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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夏日之诗-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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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公司那一天,佩华并没有来参加同事为我办的小小送别会,她只是在我的位置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著:『其实我最希望不变的,是时间。因为你跪在地上帮我捞起钥匙的那一天,我感觉到爱情,在你我之间的空气中漫延。』 

  

其实,我早就忘了这个问题了,关於中诚的这个梦,一直到某个我喝掉了半瓶威士忌的晚上,我的脑袋并没有因为半瓶威士忌而昏昏沈沈,我发现自己的酒量有明显的进步时,这个问题突然又从脑袋里的某个角落窜出来。 

  

於是我连到网路上,把自己的MSN昵称改成:「神给了我许一个愿望的机会,我该对他说什麼呢?」 

  

这个昵称我用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前一阵子,我才真的发现我要许什麼愿望,我才真的发现我希望什麼是不变的。 

  

  

* 那不是一块大石头,只是一根羽毛而已。 *
到了新的公司之后,我的工作其实不如我原本想的「就差不多一样的内容」,上司希望我能从客服工程师开始做起,在彻底了解公司的机器之后要我转当业务。 

  

上面的人交代,下面的人就是执行,对於命令,你没有空间讨价还价打折扣,也没有时间嘘寒问暖打哈哈,当你在制度优先的公司工作的时候,这就是绝对的首要领悟。 

  

几个月之后,我摸熟了公司的系统,被命令立刻转战业务。大概是天生长得比较诚恳,而且说话不会油腔滑调,还有我几乎两天就会刮一次胡子的关系,我的工作进展的还算顺利,收入与奖金也是以前工作的三四倍。(中诚说,这跟刮胡子没关系。)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见识到所谓的「欢场就是生意场」的文化,就是酒店,有小姐陪酒的。那天经理特别交代我在他们都回到饭店之前绝对不可以回家,在我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著「他们?他们是谁啊?」的时候,经理车子的后门就开了,上来了几个日本来的客户。 

  

七人座的休旅车里面,吵得跟菜市场没什麼两样,日本人说话嗓门真的很大,尤其是当他们一起大笑的时候。 

  

经理向他们介绍我的时候,他们拍著我的肩膀用口音很重的英文跟我说:「今天你要多喝一点喔!」 

  

那天晚上在餐厅吃饭,我一直在找机会把订单谈妥,但不知道为什麼,我完全找不到一个好的缝隙插话。一直到晚餐结束,十点不到,公司的日文翻译凑到经理的耳朵旁说:「他们要去玩。」经理就知道什麼意思了。 

  

那是我第一次到酒店去,浓妆艳抹的陪酒小姐还有装潢气派的包厢,把客人都当做神明一样一定是九十度鞠躬的服务生少爷,还有几个专门站在酒店外头看起来非常凶悍模样的酒店围事,是我对酒店的第一印象。 

  

「不是每个客户都会这样,但一定有客户是不上酒店不签订单的。」经理这麼告诉我,在我第一次上酒店吐得乱七八糟的隔天早上,我的头痛欲裂,我的每个毛细孔似乎都还散著酒味。 

  

在我当业务的那一年里,我去酒店不下二十次。经理拿给我的酒店干部的名片,我每一张都用过了,我每一个干部都认识了,甚至我几乎见过了所有的陪酒小姐,只要我去过那间店两次以上。 

  

我跟许多酒店小姐上过床,我跟其中一些甚至还有感情关系。那一年的混乱对我的生命来说,就像是一座非常大的草原,其中的某一部份被龙卷风吹过,当你从高空俯瞰,你就会看见那被摧毁的部份有多麼地乱七八糟。 

  

『多乱七八糟?』雅芬这麼问过我,在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就像碎片一样。」 

『生命的碎片?』 

「不,」我微微笑,并且摇摇头,「是灵魂的碎片。」我说。


那一年,我感觉不到爱情。我只知道有些对「这个女孩」的好感来自於某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情绪,但或许几天或几个礼拜之后,好感消失了,我就会离开「这个女孩」,直到「下个女孩」再出现,莫名其妙的好感又不知道从哪蹦出来…… 

  

这样的循环使得我的灵魂变的很狼狈,我回头想想那很年轻很年轻时的我跟那些真正的情人,到底是怎麼面对爱情的呢?当年那股青涩还有认真到底都去哪里了?我感觉我那掌管著感情那一部份的灵魂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散了一地上的碎片,乱七八糟的,就是乱七八糟的,根本没办法拼得回来。 

  

一直到我不再做业务,抛弃了年收入至少有一佰五十万的高薪,我才在每天早上八点十分那闹钟响起的瞬间睁开眼睛,发现我的视线不再因为宿醉而模糊的时候,我的脑袋不再因为酒精而头痛欲裂的时候,还有摸一摸身旁的枕头,不再躺著一个我只知道她的花名却不知道她的真名的女人的时候,我才重新感觉到我好像还活著,我的灵魂并没有变成碎片。 

  

於是我换了公司,遇到了雅芬,这个有时感觉很像纷飞的女人。 

  

前两年的某一天,一个许多人在游蝣行抗仪的那段日子里,我在中正纪念堂捷运站,遇见了一个十多年不见的旧情人,她是我高中时的女朋友,我因为紧张而夹飞卤蛋的那个。 

  

我非常非常惊讶她还能认出我来,毕竟十年的岁月实在是不短,而一个人的变化却是很大的。看看那个两千年意气风发雄心壮志当选了总统,两千零六年就被百万人民包围的人,你就知道人真的变化很大。 

  

