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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清穿]远望当归-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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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旦功力绝佳,水袖一扬,幽怨跌宕的两字“原——来——”悠悠唱出,顿时令人心神一清,我全神贯注,心神俱醉。
待到他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还不觉如何;待听到那一句“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我不觉托腮凝思,其中深意,令人怔忪。
我尤爱一句“那酴醾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一曲听毕,当真齿颊留香,余韵无穷。
命人厚厚打赏,又叫上人来嘱咐她说:“你不知道,我住的这屋子原先就叫牡丹亭,不过先帝把它改作镂月开云……你唱得极好,要每日勤练不辍,我可是望你日后成为一代大师的。”
我又赏,弘晖也赏。
弘晖说:“到了夏天,我们在亭子里摆上宴席,命人在湖中船上歌舞,再配上箫笛笙管,灯火通明,才是好风景。”
我只是笑,说:“除《游园惊梦》这一折外,如今另有极好的曲子……只是,不知你敢不敢摆?”
弘晖眼睫眨了眨:“什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孔尚任的《桃花扇》?”
“聪明,说的就是那个。”我端了茶盏慢慢撇着沫子。
他笑意连连:“只要你喜欢,演上这个又有什么难的?当年圣祖爷爷曾命人连夜送入《桃花扇》的本子呢,对东塘先生的才华是赞不绝口的。现在民间也多有演的。”。
他说着,贴着我的脸颊亲昵地笑道:“我来猜一猜,你最喜欢《桃花扇》哪一节——必是《哀江南》罢。”
说着,他毫不避讳,竟背诵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他一字字朗声说着,有些名士的风流态度,坦然磊落。
我接口:“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不知不觉,我们二人竟然已经都站了起来。我瞧着他,唇边含笑,双目半睁。
我想,我脸上的神情,应该叫做挑衅。
弘晖笑道:“阿莼,你哪儿都好,就是说话总爱用些春秋笔法……你打量我听不出来么?你放心,我绝不搞文字狱那一套。”
我作揖:“那我先替某位先生谢过你——”我瞧着他,“不过,还只能算半个聪明人。”
弘晖蹙眉,并没有不悦之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啊,你说这个啊,其实,你完全不必担心这些东西,下次我告诉你我的来历,你就明白了。满人汉人,又有什么分别?”
那一刻,我是真的惊讶了。
他说的是真话。
他猜到了我的意思,满族人种族隔离政策,遗患无穷,在这个帝言决天下的朝代,弘晖的想法,比什么都重要。
深院静,小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弘晖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低声问我:“想什么呢?”。
这样的对话在我们之间常常出现。他总是在问我“阿莼,听什么呢”“阿莼,梦见什么了”“阿莼,想什么呢”,仿佛一刻不了解我的想法,他就会感到不安。
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不理他。但现在,我会含笑用柔和的声音回答。
虽然内容并不和谐。
“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到那个地方去,日夜捶打洗涤为生呢?”
他愕然之后满面怒色:“谁敢让你受苦?”
弘晖认真地说:“阿莼,我活着一日,绝不让你有一分一毫的不开心——若我死了,我也必定把你托付给我最相信的人,让你有人护持,一生无忧。”。
我打断他:“不必。”
“什么?”
“我说,不必,如果你死了,就带我一起死吧。永远和我在一起,不把我抛给别人。”
他有些迷惘地站在原地不动,片刻后,仿佛反应过来似的,走过来欣喜地抱住我。
我抬头亲了一下他形状美好的唇,他猛然吻住了我。
第二天他下朝回来时,我依旧在睡觉。
弘晖从来不介意这些,可是他也不去勤快地批折子会见大臣了,他就靠在床边陪着我偎在床上,时不时偷偷亲我一下。
和有的人在一起,只会恐惧压抑。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为你而感到幸福,你也会为他而感到快乐。
虽然我早就知道弘晖他没有姬妾,但是,嗯,经过昨晚我更确定了一些。
我并没有因他的纯洁而感到羞愧难受。他也没有为我的不纯洁而着恼。
有的时候,真的会发现我们的很多意见都相当一致。比如,在某种男性惯有的情结上面。
我闭着眼睛继续小憩,问他:“我蛮好奇的,你怎么还不立皇后?”。
弘晖委屈地答:“我还在孝期……”
孝期?我无语了。
他要真孝顺,我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他面前。
我又问:“陛下怎么还不大婚?”
