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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体-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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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文洁看到的砍伐只能用疯狂来形容,高大挺拔的兴安岭落叶松、四季长青的樟子松、亭亭玉立的白桦、耸入云天的山杨、西伯利亚冷杉,以及黑桦、柞树、山榆、水曲柳、钻天柳、蒙古栎,见什么伐什么,几百把油锯如同一群钢铁蝗虫,她的连队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树桩。

整理好的落叶松就要被履带拖拉机拖走了,在树干另一头,叶文洁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崭新的锯断面,她常常下意识地这么做,总觉得那是一处巨大的伤口,似乎能感到大树的剧痛。她突然看到,在不远处树桩的锯断面上,也有一只在轻轻抚摸的手,那手传达出的心灵的颤抖,与她产生了共振。那手虽然很白皙,但能够看出是属于男性的。叶文洁抬头,看到抚摸树桩的人是白沐霖,一个戴眼镜的瘦弱青年,他是兵团《大生产报》的记者,前天刚到连队来采访。叶文洁看过他写的文章,文笔很好,其中有一种与这个粗放环境很不协调的纤细和敏感,令她很难忘。

“马钢,你过来。”白沐霖对不远处一个小伙子喊道,那人壮得像这棵刚被他伐倒的落叶松。他走过来,白记者问道:“你知道这棵树多大年纪了?”

“数数呗。”马钢指指树桩上的年轮说。

“我数了,三百三十多岁呢。你锯倒它用了多长时间?”

“不到十分钟吧,告诉你,我是连里最快的油锯手,我到哪个班,流动红旗就跟我到那儿。”马钢看上去很兴奋,让白记者注意到的人都这样,能在《大生产报》的通讯报道上露一下脸也是很光荣的事。

“三百多年,十几代人啊,它发芽时还是明朝呢,这漫长的岁月里,它经历过多少风雨,见过多少事。可你几分钟就把它锯倒了,你真没感觉到什么?”

“你想让我感觉到什么呢?”马钢愣了一下,“不就一棵树嘛,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树,比它岁数长的老松多的是。”

“忙你的去吧。”白沐霖摇摇头,坐在树桩子上轻轻叹息了一声。马钢也摇摇头,记者没有报道他的兴趣,令他很失望。“知识分子毛病就是多。”他说的时候还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叶文洁,他的话显然也包括了她。

大树被拖走了,地面上的石块和树桩划开了树皮,使它巨大的身躯皮开肉绽。它原来所在的位置上,厚厚的落叶构成的腐植层被压出了一条长沟,沟里很快渗出了水,陈年落叶使水呈暗红色,像血。

“小叶,过来歇歇吧。”白沐霖指指大树桩空着的另一边对叶文洁说。文洁确实累了,放下工具,走过来和记者背靠背地坐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白沐霖突然说:“我看得出来你的感觉,在这里也就我们俩有这种感觉。”

文洁仍然沉默着,白沐霖预料她不会回答。叶文洁平时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有些刚来的人甚至误认为她是哑巴。

白沐霖自顾自地说下去:“一年前打前站时我就到过这个林区,记得刚到时是晌午,接待我们的人说要吃鱼,我在那间小树皮屋里四下看看,就烧着一锅水,哪有鱼啊;水开后,见做饭的人拎着擀面杖出去,到屋前的那条小河中‘乒乓’几棒子,就打上几条大鱼来……多富饶的地方,可现在看看那条河,一条什么都没有的浑水沟。我真不知道,现在整个兵团的开发方针是搞生产还是搞破坏?”

“你这种想法是从哪儿来呢?”叶文洁轻声问,并没有透露出她对这想法是赞同还是反对,但她能说话,已经让白沐霖很感激了。

“我刚看了一本书,感触很深……你能读英文吧?”看到文洁点点头,白沐霖从包中掏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在递给文洁时,他有意无意地四下看了看,“这本书是六二年出的,在西方影响很大。”

文洁转身接过书,看到书名是《SILENT SPRING》,作者是Rachel Carson。“哪儿来的?”她轻声问。

“这本书引起了上级的重视,要搞内参,我负责翻译与森林有关的那部分。”

文洁翻开书,很快被吸引住了,在短短的序章中,作者描述了一个在杀虫剂的毒害下正在死去的寂静的村庄,平实的语言背后显现着一颗忧虑的心。

“我想给中央写信,反映建设兵团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白沐霖说。

叶文洁从书上抬起头来,好半天才明白他意思,没说什么又低头看书。

“你要想看就先拿着,不过最好别让其他人看见,这东西,你知道……”白沐霖说着,又

四下看了看,起身离去。

三十八年后,在叶文洁的最后时刻,她回忆起《寂静的春天》对自己一生的影响。在这之前,人类恶的一面已经在她年轻的心灵上刻下不可愈合的巨创,但这本书使她对人类之恶第一次进行了理性的思考。这本来应该是一本很普通的书,主题并不广阔,只是描述杀虫剂的滥用对环境造成的危害,但作者的视角对叶文洁产生了巨大的震撼:蕾切尔.卡逊所描写的人类行为——使用杀虫剂,在文洁看来只是一项正当和正常的、至少是中性的行为;而本书让她看到,从整个大自然的视角看,这个行为与“文化大革命”是没有区别的,对我们的世界产生的损害同样严重。那么,还有多少在自己看来是正常甚至正义的人类行为是邪恶的呢?