我指著那一身红衣服的她,惊讶的问:「天啊!你不是移民了吗?怎麼会回来呢?你在这里干嘛?」 

她指了指身上的红衣服,『你觉得我还能在这干嘛?当然是来给陈水蝙好看的啊!』她说。 

「所以你特地回来,就为了这个?」 

她听完摇摇头,『命运很捉弄人,十多年前我跟著爸妈出国,当了加拿大人,十多年后却嫁回台湾了。』她说。 

「你嫁人啦?」我很惊讶。 

『我们都已经二十八了,你忘了年纪吗?』她笑著说。 

「嗯,对,二十八的女孩确实是该嫁了。」我点点头。 

『你这十多年过得好吗?在哪里工作呢?』 

想起前一年的糟糕,我有些心虚的说「一切都很好,我现在生活得还不错。」 

『结婚了吗?』 

「还没。」 

『有女朋友吧?』 

「嗯,有。」 

『那就该结婚啦!』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或许吧。时间还没到。」 

『认真一看,你真的………变了很多。』她仔细地看一看我说。 

「是吗?」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没啥感觉呀。」 

『十多年前,你还没这麼高,身体也还没这麼结实,而且重点是,你现在真的很帅,跟以前相比,真的差很多。』她说。 

  

「是喔?」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是啊……哎呀!十多年罗,大家都变了,连当总统的也变了,哈哈哈哈……』她爽朗地笑了出来。 

  

她那天的笑声至今还回荡在脑海里一样,中诚的那个梦,很巧合地和她那天的最后一句话相呼应。所以到底什麼是不变的呢?其实这世上没有什麼是不变的,不然神就不需要给我们这个愿望了。 

  

大概是五个多月前吧,二零零七年就快要结束了的年底,又是一个加班加到没捷运的铁克西之夜。其实我是可以叫雅芬载我的,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但这天她身体不太舒服,我不希望她陪著我在公司里加班,所以叫她早点回家。 

  

这天跟我一样还留在公司里奋斗的人,就是那个刚来几个月的明凯,他拿了一杯咖啡走到我旁边来,「先喝了吧,提提神。」他说。 

  

「啊!谢谢你!」我端过咖啡,喝了一口。 

「天啊,都快十二点半了,事情却好像做不完。」他说。 

「哈哈哈,」我笑了出来,「事情怎麼可能做得完呢?」 

「你常常这样加班,雅芬不会抱怨什麼吗?」 

「她要抱怨什麼?」我喝了一口咖啡说,「我们在同一间公司上班,我的工作她也很清楚,如果这样还要抱怨,那可能很难相处得下去。」我说。 

「嗯,说得也是啦。」他点点头。 

「你呢?你交女朋友了吗?」我问。 

他笑一笑摇摇头说,「没有,所以我很羡慕你,你回家的时候总是有人会为你开一盏灯等你。」 

「你快交个女朋友,就会有人开一盏灯等你了。」我说。 

  

「你跟雅芬的感情很好,对吧?我常听到她在说你。」 

「嗯?」我挑了挑眉,「说好的还是说坏的?」 

「都是好的呢!她说你是个好的结婚对象。」他说 

「是喔?」我笑了几声,「好几年前,有个女孩子也说过我是个好的结婚对象,她还说她一定要在二十七岁结婚,偏偏她二十七岁的时候我才二十五。」我说。 

「我也认识一个女孩子,她也说她一定要在二十七岁结婚。」 

「为什麼女孩子都喜欢为自己的婚期订一个期限呢?」我好奇地说。 

「我哪知道?」明凯放下手上的咖啡,「而且奇怪的是她当时的男朋友是在网路上认识的,还交往了好几年咧!」 

「我也是在网路上认识那个女孩子的,我跟她在一起好几年……」我说。 

  

明凯听完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开始觉得心跳的速度有点不太稳定,他则是一脸想起了什麼似的看著我…… 

  

「当十九岁的夏日遇上二十一岁的纷飞……」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念出来。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麼反应了。 

「你是……夏日?」他说。 

  

  

* 是的,我是夏日。*

6夏日之诗 

  

点一根烟,正在燃烧著的不只是烟草, 

还有情绪。 

写一首诗,正在著墨著的不只是字句, 

还有生命。 

  

回想生命中,曾经为谁写过诗, 

又曾经收过谁为你写的诗呢? 

  

如果这漫长的生命之路不曾留下任何记录, 

或许一首诗, 

就是最好的附注了。





两个月之后的婚礼,爸爸跟妈妈在争执了三个多礼拜之后终於决定了地点了。本来妈妈说她希望在国宾饭店,但是爸爸说汉来饭店的感觉比较新颖。两个老人家为了我的婚事三不五时就在斗嘴,到最后我乾脆直接跟他们说:「不管是国宾还是汉来,我都没兴趣,我决定要在金典酒店,你们就不需要再吵了。」 

  

其实并不是我希望自作主张而不让父母亲决定些什麼事,而且那种压迫感真的有时会让人喘不过气来。「结婚前的忙碌真的是一种双重压迫」,这句话甲乙丙丁四个人都说过。当然在我还没决定结婚之前,我是不知道什麼叫双重压迫的。 

  

「那就是一种……嗯……两边都在压迫你的感觉。」丁说。 

「也就是两边都会对你施压的感觉。」丙说。 

「你会很明显地感受到他们的压迫。」乙说。 

「而那种压迫是来自两边的。」甲说。 

  

「所以到底什麼是双重压迫?」我问。 

「就是双重压迫。」他们说。 

  

这段废话发生在他们收到我的喜帖的时候,他们很紧张地打电话来问我:「你真的要结婚了吗?」 

  

「是啊。」我说。 

「这真的是一件不太明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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