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恶犬-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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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谢府——
谢启猛然睁开眼,他从睡梦中惊醒,额上满是细汗,惶惶不安的推了推身边人,胸腔里莫名焦躁:“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枕边人哀叹一声,睡意浓浓的哼道:“是不是打更声?哪有什么声音啊。”
静谧的夜里,万籁俱静,的确是什么声音都没有,谢启屏住呼吸侧耳等了许久,终于还是颈间一松,躺回了床上,眼无焦距,喃喃道:“我可能听错了。”
屋外一地月光,只有夜风经过,枝叶婆娑。
手从被中伸出,按在自己胸膛间,在没有什么声响的夜晚里,自己的心跳声就格外清晰,凌乱的让人不安。
所幸身旁人的气息又让他感觉踏实而满足,真真奇怪,当时对方什么都有,钱权皆有,但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感觉如在云端,一脚一个飘,一步一个颤。
人与人的感情,真是不能以这些来衡量比照的。
他强迫自己快快闭眼入睡,明日是他恢复身体回朝第一天,他实在应该拿出干劲十足的一面。
只是现在的谢启不知,大庆国的历史,恰好就在今夜,在他的忪惺无眠间,轻轻地翻过去了一页。
大庆建熙二十三年初春,征北大军行至大震关,车骑大将军斩杀主将,丞相谋变,叛军回师反戈,弃其不与同者,率与同乱者回攻京师。弃部遇蒙古军,唯有逃散,京中仅剩五万步兵,藩王皆按兵不动,叛军围城数月,京中乏粮,折骸而爨,天下离乱。
谢启像往常一样走出宫,此刻天色浑浊的像发霉的棉絮,闷热而潮湿,沟岸边尽植莲荷,无奈久久无人打理,拥挤在一起毫无风情,主街边上几乎见不到几个摆摊做买卖的,这街约阔二百余步,以往还觉拥挤,轿子难行,如今却空荡荡,一片萧条。
现在已经是盛夏了,距离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已过去两月有余。
谢启还穿着规整的朝服,一丝不苟,汗水齐下,他府上的马夫前几日逃回乡了,现在都没请到人,他徒步走到树下,绿荫遮挡住一部分毒日,蝉鸣声连绵成一片,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像多翅的怪物在拼命震动双翅,嗡嗡的鼓动着他的双耳。
今天的早朝上,有人在上奏里提出让皇上与太子暂时离开皇城,并迁都的主意。
太子自然双手赞成,毕竟在这种情况下,逃离是短期内最为安全的做法。
谢启长眉紧锁,微微仰头舒了口气,幸好皇上严词拒绝了。
天子御国门,君主死社稷,如果这个时候选择离开,那就是背弃了国民,如果连君主都离开了,那么臣民们还有什么信心留下来,不需要敌人,自己本身就会开始瓦解。
好热,光热似乎要把整个人都要热融了,谢启退了几步,靠上树边,有人大步朝他这里走来,远远地就听到对方飘来的声音。
“对不起我迟到了。”
樊林双手撑在膝上,弯腰喘气,热汗淋漓,抬头看谢启的时候满脸通红,却是笑着的。
谢启心中苦闷,但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掀唇动了下:“不是你迟,是我们早下朝了。”
“给,擦擦汗,今天好热啊。”
谢启接过青年递来的湿帕子,“我不热。”
他把犹带凉气的帕子贴上青年的额头,不经心道“你好像需要点。”
“不识好人心,走走走,我们回家。”
青年详装恼怒,拖起谢启的手往里一带,两人瞬时贴近,“你的脸好红。”
“我……有点热。”
“刚刚还说不热。”
青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抚摸了一下他的颊面,这么亲昵的动作……谢启顿时呼吸紧紧,视线就定不住了,左顾右看起来。
“放心,没人注意我们的。”青年眼一弯。
街上稀稀疏疏的有人经过,那么严峻的情势,那么难捱的天气,所以就算现在光明正大的牵手,似乎也真的算不上什么事吧?
设想的生活全部被搅乱,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完全超出他的想象范围,这个时候他们可以暂时不为没发预测的未来结账。
他们沿着街边往回走,谢启偏头看上一眼,青年神色自然,但眉间隐有伤色,不过强忍着不愿表露出来。
“谢启,我刚刚在路上……见到有人在路边,卖妻女换粮。”
“我买了一包馒头给了他们。”
墨眉拢起,樊林停下脚步,满脸忧容:“我知道就算今日阻止了,明日,后日,这种事还是会日日继续,我……我还是没发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卖。”
如果是自己,大概也会做同样的事,明知道杯水车薪,个人的努力不过像虫蚁一样微小。
“能帮就帮,事到如今……我们尽力而为。”谢启吸了口气,热辣辣的通进胸腔间:“这种天气,粮食很快就会腐烂,现在几乎封城了,叛军又掐住了京城运粮的通道。”
“你估计的话,如果援军不来,这儿还能撑多久?”
谢启含糊道:“难说……”
不能把事情总往最坏处想,但如果派去的使者借不来援军,藩王们倒戈到叛军那方又能怎么办?满打满算,京城也只能再撑两月,若是冬天的话还好,每家每户至少都有一定存粮。
一开始的时候谢启并不相信秦敛就是叛军的首脑,多半是被胁逼的,秦敛在民间极有威望,能把这样的人抬出来对他们来说极有好处。
可是这个理由谢启自己都没法相信,因为没有说服性,被胁迫?以秦敛的能力就算遭到威逼,也不会坐以待毙,然后被人一声不吭的一直利用至今。何况,斩杀主将的那位车骑大将军,本身就是秦敛一手提拔上来的后辈,连这次出征的机会都是秦敛为对方争取来的。
不可不知情,这跟本就是一场计划好的,彻头彻底的叛变。
而且是在国家最为危难的时候,他们做出了这样的事,不可置信,不能相信,谢启不能猜想秦敛这样决定的时候,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有什么非要这样做的理由?
