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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爱的罗曼史-第14章

小说: 爱的罗曼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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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在我的眼前,那个房子还清清楚楚。英子从乡下家里带过来的被套是淡黄色丝绸的。我们床上的被子是新棉花胎,是我拿来的,床单、窗帘都是街上剪的布,很便宜。花色是她精心挑拣的。桌上靠窗户有一大摞书,甚至书名也还记得,抬起眼睛就能看得见:    
    《英雄挽歌》(埃利蒂斯)    
    《柔情》(米斯特拉尔)    
    《四首四重奏》(艾略特)    
    《丽达与天鹅》(叶芝)    
    《瓦尔登湖》(梭罗)    
    《日瓦戈医生》(帕斯捷尔纳克)    
    《围城》(钱钟书)    
    《猎人笔记》(屠格涅夫)    
    《人论》(卡西尔)    
    《梦的解析》(弗洛伊德)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    
    ……


第二部分爱的罗曼史(3)

    我们几乎每个晚上作爱,只要在一起。有时她央求我:胖胖,我今天上中班,不来了,半夜里再骑车来太累。我说我去接她,她有时捱不过我,有时我就不再坚持。我们有一只考究的白色床灯。整个房间里只有这盏床头灯像是惟一的奢侈品。我从上海买回来的。我们还有一只绛红色的玩具灯。夜里直接插在墙面的插座上,它就亮着,是一只米老鼠造型。那一年迪斯尼公司出品的同名动画片在中国大陆才刚刚播映了不到三年。我们都很喜欢那个片子,不过我们没有电视机。红色的米老鼠只有比电筒光还小的一点光亮。在枕头顶上发出微弱的红光,我们习惯了这道温馨的光线。一般是这样,上床之前先用水,她用她的。热水瓶总是灌得满满的,房东给我们每天两瓶的定额。一大早放在房门口,夜里用完倒完了再拎出去放在房门前的位置上。房东很守时,每天大清早就把空瓶灌满了放好,我们躺在床上,能够听到他打满了开水把热水瓶拎来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慢慢停下来。我们自己还预备了一只“热得快”。小商品市场上只要五元钱,到大的国营市场和商店——那时还没有超市——却要买15元,最低也要12元。我记得很清楚这个价钱,它就像是15年前一场恋爱的价钱。我们的爱情当然不止这个数。两瓶热水不够了,我们就自己插“热得快”烧。总之要用烫热的水洗脸洗脚。夏天的两个月里,我记得英子还在我们的小屋子里洗过澡。她要我留意房门上面的气窗,生怕会有偷窥的眼睛,我们把窗帘布拉得严严实实。我看着她把健硕白皙的身子露出来。她用一只红色塑料盆,半蹲在盆子里,尿尿用的搪瓷盆已经退居到床底下。她仓促不安地洗完这个澡,地上泼溅了半房间的水。夜晚我们在水泥地上蒸发的潮乎乎的湿气里入睡。她在大热天似乎胖了点,裙子总要嫌小,屁股、胸脯包得紧紧的。她愁眉苦脸坐在床旁边看自己。我把她的大腿搿开。蹲下身来把脸埋在她腿上,搂抱着安慰她。夏天我们新添了一台电风扇,床上张起淡天蓝色的蚊帐。床上铺的是草席。我现在闻见了那草席的味道,那年夏天我和英子一起睡过的草席味。她从医院带回来的淡淡的来苏水味道。她的新塑料凉鞋。有一只小巧的搭扣,我在床门前铺了一块长条形木板,当垫子用,但一旦在屋子里洗澡木板上总泼上水,于是空气里又有股湿木头味道。草席、湿木头,受潮的白昼炎热的水泥地,这几样气道都催人入眠,都有一种凉凉的镇定作用。虽然俩人身上的肉只要相互一碰就要出汗。只要一出汗,她身上的肉就有一种咸咸的香味。她的汗水很重。我后来碰到过汗水很轻的女人,非常罕有。但冯建英属于汗水味道重的女人。她的皮肤,身上的毛细孔也一般,不算细腻,但对当时的我来说,那种柔滑娇嫩的弹性和快感,已经足以使我陶醉,返回到了伊甸园。我们的汗流在草席上,甚至浸湿了席子底下木头的床板。英子还喜欢痱子粉,像个婴孩。