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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扉的信-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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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莲娜不出声,僵着一张脸。

沈女士自嘲说:“你看我,诲人不倦,闷死你。”

她告辞,招莲娜没有留她。

“你有我住址电话,随时联络。”

守丹听见母亲用尽力气关上门。

然后窝进沙发里,不知又拨了电话给什么人,一个不在,一个打不通,终于被她找到最不幸的朋友,她又开始了:“是,他是环球航运游家的外甥,条件十分优秀,老实说,我算老几呢,年纪也不轻了,市面上那么多风骚可人的少女,他偏偏追求我,可是我不会因此让步去迁就他,我是不是不识时务?可是没办法,我天生倔强,我们俩脾气都不好,是呀……”

守丹掩上房门。

她从来没见过母亲那些痴心男朋友。

要不是母亲体贴她,没把异性往家中带,要不,这些人根本不存在。

寡妇身份不是问题,拖着个十多岁的女儿亦无所谓,社会风气日渐开放,无人食古不化,苦是苦在招莲娜明目张胆地摆出对生活不胜其烦的样子来,只想找个窝躲起来退休,这一点使异性害怕。

这年头,谁也不愿意长时期供养另一个人的衣食住行,有能力的人,恐怕也会挑选有些名气、活泼些、明媚些、年轻一点的女性。

守丹很肯定母亲那些男人全属杜撰。

“心扉,我情愿母亲像电影或小说中那些风流寡妇,有许多许多异性追逐,他们连带要讨好我,因为想夺得母亲芳心,被逼爱屋及乌,但是没有,母亲的朋友越来越少,妆越来越浓,一盒粉用一个月便见底,常常叫我去买粉芯补充。”

“守丹,有没有人同你说过,说话太刻薄是没有礼貌的表现,待人要宽恕,忠厚,伯母负担你生活费用,并不容易,你俩相依为命,应当互相尊重。”

守丹读了回信笑出来。

“心扉,你诲人不倦,何其八股,不过仍然感激你开导我,并且,做我的朋友,我相信你有难处,作为信箱主持人,你实在不能说:你们母女将相拥沉沦,你的职责是劝人为善。”

“守丹,你的口吻讽刺,你的人生观无奈,都不是一个少女应有的处世态度,可改则改,心扉。”

“心扉,很多像我这样年纪的女孩,还会为着买不到心爱的新衣服哭泣,我既然得不到类似享受,只得在言语间放肆一点,请你原谅。”

“守丹,我发觉你已经长大成熟,不能肯定你是否还需要我,也许你可以调过头来给我一点意见。”

“心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需要你,即使到二十岁或是更老,仍然要与你通信,我愿意为你改良态度,对你老老实实。”



  







心扉的信2



2

家里从来不过节。

即使农历年,厨房也冷冰冰,热茶都没有一壶,逢假期母亲都睡得日上三竿。

守丹到同学家去讨论功课。

伯母待她如上宾,已经过了八日,那家人还在过年,喜气洋洋,糖果瓜子式式具备,一大蓬杂锦瓶花,什么颜色种类都有,土里土气,看上去却说不出的可爱。

伯母还给守丹封红包,守丹受宠若惊,差些手足无措。

又留她午饭,守丹本来要推辞,一闻到肉丝大白菜炒年糕的香味,垂涎三尺,肉身不听令,自顾自跑到饭桌前坐下,一下子吃尽那种粗糙平凡但异常美味的食物。

同学的母亲亦是寡母,环境也不见得很好,靠大儿支撑着给家用。但不知恁地,人家就是有人家的乐趣,说得文艺腔些,那家人充满了爱,从不怨天尤人,甘受命运安排。

守丹真想化身为那家一分子。

苦虽苦,也许永不能成为人上人,但是穷得开心。

守丹也向往家境富有的同学,有人念完初三就被家里送到英国寄宿,暑假回来,对牢老同学便诉苦:“千万不要留学,苦不堪言,一次在网球场练球,已经筋疲力尽,教练还直骂我不用心,我想到家在万里之外,长年累月倾诉无门,顿时哭起来……不是人过的日子。”

