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丽丝.莱辛小说集-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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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给了英格兰人。比起曾祖母的身世,还有一件事对她影响更大。她未
婚夫是个医学院的学生,从奥地利逃出的难民,在战争爆发早期飞越这个国
家上空时被打死了,就是他们坐在这几度假的同一个国家。像玛琍·培瑞史
这类的人,他们平时不会留意自己是否犹太人,只有在希特勒指出他们或许
拥有某些犹太血统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现在,她坐在那儿,心中默想那一家漂亮的德国人,想到:十年前。。
她视他们为刽于手。
至于那个男的,他在一长串的名字中(有些是英格兰名字)挑选了汉
密史这个苏格兰名字,出于一种民族的自尊心理。他在一个军团当医生,战
后,他们在欧洲各地拯救战争所留下的人体残骸。
他参加这个军团,事非凑巧,早在1939 年他已娶了个德国女孩,或该
说,一个犹太女孩,当时在英国念书。那年7 月,她有勇无谋地企图去营救
一些已逃出集中营的家人,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她就那么消失
了。就汉密史所知,她人仍活着,在某个地方,很可能就在这个O村。自从
昨天早上他们进了德国,玛琍就注意到汉密史那对充满焦虑、愤怒、不耐的
眼睛,专注地从女人的脸上一张一张的巡视:老的,年轻的;坐在巴士上、
火车上的,站在月台上的;街头、街尾一瞥的;窗子里的。她感觉得出他的
想法:唉,就算我看到了她,也不会认得。
他眼睛回到她脸上,她笑了笑,他则露出他那尖酸、嘲讽、微笑的鬼
脸。
他们两人都是医师,工作都勤奋、认真、且都非常劳累。住在英国,
虽有许多酬劳,毕竟要付出许多努力,尤其是要维持这种过得去的生活水准,
保持足够的闲暇消遣,使得生命有意义,至少对生活优雅的人来说是如此。
他们都是这一类的人,也不打算放弃。
因此,他们总的来说,或许,是非常劳累的人。
他们劳累,因此需要休息。他们是来度假的,然而却坐在这里,明知
自己浪费精力在完全无意义、不相干,尤其是,不公道的情绪上。
“不公道”这个词在他们嘴里,倒是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
她说,“我想,在法国呆一个星期该比呆在这儿三个星期好。走吧,我
真的觉得我们该走。”
他说,“我们到山谷上边哪个小村庄去吧,那种村庄或许是普通的山
村,不会像这个地方这么俗气”。
“明天就去,”她松了口气,同意他的建议。
说到这儿,他们对同桌的年轻人起了戒心,他一边大口地痛嚼盘中的
食物,一边凝望他们,寻找借口加入谈话。他人长得叫人看不顺眼,个子高,
骨瘦,样子笨拙;脸孔丑恶,脸皮有种特别的红色粗糙线纹。一对蓝眼带着
机警、坚定、怀疑的眼神迎接他们对他的反应。我们那两人的眼睛,不自觉
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观望那张奇异的鲜红脸孔,心底下则带着专业的知识
想道:在这高山上这种强光的反照下,傻瓜才会让自己过度晒成这样子。
但两个医生同时也发现那张脸皮是人工移植的皮肤,整张脸虽然经过
技术高超的重整手术,那颜色浓重、闪闪发光的大片脸皮只不过是张面具,
要知从前的脸型如何只能借助猜测。他们同时也看出来他并不是年轻人,而
是和他们一样,是个中年人。他们的怜悯之心马上起而对抗那不由自主的厌
恶心理。他们提醒自己,那蓝色咄咄逼人的眼光,是伤者必要的自卫表现,
值得同情。
他说的是英语,或该说是美语,生硬但文雅。“打断二位谈话,请见谅。
请容我自我介绍,在下史洛德,医生。我愿为两位效劳。此山区我十分熟悉,
可为二位介绍其他村庄的旅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面对着汉密史,只有在玛琍·培瑞史介绍她自己时,
他才对她微微地弯了弯身,之后又马上转身对着汉密史。
两个英国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是因为那男人唤起了他们的同
情,引起了他们的职业兴趣(当然他们必须隐藏身份),还是因为他的态度
不礼貌。
“多谢你的好意,”汉密史说,玛琍也喃喃说了个多谢。他们心想,他不
知道是否听到了汉密史说的那个“金狮兽”,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说了些什
么鲁莽的话没有。
“事实上,”史洛德医生说,“在山谷顶上,我有个好友开了间宾馆。我
今天早上才去了那儿。她有间棒极了的房间可出租。”
他们又说了一次多谢。
“你们要不嫌早的话,明天早上我搭9 点半的汽车上山谷滑雪,可带你
们一道去。”
他们势必要表明立场了。玛琍和汉密史带着询问的眼神对望了一眼。
史洛德医生马上说,“你们知道,在这个季节,是很难找到住处的。”他的态
度很明显添加了几份紧张。他顿了一下,快速地检视了一下他们的服装、整
体状况,似乎相当肯定他们的身份,然后加了一句,“除非你们住得起大旅
馆——但那并不便宜。”
“其实,”玛琍说,她想解释清楚他们刚才那个反反复复的决定,相信他
一定听到了她所说的,“其实我们在想,是否该回到法国去?我们都很喜欢
法国。”
但史洛德医生根本不准备接受他们这个考虑。“假如是滑雪的问题,那
天气预报今天说,法国阿尔卑斯山的雪没有我们这儿好。而且,法国当然是
贵多了。”
他们同意了他的看法。他继续说,要是他们租住他老友的宾馆,那会
比住德国公寓便宜,更别说法国公寓了。他又研究了一下他们的衣着,然后
说,“当然,你们的旅费有限,相信一定很为难。对,那一定很恼人。对收
入高,位子高的人来说,那一定很恼人。”
对他们两人来说,有限的旅费只不过证明一件事实:他们所能花费的
绝不可能超过他们身上的旅费。他们明白史洛德医生的困惑:他难以断定他
们两人究竟是有钱的英国怪人,出了名的喜欢穿旧衣服、不爱新衣服的人,
还是故意装穷的有钱人,又或是真的穷人。要是前面两种情形,他们或许会
想和他换外币?那是他的目的吗?