最后见面那次,秦敛说人性这种东西,不是什么道理就能改变的,而命运并不在他们手上。
是因为这个理由么?
谢启头脑混乱,如果不是被人牵着手,他大概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其实这个理由就跟今天的气温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宁愿相信这种背叛就是贪婪的反扑,是不满足的必然选择,想要更多的权利,更多的名利,不甘一生只为人臣?
“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
没头没脑的这样重复着,身旁的人侧身挡去大部分的日光,手掌按在谢启后颈上,谢启顺着这个力道靠了过去,昏沉间有一种朦胧的睡意感。
“谢尚书,我可以借肩膀给你,不过你回去后得好好的睡一觉。”青年补充道:“作为补偿。”
有人可以依靠,所以绷紧的神经就而已稍微松懈一下,没日没夜的商讨国事,数夜不眠也是常事,而且没有一次是可以睡得安稳,噩梦丛生,杯弓蛇影,稍微的动静都会让他觉得那是叛军长驱直入,京城城门已经被破。
“他有野心,你没有,所以你不会了解他究竟想做什么。”青年的掌心来回轻抚谢启被汗浸湿的额面,微笑道:“一切都会好的,至少在现在我们可以这样相信。”
在大势面前,他们能做的只是相信而已。
两人回谢府,谢启见桌上赫然摆着一纸信封,满是疲倦的脸上终于绽出光亮,两月前他托人带信回老家给爹,等了那么久终于是到了。
他连忙拆开,里面是熟悉的字体,谢爹果然不出所料的提出两个选择,要不让谢启马上回去,要不他启程立刻去京,谢启暗自心惊,庆幸自己当初写信的时候就多留了个心眼提醒父亲不要乱来,他身为朝廷命官,且不说这个时候逃京就是大罪,而且他根本做不到离开。
他在信中严词警告老父,如今京城不准出,更不准进,就算爹颠着大肚子来到城门下,守卫也不会为他开门。
“怎么,你爹怎么说?”
谢启腮面微红,僵硬许久的脸上呈现一些笑意:“没事,他答应老实呆在老家,等我回去。”
樊林哈哈笑道:“你爹定要委屈死了,要回信吗?我等会给你送过去。”
谢启提笔洋洋洒洒一口气写满五页纸,为父亲勾勒出一个必然的美好前景,樊林将那叠厚厚的信放入怀中,顺手把谢启摁回床上:“好好睡一觉,不然一晒就晕,我去把信交出去,过几日我怕连信都送不走了。”
樊林匆匆走出谢府,往北面送信人所居的方向而去。
出谢府大门没有几步,正面就迎来一顶四人大轿,青年扫过去一眼,并没停下脚步,一人一轿相错而过,又过了几步,轿子忽然就停了下来。
“前头那位公子好是面熟,不知在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樊林犹豫了一瞬,还是眯起眼,慢慢转过了身子。
吠吼第五十二声
樊林犹豫了一瞬,还是眯起眼,慢慢转过了身子。
“方侍郎,好久不见了。”青年拱手权当打了个招呼。
走下轿的中年男人抚须微笑,“本官就说怎那么眼熟,原来是樊公子。”
视线落在男人的官袍上,已经不是侍郎服了,青年心领神会抬眸微笑:“哦,失敬了,方尚书。”
男人眼里显出诧异,几乎要开始怀疑面前的青年身份真伪,印象中的樊家公子飞扬跋扈,估计这种性格就算在落魄后,也不会主动打招呼的。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樊公子。”方尚书若有所思的回头瞧了眼谢府紧闭着的大门,沉吟了下,回头已是言笑晏晏:“原来樊公子与谢尚书本是相熟。”
“我找谢尚书有事相求,如今吃了闭门羹,正要离去。”青年从善如流:“相熟算不上,只有从前还有些交情罢了。”
方尚书脸上的笑有增无减,似乎并不介意对上是罪臣之子,笑容可掬的走到青年面前:“本官有个提议,樊公子不妨听一听,现在是用人之际,樊公子若是愿意的话,何尝不是一次机会呢?”
谢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转了好几转,试图摒除杂念,好不容易攒下一点睡意,小厮就咚咚咚的在门外敲了起来。
“少爷少爷,兵部的方尚书来了。”
兵部的人来做什么?谢启一边穿衣一边心里有了数猜到了答案,方大人大概是来游说他的。
欠人人情总是难以还清,恐怕迁都派的人就是知道这点,才叫方尚书过来。谢启大步走进主厅时,方尚书正坐在椅上喝茶,动作闲适又文雅,一派名流风范。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寒暄半晌,谢启以前求过人办过事,现在总是拉不下脸面来冷颜以对,他假意不知对方来意,问道:“不知方大人今日来,是有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对了——”方尚书忽然转口,微笑道:“我来谢兄府上的时候,路上碰到了一位熟人。”
谢启正用盖子轻轻拨着清茶,手顿了一下,“哦?”
“真没想到是原来的樊家公子。”
谢启不做声,掀了掀唇当做回答。
“原先我以为谢兄与樊公子有什么过节,不然也不会数次阻止他入军,却没想到谢兄与樊公子交情不浅,谢兄也知道现在京城缺兵乏粮,稍微过得去的将士都被挑走了,国家危难之际就应该不拘一格将人才,既然之前樊公子有心参军,于是我便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