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床上请-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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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击掌叫好,都说这先生爽气,卢忠定暗道:这郎中下了老本,我若不跟,岂不叫人笑话?
于是也押了十两银。伙计生起炉火,奉上两块茶团,均是小份,用藤纸包得严实。方泽芹束起袖子,洗净双手,将茶具摊开,单手在炉上一覆,便知火候大小。他用竹夹夹起茶饼在炉上烘烤。卢忠定见他手法纯熟,不敢轻慢,也如法炮制。
待到茶饼里的水分被炙去,茶面上出现了龟纹,便搁在竹屉上风干,放凉之后以木椎将茶饼捣碎,尽数扫入碾子里碾磨成末,装入罗子里过筛,需筛过三次,再看茶末,以细如粉屑为上。
再来用带细嘴的茶瓶煮水,卢忠定见瓶嘴里冒出热气,揭盖一看,水滚了,便开始冲茶,方泽芹却不揭盖,听音辨识,一沸的水只用来烫盏,将茶末分出三份,每份二钱多,分别扫入三盏中,还要再等,待水汤过了二沸,才取水调膏。
他将沸水顺着茶盏边沿注下,一边用竹制的茶筅来回击拂,指捻柄端,指绕腕转,由轻至重地灵活击打,将茶末调成极其均匀的茶膏,再继续注水击拂,共注七次,只见乳雾云涌,溢盏而起,四周的汤花紧咬茶盏,持久不褪,到得最后一汤,方泽芹提高茶瓶,手腕运转,水流如丝,绵延流下,水与细腻的茶末相撞,竟在汤面上绘出一幅淡雅疏朗的山水图来,众人看了无不拍手称奇。
方泽芹的水中丹青还未消散,卢忠定的汤花已褪了去,他情知这回是遇上了高人,唯有忍痛付了茶钱,在一片嘘声中溜窜出门。
方泽芹将卢忠定输的银子拨出五两来请堂里客人喝茶,众人见他豪气,皆围聚在桌前争相攀交。方泽芹说了许多自谦之词,聊熟之后才进入正题,笑着道:“在下只是运气好,方才那位卢先生的茶技亦是了得啊,不知是何方名士?”
店伙嗤笑道:“什么名士?先生,我看你是从外地来的吧,那卢忠定在咱们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泼赖货,他也不是本地人,刚来镇上那会儿穷困潦倒,因肚里有几滴墨水,便不知廉耻地跑去与鸨母勾三搭四,那妈妈见他伶俐俊俏,自是欢喜,便让他在勾栏院里当起了龟子,就是前头的卉芳园,专事训教娼妓,偶也陪客吃酒,便是以这茶技来博人欢心。”
方泽芹故作好奇地问:“先前听人说那个卢忠定与侯爷有交情,侯爷怎会结交这等贱民?”
便有那胆大的鲁汉子调笑:“先生不知,那侯爷是咱镇上头等好色之徒,谁家女子若有几分姿色,那可都得看紧了,要么不出门,要么涂炭抹面,省得叫那色公子相上。”
众人哄堂大笑,店伙走过去又走回来,插嘴道:“姓卢的许是个牙子,与那侯爷府里的牙嫂往来密切,私下里买卖瘦马,进而卖给侯爷为妾,出而卖给勾栏瓦舍,不知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方泽芹忿然道:“岂有此理!难道官府不管么?听闻天长县的包大人为官刚正,怎容得眼皮子底下有这等无法无天的勾当?”
大汉道:“要抓人也需有证据,那侯爷有地方和州府长官护持,在朝中亦有靠山,包大人不过是一县之长,我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方泽芹顺势问道:“我来时路过县衙,见门上张有榜文,那侯爷家里像是出了桩人命案子,是谁那么大胆?”
掌柜的道:“伤人命的女子是侯爷的姬妾,我去送茶时与她照过数面,看那面相,不像是个会害人的。”
旁边有个枣贩“桀桀”笑了两声,怪腔怪调地说:“谁晓得呢?听说那姓卢的与侯爷家的姬妾有染,没准就是她,出事那晚,姓卢的也在侯爷府里,嘿嘿,可别是被捉奸了才杀人灭口。”
方泽芹暗中拈起一颗花生米,屈指轻弹,打在那枣贩的门牙上,只听枣贩哎哟一声,捂住嘴巴大叫:“掌柜的,你这花生里怎的还掺了石子,磕坏我的牙了!”
