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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城市蜿蜒-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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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的衣服单薄,给秋风一吹,有些寒意,她往江一身边靠了靠。江一抓住她的手,觉得她的手有些凉,赶紧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马珏说:你下午说有病,真的还是假的?江一说:真的,我肾不大好。马珏说:肾不好,还喝那么多酒?江一说:同学见面了,大家高兴,不好意思不喝。马珏说:同学重要还是自己身体重要?江一说:没那么严重吧?马珏说:喝酒最伤肾,你懂不懂?江一说:懂,咱以后注意。马珏说:还注意呢,以后得戒了,滴酒不沾。
    横过完轨道,上了一站台,再往里走,是一条低凹的水泥路,黑乎乎的。马珏不敢说话了,紧紧地靠着江一。她平时最怕走这条道,黑灯瞎火的,夜一深,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好在这条路不长,再过去就是西广场了,就是公共汽车站了。
    两人站在站牌下等车。江一抓着马珏的手,马珏靠着江一的胸口。江一感觉到内心升起了一种由来已久的渴望,他渴望把师傅紧紧地拥在怀里,沉入梦的深处。可他却低声对马珏说:师傅。马珏说:嗯。江一觉得内心的渴望越去越远,他的表达却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浅显,越来越清晰:师傅,今天的事你就当做了场梦,明天醒来,咱们什么都不记得了,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你是我的师傅,我是你的徒弟,我同学讲的话,当不得真,他们闹着玩的。马珏的头一直靠在江一的胸口,这时慢慢举了起来,她盯着江一的嘴唇,似乎想探究声音到底是不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那是一张经过思考的嘴,还是一张失去控制的嘴。控制那张嘴的是情感还是理智,抑或什么都不是。可她看不明白,她看到的还是那张敦厚的嘴巴,那张红里带白的嘴巴,那张吐珠唾玉的嘴巴,那张让自己流连忘返的嘴巴。马珏说:你在讲什么?她赌气地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抖下来,江一赶紧接住,又披在她身上。然后他感觉她双肩在颤抖,她哭了。马珏在初秋的夜里低声啜泣。她圆润的肩膀承载不了江一薄薄的外套,也承载不了江一宽厚的手掌。
    公共汽车进站了,车门洞开,旅客下来,旅客上去,车开走了。马珏还站在站牌下。她忘了自己还要干什么,她把自己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意乱神迷。
    江一终于把马珏抱上了车,那是最后一班公共汽车了。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长椅上,车上就他们两个人。司机在前面开车,中间空了十多排座位,可在马珏的眼里,中间全是空白,她觉得前面抓着方向盘的那个人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座下的长椅在动,跟着前面那个人在动。这个世界有些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江一把马珏一直送到楼下,看着她进了楼门洞,看着防盗门慢慢关上了。然后他才转身,这时他听到铁门响了,是一声吱呀,他回转身,看见马珏站在门洞里,马珏说:公共汽车都没了,你怎么回去?江一说:我走路,你上去吧,我看着你,等你上了楼我再走。马珏说:走路要走一个多小时呢,你搭个的吧。江一说:行,我搭的,我搭的回去。