基于共同的对于童年的留恋,我也喜欢痱子粉,我们时常睡觉之前,相互在熄了灯的夜光下,帮对方身子擦痱子粉,从头到脚都擦,擦时轻轻地爱抚,俩人总会在黑暗中蹩不住了笑出声来,黑暗中痱粉的味道闻来痒酥酥,很凉爽。擦完,俩人假装镇定,让自己在薄被单下凉快下来了,但不一会儿,又会有一个人按捺不住,侧过身来搂住另一个。这几乎成了一种无法根除的惯性,习惯,甚至可以说是毛病,怪僻。我和她都太年轻了,身体和身体必得紧贴在一起,才能产生甜蜜的睡意。作完了爱,我们时常依偎在对方身上睡死过去,半夜又大汗淋漓,被汗水熬醒。再分开了,等从头到脚一身凉快,才真正平安舒适地睡去,后一个分开来的姿式可以一直睡到天亮。半夜里热醒的那会儿,实际上也是屋子里里外外持续的高温快要下降的预兆,这种温度的变化会对人体产生一种醒觉。暑热蒸腾了一整天,终于在半夜时分遍地夜露水的催促下疲软下来了,这样的风凉一刻,人就可以真正地享受夏夜难得的安谧。英子身体上的那种季节感,她那美好肌肤的温凉瘦肥,我已经记不得,记不太确切了。她已经从我记忆的肉欲部分抽身离去,我握不住她了,我的手对于她身体的记忆早已经淡漠,否则我可以勾勒描绘得更加真切。不错,我也许让另一个女人的身体和她的相混淆了。然而我还记得她坚挺结实的那对小乳房。相对于做过运动员训练的她那大腿下身的健硕,她的乳房发育得不算很大。但却是我爱恋过的女人中间最漂亮年轻的。在我俯下身来吻那一对淡红乳蕾时,她的身体还从未接触过男人的嘴唇。她还是处女身。我那时也不太会吻或爱抚女人,我还过份心急火燎。但在我和她同居一两年后,我们都已经非常成熟了。我看着她的身体慢慢发生变化。臀部浑圆,更加壮实。乳房变鼓变大,乳蕾发黑。腋窝里的毛色也由最初的淡黄变为褐黑色。她走路已经完全协调一致了,对自己在男人面前自信后的协调一致,保持同一妩媚光彩的节奏。甚至眉毛、眼瞳的模样也变了,我们开始彼此相象,变得有那么几份夫妻相。我们像同一个人模样表情的左右两侧。也许我自己也在发生一些变化,变得更加像个女人了。我甚至走路也轻手轻脚,不像以前那么重了。我的身体也吸收进了来自英子身体里的一些更为女性化的秘密讯息。至此,爱情真正变成了一部分能够盅惑人的养份,能在不知不觉中把人养得红润光鲜。古代诗人说“润物细无声。”我想,我们俩同时享有了这种无声而湿润的境界。    
    天热了,我们把床架子拆开来,掮到河滩上去晒,床板到河水里浸一浸。我小时候一家人住在闸桥河边上,那时候洗这些大件的家俱,实在是方便,河大,码头宽,腾得出手脚。我和英子住到郊区时,大河当然没这么近了,但房东的屋脚跟前,还有个半亩地大小的池塘,我们就把东西掮到池塘旁边,一样样洗。那可能是县城周边的很多被填没侵占的小河鱼塘中间最后一两个鱼塘了。塘里面鱼竟然还很多。小个子房东竟然有时还拎一根鱼竿,直挺挺站在家门前的河塘边上钓鱼。他那鱼塘河对岸就是一幢还没峻工,高耸入云的大楼。建筑垃圾像落雨一样从脚手架上哗哗落下来,打桩机砰然敲响,河里的鱼那还有心思吃食?塘面清澈宁静,微风从水面上吹来,英子的脸上泛起一层惬意的笑意来。    
    早上我们没有洗脸刷牙的地方,房东家找不到水池。最初的一礼拜,我俩就开开后门绕到那个池塘边洗脸。我还记得我们站在湿塌塌的河滩上。刷牙时牙膏沫沫一摊摊掉到脚下泥地上去。天冷,牙膏沫沫冻得簌簌抖,不知为什么,白色的牙膏沫沫令人心神不安。我俩边刷牙,边看着对方吃吃地笑着。晨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在青果路那边,我们有一个公用的贴墙的水池,但一大早起赶着上早班的邻居太多了,那个水池常常被人挤满,洗脸刷牙只好跑到井台上去。有几次,我们脸朝下冲着墙角的阴沟漱洗。白色的牙膏沫沫掉落在积了一层青苔的砖头地上。这一连串印象特别鲜明。牙膏沫沫会带来不同的空气和环境的味道。就如同各地寄达的信件上面盖了不同的邮戳。青果路那个老宅院的天井里,英子还像个小孩子。脸皮薄得让我跟着难受紧张。早晨刷牙,只要有人从附近,从她身后经过,她就像衣裳被剥光了一样浑身不自在。脸变得煞白,表情像个小偷被当场逮住。在郊区河塘边。她已成熟老成多了,虽然说心里面还是本能地羞怯,但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不自在的,从我们刷牙的河滩上往右侧看,晨雾里是一条南北向横贯而过的笔直马路。许多赶着上班的脚踏车哗哗流过,那就是江阴城里最主要的中心马路之一:虹桥路,当时正建设中。我们相互打趣,没准被你的同事看见呢。看见最好,要不要我去喊一个来?