方泽芹也不理会,向旁人问了枣贩的姓名住地,喝完茶后起身告辞,出了茶馆没走多远,就见南向天垂头丧气地过来,显然是一无所获。方泽芹也不与他多讲,看看天色不早,两人一同回到县衙,南向天自闷闷不乐地进房去了。
方泽芹却到书房面见包公,恰巧公孙先生也在场,问道:“先生探听得如何?”
方泽芹道:“小有收获。”便将在茶馆中的见闻细说一遍。
公孙先生笑道:“你可知侯爷府上的牙嫂是谁?”
方泽芹一愣,随即会意过来:“莫非那牙嫂正是春花的嫂子张氏?”
公孙先生道:“不错,张氏对外称是侯爷的姬妾,实则暗中替侯爷物色良家妇女,若是见有美貌的,便要想方设法弄进侯爷府里,那卢忠定原先寄宿于一所道观中,那道观里的住持门人实是一伙拐子,庞大人查赈经过此地,接到投告,早将那贼窝连根拔起,只因卢忠定是外客,没牵连到他头上,如今想来,这拐带人口的勾当他必定也掺了一脚,所以留了门路,卢忠定与张氏二人里应外合,私下交易,行事极为小心,再加上地方偏护,要抓到把柄不容易。”
方泽芹道:“我在茶馆听一枣贩说,命案当晚,卢忠定就在侯爷府上,你想他一介平民,如何能进得了侯爷府?此中必有缘由。”
包公问道:“你可问过那枣贩住在何处?”
方泽芹道:“问了,那枣贩名叫王三,就住在铜锣镇芦花村里,离此不远。”
公孙先生“哎呀”了声,拊掌笑道:“那人我倒认识,常在村里聚众赌博,有人曾来县衙里告他耍诈讹钱,大人为此还升堂审过。”
包公被这一提醒,便想了起来,立刻差人去芦花村拿王三。
方泽芹暂且回避,来
到客房,见应笑正坐在桌前誊抄诊籍,便问:“不去陪春花了吗?”
应笑闷声道:“春花睡了,她产后体虚,需好好休息,我不想扰她,自个儿呆着又烦闷,便来师父房里坐坐。”说着搁下笔,拿了条布巾掸去方泽芹身上的灰尘,打水给他洗手擦脸,这边才放下盆,那边又忙着去泡茶。
方泽芹拉她坐下,轻声道:“别忙了,陪师父说说话。”
应笑虽是坐着,却在凳上摇来动去,像身上爬了成千上百条虫子。方泽芹问道:“哪儿不舒服?”
应笑回道:“哪儿都不舒服,一歇下来总是心跳跳的,忙活的时候反倒不会想事情。”
方泽芹叹了口气,伸手轻抚她的头顶,柔声问:“在想春花的事?”
应笑垂下头,撅着嘴不说话,方泽芹轻戳她微鼓的脸颊,劝道:“过去的事便过去了,你再怎么想也挽回不了,眼下最紧要的是还春花一个清白。”
应笑沉默许久方才开口:“师父,本来该受罪的是徒儿,是春花替我遭了罪,徒儿心里难受,怎么也想不开。”
方泽芹问道:“从何说起?”
应笑便将那周家夫妻因何要收春花为养女等种种因由说给方泽芹听,揪着道袍说:“师父,原来那陈氏夫人是我的姨娘,春花因见嫂子为人刻毒,又找不着我,便代我受了那些罪,可她却一点也不怪我,徒儿恨极了,恨那恶毒的张氏,恨那作恶多端的侯爷,还恨自个儿什么也做不了。”
想她以往受了那么多委屈尚能宽容对待,连一句重话也不曾吐出口,如今却说起“恨”来,方泽芹暗自心惊,见那雪白的手背上青筋隐现,可知她心里蕴藏了多大怒气,不由寻思道:这孩子看来乖巧,原来还是极重情义的,自身被苛待尚且能忍,却见不得朋友受罪?她不似向天那般直性,有气总要往心里憋一憋,这歹怪了,怎的教着教着,竟教出个小气包子来?