    回到宿舍,两位仁兄还没睡。马独用躺在江一的床上,贾四等坐在房间正中的地板上,也不知在扯什么淡。马独用说:俺的哥哥,十八相送呀?贾四等说:不是十八摸呀?江一说:睡觉,俺明天还要上班,明儿个哥俩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马独用说:哥儿俩等了这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呀,咱嫂子怎么样了?江一懒得理他,走进厕所里冲凉。贾四等说:咱算是白替他高兴了,去了这半天,敢情都是耗在路上了。
    江一在厅里铺了张竹席,在身上盖上单位发的厚昵大衣,睡了。两位继续在房间里海阔天空地闲聊,贾四等睡了一觉,算是恢复了精力,马独用经过长途爬涉,似乎也不累。真是邪门儿。一开始江一还能听见些声音,后来睡意像黑夜一样弥漫着,深沉如梦,可意识深处似乎总有些东西像蓝精灵一样活灵活现地跳跃着,撕扯着黑漆漆的梦一样深沉的睡眠之门。江一看见大门洞开,在门洞深处,师傅的脸像圆月一样明亮如玉。江一一屁股坐了起来,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两个活宝终于睡了,鼾声像给两个调皮的玩童拉扯着,时断时续。
    四
    第二天早晨去上班,江一两只眼睛红得像灯笼。祁老太说:昨天晚上熬通宵呀?干什么呢?江一懒得理她,坐在办公台前发愣。师傅没来,这是少有的。她每天都比他来得早,知道他喜欢睡懒觉,有时还帮他打早点。江一早上起来不想吃东西,也不觉得饿,想起师傅的早点,突然觉得胃里撕扯一样地疼。到了九点钟,还没见师傅的身影,江一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到门口走了一圈,一会儿上了趟厕所,一会儿又到门口走了一圈。祁老太终于抬起头,从眼镜上面盯着他。她说:你师傅休假,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江一愣了一下,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他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昨天晚上自己说过。江一看了会儿书,他把一本小说哗哗地翻了一遍,等到要写审核结果时,才发现没有一点印象,一点印象也没有。
    祁老太起身去上厕所,她的屁股像古时候大户人家深宅大院里的两扇门。江一跟着祁老太去上厕所,他第五次有了尿意。可站在便池前,他只撒了牛尾长的一段尿。他想起小时候对着雪地撒尿,那尿总是射不远,像给人硬生生拉了回来。江一抖了抖手,把那些迁延不尽如珠似玉的东西抖得七零八落。
    祁老太还没出来,江一站在厕所门口等。他点了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祁老太终于出来了,两只黑眼珠在镜片下面闪烁不定。江一说:前辈,咱师傅怎么啦?祁老太给小年青堵在厕所门口,那小年青黑着脸,红着眼睛,一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阴暗样子。吓得她血压呼呼飙升,心脏也似乎有了短暂的停顿。祁老太舒了口气,把老眼眨了眨,说:病了。江一说:什么病?祁老太说:女人的玻江一不知道女人的病是什么病,他只知道这病跟他有关,他一边干活一边想着师傅的病,想到下班。
    两个活宝去了趟三元里村,看了下三元里人民的光辉业绩。中午在街边吃了个炒粉,说是留着肚子晚上吃江一的。江一五点半回到宿舍,又等了老半天,他们两个才回来。贾四等把他的烂拖鞋扔了,穿着江一的拖鞋四处溜达。马独用的皮鞋在鞋尖开了个血盆大口,他舍不得扔,说要穿回石家庄。
    晚餐还是在湖南菜馆吃。江一不敢喝酒,他怕自己喝醉了,梦里又看见师傅那张月亮一样的脸。接下来几天,两位兄弟在广州城里做文化旅行,江一有气无力地上下班。晚上喝酒,通宵达旦地扯淡,江一终于感到精神不济,他就向师傅学习,请了三天病假。同事说:这师徒俩病也病在一起,好玩。
    吃湘菜吃出了一身心火。江一口舌生疮,贾四等脸上长了溜红疙瘩。吃了饭,江一就带着他们去找凉茶喝。马独用说:咱这两天屙的全是辣椒,尿的全是湘水,江兄,你是不是该请俺吃顿海鲜了?江一说:没钱。马独用说:知道你没钱,可咱嫂子有,咱看得出来,咱嫂子对你很仁义,你就再牺牲一回色相嘛。