第二部分爱的罗曼史(4)

    在河滩头,天气总是起雾。六月里的雾,大热天会变得很热!可那年夏天的酷热,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有这样一个爱的小窠,够我和英子忙的了。后来到了秋天,雾也特别多。进那个村子的路,骑脚踏车的话有两条,一条是贯穿全村的大路,基本上可以骑在车上绕着走到各家各户门前那片空场水泥地上。还有一条小路,是隐蔽在草丛中的蜿蜒小径。紧贴着那排杉树林。村庄的名字,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叫陆家埠吧,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来过,五六岁的样子,因为有一名童年的玩伴,他老家就在这个村上。我后来和英子租住房子到这里,问起他名字,村上人家都全认得,而且因为这层关系左邻右舍也不把我当成外人,只说是某某人的朋友,可见我小时候搭的淘伙,那小子别人还很给他面子。我记得我和英子喜欢走小路。你要是1990年左右来过江阴,你到达正在建设铺马路的新虹桥区,往江边海关那边走,迎面一条宽直的马路,你走到马路快要到头的地方下一个坡,往右拐就到了我秘密迁居的那个村庄。但只要你再晚两年,例如94年你去新虹桥,那个村庄那片田野就不复存在了,它已永久从中国江阴的版图上消失了。我要说的是一个确切的地理方位。过去的四十年里,这一带城乡的变迁我都了解。我也好像跟那个名叫陆家埠的村子私下里有缘。儿时,我们郊游远足的一个终点,或至少是中转站吧。我们总是从城北的一个角上出发,步行向江边的黄山。中间正好走到这个村庄,歇歇,喝口水。我们喝老乡家大小水缸里的水。甘甜爽口。再沿着麦田里的小路往回去。那时候从县城北面到陆家埠,约摸有五公里的路程,中间全是农田。后来呢?一寸农田也没了,消失不见了,全变成了城区,商店,娱乐场所,变成了新的行政中心。仿佛是一眨眼的事情。    
    我经过那片杉树林,站在起雾的河滩上,目睹了这一古老村庄最后的背影和结局。它如何缓缓地消逝在岁月时间的长河,消逝在中国历史的深处。我的身旁站着我的爱人。我无法描述我那时的心情,属于我的只是一双空茫的眼睛,就像平原深处飘来的那些雾,带着不远处长江上的风浪,潮水气息。    
    我们能听见长江里的声音,听见没有声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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