应笑捏着拳头道:“师父,连庞大人也治不了永昌侯,包大人再厉害,恐也拿他没法子,玄度先生曾送我一对金镯,那里头有迷毒,若闻久了能使人残废,不如给他下药,叫他再也不能作恶。”
方泽芹被吓了一跳,当即拉下面孔训斥:“医者怎能有害人之心?这话对我说过便算了,日后休再提起,也不可到外头乱说!”
应笑瘪起嘴,神情极是委屈,想来心有不甘,可她也不说话,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憋着,方泽芹想试她一试,便轻咳一声,道:“应笑,为师有些累了,不想走动,你去替我泡壶热茶来。”
应笑二话不说,站起来便往门外走,不多时,捧着茶盘回来,提壶满斟一杯,捧托着递上前,恭敬道:“师父请用茶。”
方泽芹接下茶盏,暗想:看来也没跟我怄气。
却见应笑又坐回凳子上,托着腮帮闷闷不乐,方泽芹是越发弄不明白了,心想:这孩子怎一会儿气鼓鼓的,一会儿又乖巧听话,这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他喝了两口茶,清清嗓子,又道:“应笑,为师走了一天的路,肩背酸痛,能否帮师父捏捏?”
应笑答应说:“好呀。”也没见一丝不情愿,还像往常般捏肩捶背,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方泽芹舍不得叫停,给她捏了半柱香工夫才道:“够了够了,过来,到我面前来。”
应笑背着手走到师父面前站得笔直,眼神却斜在一边,盯着墙面看得出神。方泽芹实在琢磨不透,只得拉拉她的手,问道:“在想什么?”
应笑回说:“没有呀,什么也没想。”
方泽芹问道:“那是在发呆?”
应笑点点头,面色泛红,低声说:“想太多了,乱糟糟的,不知不觉就发起呆来。”
方泽芹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在心里直叹气,道:“应笑,不管想什么都要对师父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应笑道:“可徒儿适才说了心里话,却被师父骂了,还是不说为好,免得让师父生气。”
方泽芹呆了半天,抬手轻抚额头,执起小徒弟的手拍了拍,慢慢地说:“应笑,为师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并没有生气。”
应笑歪过头,眨了眨眼睛,方泽芹见她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忽然感到困窘,忙又道:“是为师说得重了,你……你别往心里去,若觉得师父有哪处说得不对,你提出来,若真是为师的错,那自当改正。”他倾身按住应笑的肩头,柔声问,“可是觉得师父的话不对?应笑,你讲给我听,有错便要改,知道么?你不告诉我,让我如何改过?”
应笑心里有些着慌,往后退了两步,避开方泽芹的手,低头看向鞋尖,轻声道:“师父是好人,好人总是没错的,错的是那些恶人。”
方泽芹悬着两手在半空中停了会儿,缓缓收回,叹道:“且不说为师是好是坏,好人没错这说法我可从没听过,应笑,在你眼中,师父就仅仅是个没错的好人?”
应笑脸一红,搓着手指道:“师父还是个好大夫、好师父、好堂主,怎么都是好的。”
方泽芹暗自好笑,心想:大夫、师父、堂主不都是人么?这孩子看人怎么只分好坏,殊不知这好坏是最没定数的。
他还想再多问几句话,应笑却已走到门边,回头道:“师父,我去看看春花,您老也歇着吧,别累坏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方泽芹纳闷得很,自己坐着发起怔来,只道孩子长大了,越来越有主见,不再像以前那样粘在身前身后打转,心里想什么也不全吐露,总是说三分留七分,叫人琢磨不透,想着想着,也发起闷来。
不知呆了多久,听到屋外传来交谈的声音,方泽芹踱到门前一看,就见应笑和向天并肩走在院子里,应笑自顾自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向天提着水桶,眼神始终在她身上流连忘返,每当应笑抬起头,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