    贾四等这几天没闲着,考察了一回广州市场,发现香烟行情看好,如果把手里的香烟出手,可以赚到两百个大洋。可他不想出手,他想拿到四川去倒,四川的行情更看好,可以赚到四百个大洋。马独用说:赚你妈个叉,在路上给人没收了,不如趁早出手,咱兄弟喝几盅。贾四等说:你就知道马尿好喝。
    贾四等做江一的工作,叫他牺牲一回色相,帮他筹几个钱,他想在广州再进点烟,倒到成都去卖,赚了钱平分。江一说:去你的。贾四等和马独用后来在街上溜达,想找个出卖色相的机会,却遇上了两个出卖色相的女人。马独用说:咱倒是有这需要,可惜咱没钱。有个女人说:没钱没关系,先玩,玩了再说。马独用说:这主意好,先玩,玩完了去派出所讲清楚。说不清楚就让咱江兄弟去赎我们,可咱江兄弟没钱,咱嫂子有。据江兄弟说,咱嫂子有些来钱的门路,她经常帮美国领事馆译点东西,一个小册子就值好几千美金呢,咱嫂子是几万元户呢。
    贾四等找不到牺牲色相的机会,就准备打道回四川。他说趁现在行情看好,把香烟倒回去卖了,如果找不到适合的事做,咱就来回倒烟。江一一听差点吓晕过去,这丫挺的想把这儿当据点了,他倒是很有经济头脑。两个家伙反正没事可做,天天睡懒觉,起来就去火车站转圈子,看能不能买到车票。
    江一回去上班,突然发现师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江一有些激动,几天没见,才赫然发现师傅在心目中位置很特殊,很重要。可师傅见了他没有笑容。他走过去向她请安,她淡淡地答应了一声。江一在她身边坐下,又叫了声师傅。师傅说:有事吗?江一说:没事,问候你一声。师傅说:多谢。江一赖着不走。把当天的报纸拿在手里,一目十行地看。看了一会儿,轻声问:祁老太说你病了,好点了吗?师傅说:好了,多谢。江一说:我看你脸色有点苍白,是不是贫血?师傅说:你才贫血呢。江一还想说什么,师傅说:去去去,审书去。江一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了一本书胡乱看。
    小说组组长走了过来,手里拿了扎小卡片。她站在江一面前,把卡片一字排开,说:小江,你这几天审过的书全没有定级,你赶紧补上。江一吃了一惊,把卡片一张张翻开来看,果然少了一道程序。组长说:你怎么啦?师傅不在就干不了活?江一说:谁干不了活,不就是把级别给漏了吗?咱补上,行不?组长说:哟,接受不了批评呢。江一说:说谁呢?谁接受不了批评?大家都把头抬起来,看热闹。科长和祁老太走了过来。祁老太说:怎么啦?有话好说,吵什么?江一说:没吵,咱就这嗓门。组长一看这人讲不了理,她的嗓门儿也不小,提一口气,把眼睛瞪圆。江一根本就不让她发威,他说:组长,你不用练气功,咱不跟你比嗓门儿,咱功夫没做好,咱改,行不?组长说:哟,他倒有理了。祁老太一把拖住组长的手,让她回去干活。大家全把头低下了,耳朵却竖起老高。等着听祁老太唠叨。祁老太把脑袋转了一圈,似乎在探视谁的耳朵在疯长,她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因为小年青正在火头上,像吃炸药,自己未必能讨到好。祁老太一走,江一感觉自己陷入了无物之阵,他放了个响屁,把一口气泄了。祁老太心脏不大好,刚走开,听到后面一声脆响,立即有一阵闭了气的感觉,差点晕了过去。她一手撑在旁边的桌子上,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江一把卡片填好了,拿了根橡皮筋扎上,走过去放在组长桌子上,接着去上厕所。他在厕所里抽了根烟才出来。师傅站在厕所门口,似乎在等他。江一看着她的脸。师傅说:你对别人发什么脾气?江一没敢出声,他怕一出声就控制不了自己。他对师傅就是狠不起来。师傅柔声说:你同学走了没有?江一像跟自己赌气似的,就是不出声。师傅说:你哑巴了?没走就叫他们出来吃餐饭。江一说:不用。师傅说:我还以为你哑了呢。祁老太过来上厕所,师傅看了江一一眼,走了。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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