似乎是,因为他马上说他很乐意借给他们一点银子,而在他去伦敦的
时候,他们要是也能如此对他,那就太好了。他说他打算短期内去伦敦。他
的眼神定定地凝视他们——或该说,汉密史的脸——说道,“当然,我会提
供一切保证。”而他说做就做,他说,他是S 城某家医生的合约医生,收入
固定。假如他们想调查清楚的话,请不必客气。
汉密史这时插口向他说明白,在这个假期,除了身上的旅费,多一毛
钱他们都付不起。史洛德医生愣了好一下子,不相信他的话,然后才又重新
研究了他们的衣服,同时很露骨地点了点头。
那,或许他该走了吧?
不是。他开始发表长篇大论述说他对英国的赞颂:他对英国整个国家,
对他们的风俗,他们的高雅品味,他们的运动精神,他们的公正精神,他们
的历史,他们的艺术等等的热爱,这些东西是支配他生命的主要泉源。他滔
滔不绝讲了几分钟,那两个英国人不晓得该不该向他表明他们的职业和他相
同。但如此一来,或许就会陷入关系与他更加密切的境地。而他们嘴上虽没
明说,但彼此之间足有上百的微小暗号,足以让关系像他们如此密切的人相
互了解:他们十分讨厌这个人,但愿他会走开。
但史洛德医生却直率地询问他的新交,安德森先生,在哪儿高就。当
他听到两人都是医生,是一家他熟识的医院的合约医师时,他脸上的表情变
了,但却很含蓄。这井不稀奇,那就像检查官在盘洁对方证人之后得到了想
要的答案那样。
两个英国人开始明白交洛德对他们的期待。他带着坚定不移的厌恶口
吻讲述他在德国医界的地位和前景。他说,德国这个国家,对专业人士十分
无情,对生意人——很好,对技工——很好。现在工人都成了百万富翁,不
骗你!当水工或电工比当医生好多了。
他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到英国去,成为一个尊贵的,而且——不说也
明白——收入良好的业界人士。
听到这儿,安德森医生和培瑞史医生向他指出,外国医师不可在英国
执业。可以教书或念书,但不可执业。培瑞史医生又加了一句,除非,除非
他们是难民,而即使如此,也要通过英国的检试。她之所以这么说,很可能
是由于这个男人除了最低程度的礼貌,完全不理她,一直到他发现原来她和
汉密史一样也是个医师,对他或许有用,才改变了态度。
史洛德医生听到“难民”这个词儿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继续穷追猛打审问他们的薪水、前景,首先是玛琍,然后是汉密史,
问他问得更详细。最后终于回到了他们对他的忠告,要在英国当医生比他想
象中难得多。他的回答是,在这个世界,一切都是背后有没有人拉线的问题。
总而言之,他希望他们为他拉线。
那天晚上他能够有幸和他们相遇,真是他生命中最幸运,最快乐,最
合时。。
他这么说,那两个英国人相互对望了一眼,显露了某种的疑心。十分
钟后,从谈话中他透露出他原来认识他们所住那间房子的女房东。因此他很
可能是从她那儿得知来了个英国的医师住客。同时也非常可能是他打通了侍
者把他带来和他们同桌的。村子里的人他一定都很熟,他说他从小——他伸
出手在桌面比划了一下——就每年冬天到O村来度假。对,每年冬天O村都
有史洛德医生的踪影,除了战争那几年,那时他到外地为国效劳去了。
餐厅有一小阵骚动。那一家人站起身来,检拾了脱下的衣物,正准备
离去。那位女士走在最前面,棕色粗毛毛皮大衣披在漂亮的肩上。她洁白的
牙齿咬着嫣红的下唇,查看是否遗忘了什么,然后展露了个笑容。在古铜色
的皮肤衬托下,牙齿显得如此的洁白。
她让儿子一手搭在她肩上,一路把她推向门口,她边笑边抗议。开了
门,她假装冷得打颤,其实那不过是道中门而已。走在她后面的是那长相漂
亮,但神情有点抑郁的女孩。
之后是强壮、威严十足的父亲,他护着一家人走人冰寒的大地。转眼
间一家人都看不见了。餐厅里则留下了狼藉的怀盘,面包屑、乳酪碎、水果
皮、酒水。侍者忙着清理,表情似显不胜荣幸之状。
两个英国人也站了起来。他们告诉史洛德医生,会考虑他的建议,或
许明天早上就让他知道。他抬起那张闪亮发光、面皮细薄的脸孔斜望他们,
然后站起身来,摆平了脸,脸上一股受了冒犯的表情,说道,“可是我以为
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们为什么会搞到这个地步,不可以自由选择而又不激怒这个极端可
恶的人呢?他们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是个受伤的人,是个残废的人;因为他
们知道他那不肯放松的逼人态度,是由于他不让自己因脸孔灼烧得吓人而产
生自怜,产生疏离感。他们是医师,他们使用应对伤残者思维的态度对待他。
他们说身体累了,想早点上床休息。他听了马上说(有点受辱似的)他很乐
于陪伴他们去个好玩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