守丹不知多向往,也极想尝一尝这种非人生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是四周围都是监护人、同学、教师,还有,家里按时汇大笔款子来,还有,可以名正言顺地四处诉苦。

这种苦是浪漫、光明正大,以及受人欢迎的,尽诉无妨。

梁守丹身受之苦却是肮脏、黑暗,甚至有一点点变态的,她不愿说,相信也没有人愿意听。

除了心扉。

心扉才是梁守丹最忠实的朋友,她什么都不用瞒她。

想到这里,守丹的心一宽。

在家,生活如旧,已经长得比母亲高出半个头,但是母亲仍然呼喝她。

“上次叫你拿去干洗的衣服挂在哪里?”

“你房间的衣柜里。”

“同你讲过多少次,干洗药水有股味道,得挂窗口吹吹才收拢,你耳朵长哪里了,为什么每句话总要说上一千次才会钻进你脑袋,然后像单程票似,只作一次用?”她恨恨地骂,“笨!同你父亲一样,笨。”

守丹忽然转过头来,冷冷说:“请勿这样形容我父亲。”

招莲娜一怔,守丹极少驳嘴辩白,这次造反有理,她只得别转了头,点起一支香烟。

谁知守丹跟着一句更不客气,“人人戒烟,吸烟老土,又影响健康,落伍。”

招莲娜一听,怵然心惊,她多么害怕脱节成为老一派人物,她死撑着不肯做中年人,她希望每个人都误会她只有二十九岁,或者,至多,三十一、二岁,她急急按熄香烟,神经质地在客厅踱步。

守丹有时在深夜都听见她高跟鞋“咯咯咯”在地板上敲响。

到了家也不脱鞋子,一去了高跟鞋,起码矮七八公分,更落伍,更不时髦。

招莲娜太没有安全感了。

小息,梁守丹把心扉的信取出,读了又读,读了又读。

男同学于新生问:“是谁的信?”

守丹矜持地微笑,不作答。

“是朋友,抑或笔友?”

守丹仍然谜一样地笑。

于新生扬一扬浓眉。

守丹知道再冷落他,他会感到没趣,也许就转头走开,少女的本能使她知道对待异性要拿捏得准,紧些松些,松些紧些,才能博取他们好感。

于是她轻轻说:“是位作家给我的回信。”

“作家,”这个回答实在勾起小男生的好奇,“你认识写作人?”

“是我最好的朋友。”守丹有点骄傲。

“谁,金庸,倪匡?”

“心扉。”

“心扉?没听说过。”

守丹不悦,“不懂就算了。”

“是男作家还是女作家。”

守丹又说:“算了,你根本没有兴趣。”

新生笑,“你呢,有没有意思跟我们去看莎士比亚《王子复仇记》改编的电影?明年我们要读哈姆雷特。”

守丹点点头。

“心扉,对于于新生,我不十分肯定,他的面孔太扁,远看倒是趣怪,近看似被人踩了一脚,不过此君功课与家境都非常好。”

“守丹,找朋友,应该看他性格是否光明忠厚谦和,学识好不好,读书可用功,余者都是细节小事,不必理会。”

“心扉,是是是是是,多谢教训,但于新生从来没有单独约会过我,通常我们一大班人出去,不过他会特别照顾我,为我买一个冰淇淋之类。”

“守丹,怎么没听你说起功课,你的学业怎么样了?”