再想下去,一个推论令她不寒而栗,陷入恐惧的深渊:也许,人类和邪恶的关系,就是大洋与漂浮于其上的冰山的关系,它们其实是同一种物质组成的巨大水体,冰山之所以被醒目地认出来,只是由于其形态不同而已,而它实质上只不过是这整个巨大水体中极小的一部分……人类真正的道德自觉是不可能的,就像他们不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大地。要做到这一点,只有借助于人类之外的力量。

这个想法最终决定了叶文洁的一生。

四天后,叶文洁去还书。白沐霖住在连队唯一的一间招待房里,文洁推开门,见他疲惫地躺在床上,一身泥水和木屑,见到文洁,他赶紧起身。

“今天干活儿了?”文洁问。

“下连队这么长时间了,不能总是甩手到处转,劳动得参加,三结合嘛。哦,我们在雷达峰干,那里林木真密,地下的腐叶齐膝深,我真怕中了瘴气。”

白沐霖说。“雷达峰?!”文洁听到这个名字很吃惊。

“是啊,团里下的紧急任务,要围着它伐出一圈警戒带。”

雷达峰是一个神秘的地方,那座陡峭的奇峰本没有名字,只是因为它的峰顶有一面巨大的抛物面天线才得此名。其实,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那不是雷达天线,虽然它的方向每天都会变化,但从未连续转动过。那天线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很远都能听到。连队的人只知道那是一个军事基地,听当地人说,三年前建设那个基地时,曾动用巨大的人力,向峰顶架设了一条高压线,开辟了一条通向峰顶的公路,有大量的物资沿公路运上去。但基地建成后,竞把这条公路拆毁了,只留下一条勉强能通行的林间小路,常有直升机在峰顶起降。

那座天线并不总是出现,风太大时它会被放倒,而当它立起来时,就会发生许多诡异的事情:林间的动物变得焦躁不安,林鸟被大群地惊起,人也会出现头晕恶心等许多不明症状:在雷达峰附近的人还特别容易掉头发,据当地人说,这也是天线出现后才有的事。

雷达峰有许多神秘的传说:一次下大雪,那个天线立起来,这方圆几里的雪立刻就变成了雨!当时地面仍在严寒中,雨水在树上冻住,每棵树都挂起了大冰挂子,森林成了水晶宫,其间不断地响着树枝被压断的“咔嚓”声和冰挂子坠地的“轰轰”声。有时,在天线立起时,晴空会出现雷电,夜间天空中能看到奇异的光晕……雷达峰警戒森严,建设兵团的连队驻扎后,连长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人注意不要擅自靠近雷达峰,否则基地的岗哨可以不经警告就开枪。上星期,连队里两个打猎的兵团战士追一只狍子,不知不觉追到了雷达峰下,立刻招来了来自半山腰上岗亭的急促射击,幸亏林子密,两人没伤着跑了回来,其中一个吓得尿了一裤子。第二天连里开会,每人挨了一个警告处分。可能正是因为这事,基地才决定在周围的森林中开伐一圈警戒带,而兵团的人力可以随他们调用,也可见其行政级别很高。

白沐霖接过书,小心地放到枕头下面,同时从那里拿出了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递给文洁,“这是那封信的草稿,你看看行吗?”

“信?”

“我跟你说过的,要给中央写信。”

纸上的字迹很潦草,叶文洁很吃力地看完了。这封信立论严谨,内容丰富:从太行山因植被破坏,由历史上的富庶之山变成今天贫瘠的秃岭,到现代黄河泥沙含量的急剧增加,得出了内蒙古建设兵团的大垦荒将带来严重后果的结论。文洁这才注意到,他的文笔真的与《寂静的春天》很相似,平实精确而蕴涵诗意,令理科出身的她感到很舒适。

“写得很好。”她由衷地赞叹道。

白沐霖点点头,“那我寄出去了。”说着拿出了一本新稿纸要誊抄,但手抖得厉害,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第一次使油锯的人都是这样,手抖得可能连饭碗都端不住,更别说写字了。 

“我替你抄吧。”叶文洁说,接过白沐霖递来的笔抄了起来。

“你字写得真好。”白沐霖看着稿纸上抄出的第一行字说,他给文洁倒了一杯水,手仍然抖得厉害,水洒出来不少,文洁忙把信纸移开些。

“你是学物理的?”白沐霖问。

“天体物理,现在没什么用处了。”文洁回答,没有抬头。

“那就是研究恒星吧,怎么会没用处呢?现在大学都已复课,但研究生不再招了,你这样的高级人才窝到这种地方,唉……”

文洁没有回答,只是埋头抄写,她不想告诉白沐霖,自己能进入建设兵团已经很幸运了。对于现实,她什么都不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钢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文洁能闻到身边记者身上松木锯末的味道,自父亲惨死后,她第一次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第一次全身心松弛下来,暂时放松了对周围世界的戒心。

一个多小时后,信抄完了,又按白沐霖说的地址和收信人写好了信封,文洁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说:“把你的外衣拿来,我帮你洗洗吧。”说完后,她对自己的这一举动很吃惊。

“不,那哪行!”白沐霖连连摆手说,“你们建设兵团的女战士,白天干的都是男同志的活儿,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六点就要上山呢。哦,文洁,我后天就要回师部了,我会把你的情况向上级反映一下,也许能帮上忙呢。”

“谢谢,不过我觉得这里很好,挺安静的。”文洁看着月光下大兴安岭朦胧的林海说。 “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

“我走了。”叶文洁轻声说,转身离去。

白沐霖看着她那纤细的身影在月光下消失,然后,他抬头遥望文洁刚才看过的林海,看到远方的雷达峰上,巨大的天线又缓缓立起,闪着金属的冷光。

三个星期后的一天中午,叶文洁被从伐木场紧急召回连部。一走进办公室,她就发现气氛不对,连长和指导员都在,还有一个表情冷峻的陌生人,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旁边两件东西显然是从公文包中拿出来的,那是一个信封和一本书,信封是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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