弘晖很聪明,立刻答道:“太后还在帮朕参详。”。
前一句话,是太后会问的。后一句话,是臣子会问的。
既然他有办法,我不再问了。过了一会儿,弘晖小声叫我:“梓潼。”
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就说:“陛下在喊谁?”。
弘晖说:“我的皇后只有阿莼。”
我听得笑。其实我并不着急,雍正皇帝死后,我不再怕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现在的太后,弘晖的生母。
我们两人继续着愚蠢的对话,仿佛一直能幸福到地老天荒。只是,心中淡淡的阴影,连我也不明白是什么。
到来年五月,我的昏睡症渐渐地又犯了。雍正十三年过后,弘晖将年号改为“元和”,逐渐摆脱雍正朝的影响,启用新人,在沿用旧制的基础上逐步开始推行新的政策。
这是每一个皇帝都要经历的艰难而又振奋的时光。或许每个皇帝面临的困境不同,但是相同的是都遇到过挫折。
元和元年,我逐渐开始面对外人。
内外命妇进宫来拜见我这个贵妃——也是唯一的妃嫔——的时候,我对外只是说,是先前宣贵妃的妹妹,小明氏。
谁也不是傻子,也有命妇当面质疑我,这天下还真是无奇不有,我竟然和自己的亲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么。各种讽刺、流言、质疑、私下里的咒骂更是少不了。
甚至,家里人进宫时,也隐晦地流露出这样的意思——我这个贵妃活着,并不比当时就身殉先帝了更让他们高兴。
这些我都不放在眼里。
有的时候,命运会安排你经历一些事情,而当你直面过人生最深重浓黑的炼狱,经历过迷茫、自我怀疑、痛苦、恐惧、绝望,你会发现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你动容。
有人说,心如古井水,波澜誓不起。但我想说,有的时候,人的心会变成岩石。
值得庆幸的是,爱足以洞穿最厚重的石头。
后来我随同弘晖去紫禁城里居住,我住进了储秀宫,弘晖不愿意住养心殿,只得又搬入了乾清宫。距离有些远,有的时候,我就会在乾清宫中留宿。
这一切当然都是很不合规矩的,我心知肚明,但面对弘晖含着祈求的笑脸,实在是无法拒绝他,也无法扫他的兴。
已经年逾六旬的太后那拉氏对我从未提出什么意见,但有一次她在请安之时忽然对我说:“弘晖一直说,要立你为后,希望本宫同意。我想说,我没有什么意见。”。
我并没有流露出欢喜之色,肃容看她。
太后说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很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何况,弘晖这般喜欢你,我又怎么舍得他不快活?”
她说着说着,竟陷入深思。
我没有打断她,事实上,那拉太后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自从雍正皇帝死后,她常常会流露出这种情状。
似乎是沉湎在旧日回忆中,无法自拔。
有的时候我会恍然,雍正皇帝本来也算得一个清正刚直的美人。那拉太后和雍正皇帝并没有太美好的时光,胤禛每一个时期,最喜欢的女人始终不是她。到他登基为帝之后,与皇后的情分更是消耗殆尽。按理说,皇后不该这么想念他。
但是还有一句话,旧时光不如你的眉眼。
有的时候,一个人给你带来的痛苦和辛酸远多过他带给你的快乐,可是,你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去想他。
许久之后太后才回过神来,她的声音轻缓,如同慈宁宫中飘出的佛香一般,积淀着微微的尘灰气。
“我只是很想知道,册立皇后是要告祭太庙的,你——打算如何面对先帝的牌位呢?”
我经常会和弘晖聊天,有的时候是午后,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有的时候是睡前,听着外间雨滴声、风声、更漏声,说出最隐秘的心事。有的时候是梳妆的时候,外间幽花一树明,屋内美人眉黛远山长。
他面临的困难只会比我更多,不仅仅是少年执掌江山的责任,身为一位帝王,大臣们对他的道德要求也是苛刻而细致。不论是他沾染父妾,还是为了一名妃子而荒僻六宫,无疑都是很不符合君王标准的行为。
有的时候,我会感谢身处清朝。
清朝的臣子毕竟没有明朝清流们那么有自主性,清朝本身也有许多原始社会遗风,孝庄文皇后就曾下嫁多尔衮——补充一句,这一千古之谜,我来到清朝宫廷后总算弄清楚了大致真相——不然我真怕哪天我们两人给愤怒的群众们砸死。
他对我几乎没有秘密,我对他却不然。比如——那天太后说的话,我就没有告诉弘晖。
或许,我爱他,还是不如他爱我那么深。
许多人都会以为,被爱比爱人更好,有安全感,又不那么辛苦,不害怕受伤。但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你爱得少,注定从一段感情中得到的心灵财富就少,收获的快乐也少。
更何况,还有那么深的愧疚。
弘晖曾入仙山修行,我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我前世在仙侠小说中看到的修真人物。我见过他的师妹们,也听到她们“不经意”的议论,说我就是弘晖的情劫,或许,度过我这一关卡,弘晖就能再上一层楼。
爱不爱一个人,感觉真的完全不同。
我对雍正皇帝毫无好感,所以当他因为政治原因冷落我时,我对他只有鄙视和厌烦,或许还有一些庆幸,从未对他本人产生过一丝温情。但我爱弘晖,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在其他人眼里并非那么纯粹,我感觉到的却是愧疚。
愧疚误了他的修行,耽搁了他的前程。
我从未质疑他对我的纯粹、珍贵、美好的爱情,但是,生活的重压还是难以避免地逐渐倾斜了过来。
五月份来临的时候,我又陷入了漫无天日的昏睡之中。当时弘晖陪我来西苑这边住——也就是后来的北海公园一带。西苑内有太液池,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琼岛上白塔如同一条从天垂下的白色绸带,整座园林一派神仙气象。
特别是在没有大批旅游群众的时候。
如今有正是夏天之前的五月,气和时逸,目静神怡,一派碧海晴天、霜缟冰净的姿态。虽无霜雪之景,却仿佛有霜雪之后的洗练之气。
如果手里有数码相机,随便抓拍一张都是可以用来做电脑桌面的好景色。
我的凝和殿中却完全不是外界这样安详的景色。
朝着窗外观察了一遍景色便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我惊讶地发现又已经到了晚上,弘晖正坐在我床头看折子,眉间隐隐有些怒气。元和元年一月,准噶尔的噶尔丹策凌遣使来庆祝弘晖登基,言辞间很不礼貌而且无赖,弘晖碍于形势短期内又不能再次和他们挑起战争,当时我也没见他那么生气。
我低声说:“弘晖……你怎么了?”
他霎时抬起头来:“阿莼,你醒了?”他俊俏的眼中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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