“心扉,你除了诲人,还专门会扫兴。”

守丹最不爱提起功课,她的成绩由中等变得平平,现在已经十分强差人意,再下去,恐怕要跌破底线。

母亲根本不理会她,做了一个印章,任由守丹乱盖在成绩表上,乏人鼓励,守丹觉得用了功也是白用功,不如把时间用来看闲书读小说。

“心扉,我不想再讨好母亲,太艰难了,考了第一,未必会引起她注意。”

“守丹,为别人努力是十分幼稚的一回事,用功读书或是办事,最终得益的都是你自己。”

“心扉,同你通信是越来越没有意思了,下次,大概你会告诉我,周处怎样除了三害,还有,司马光怎样打破大水缸救了小同学,还有,孔融如何让梨。”

“守丹,我猜你已到了他们说的所谓反叛年龄,有点不可理喻,不高兴的话,我们可以暂停通信。”

“不不不不,心扉,我得罪了你,抱歉,抱歉,没有你的信,我的小天地变为灰暗,千万不要这样惩罚我,你忠实的朋友守丹。”

那是一个下大雨的晚上,守丹从来没见过那样大的滂沱雨,窗外雨水如瀑布似倾盆倒下,马路上积水冲得一如激流。

守丹放学尽管打着伞还淋得似落汤鸡,回到家中全套校服连鞋袜换过家常便服,便坐在窗前观雨景。

她记得三两岁的时候父亲在下雨天教她折纸篷篷船放到路边,那船似真的一样,随着渠水一下子冲走。

父亲时常在下班后抱她坐在膝头上,母亲那时也爱笑,时常在家中请客,环境好似相当不错。

守丹叹一口气,本来酷热的空气,被雨水一冲,形成一股股薄雾,一阵冷风隔一阵热风,守丹并不留恋过去的事,失去便失去,因为年轻,前头有许多未知,想必不可能全是糟糕的事,因此乐观,开着半扇窗,任由雨水和着风扑打面孔。

招莲娜回来了。

守丹对母亲始终畏惧,连忙自窗台跳下,等待吩咐。

招莲娜自然亦浑身湿透,十分狼狈,一双高跟鞋泡在水中已久,每走一步,吱吱作响,她狠狠用力将它们自脚上甩出去,摔到墙角,“啪”的一声,像是泄了忿。

母女都没有讲话,雨声哗啦哗啦,特别响亮。

她终于开口了,“守丹,换件衣服,待会儿有人来接我们。”

守丹抬起头来,谁,谁这样看得起我们母女?

招莲娜搓一搓酸软的足趾,每逢遇到这种天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关节不痛,自脖子到肩膀,脊骨、腰身……直如要拆散分家似,实在挨够受够了。

她用比较满意的口气说:“司机及大车来接我们。”

守丹静静看着母亲。

招莲娜瞪着她,“怎么,不相信?”

守丹连忙说:“我去换衣裳。”

“且慢,你有什么衣服?到我柜里去挑件隆重的穿,是去吃晚饭呢。”

守丹迟疑。

母亲那些衣裳,款式老土兼早已过时,她怕惹笑。

招莲娜却误会了,“你一定要去,不然又说我把你收起来,不让你见光,视你为耻辱,去,摊牌,我不怕谁知道我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没错,我是寡妇,我穷,但是我熬下来了,我要带你出去见客。”

到了这种地步,守丹看牢母亲慷慨激昂的面孔,更加不想出席什么晚宴。

但是她不敢反抗,她悄然走进母亲卧室,拉开衣橱门,里边密密麻麻塞满衣服,多得挤迫在一起,要用力拉才能扯出来,但它们都是历年来不舍得扔弃的旧衣服,根本不能穿上街去。

守丹不知道挑哪一件好,终于打算自素色着手,她闭上双目碰运气,伸手一拉——睁开眼,苦笑,这是什么运气?手中竟是一件褪了色的钉珠片裙子,本来银色的亮片现在已变为灰色,衬里的纺绸也已霉烂。

守丹悲哀地看着它。

这条过时的跳舞裙子像是在揶揄她与她母亲的命运,守丹太记得这件衣裳了,她五岁的时候见过它,父母结婚周年,请客,它曾经出过风头。

守丹轻轻拨动裙身上的珠片,就是它罢,当作纪念品那样穿吧,她也不怕谁耻笑她。

守丹把珠片裙子套上身,衣服出奇地合身,在阴暗的光线下,也不觉得特别陈旧,正在照镜子,母亲在身后出现,打量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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