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妆-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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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灵独自在外,只觉得身心俱热,便走到窗前,不想正撞见洪冉走下跳板,抬眼向上看来,两个人,四目澄澄之下,曜灵竟难的地先服了软,将身子向后一缩,随即躲回了舱里。
洪冉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几步就跃下跳板,冲那下头正等着自己的伙计,宏声大气地吆喝:“起锚,开船喽!”
泓王府里,岑殷正在窗下临帖,因今日墨磨得好,汁浓笔顺,他下笔自觉有如神助,临出字来,骨韵神气,无一不佳,他正得意,不想外头却匆匆奔进个人,打断了他这番难得的雅兴。
“世子爷,您还在这里练字?洪家的已经走啦!尹家那丫头也一并带走了!”叮当急得不行,语速极快,一时间竟让岑殷有些愣住,没听清的关系。
“哎呀,世子爷!就是。。。”叮当见对方还不明白,愈发着急起来,手也上来的,拉住岑殷便要向外,直奔去码头似的。
岑殷大笑起来,挣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我才沐浴净身,双正焚了一炉好香,此时外头热得厉害,屋里阴凉肃穆,正是向先贤起敬的好时候,今儿我的墨也磨得好,叮当你来看看,看那张是不是比昨临得,好上许多了?!”
叮当不满地撅起嘴来,眼神中多有不解:“爷!是你叫我去打听的!什么时候动身?半个时辰也不得有差,随时要向我报来!如今倒好,人走了,你倒赖在这屋里!图阴凉?外头船开起来,窗下吹来水面上的风,那才叫凉快,也爽利呢!”
见叮当如此说,岑殷微笑起来,手指向对方道:“定是你这丫头又想出去耍子了!”
叮当脸色微微泛红,嘴上却犟道:“哪里是我?分明是爷的主意!要我说这丫头身上有什么厉害关节?爷盯住她,到底是何用意?”
岑殷的笑意渐渐隐去,本来平常的面容上,慢慢笼上一层杀气来,细看之下,那杀气的后头,又是难以形容的,萧瑟寂寥。
叮当不敢开口了,她跟他时候不长,却是生死相交,他的心事,世间也唯她,略知一二罢了。
静默良久,岑殷终于开口:“他们是商船,哪里比得上我那只小艇跑得快?再者,洪三这人我知道,她跟此人下去,直到苏杭,也无太大忧虑,更无大患。我只管到时候去等便罢,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叮当无言,心想那你又何必巴巴叫我去打听,生怕人家跑了似的?
岑殷不管她,径直走回书案前,再执起笔来,却再难回到刚才的心境了。他烦燥地将笔丢下,啪地一声,上好的玉色宣纸上,顿时洒上一片墨迹,外头的竹影透进来,竟衬得如黑血一般。
叮当不声不响地上前来,轻手轻脚将污糟了的纸收拾下去,劝无可劝,这个道理,她懂。
半晌,倒是岑殷自己笑了出来,不过笑得不好,是苦笑。
“有半个月没见着王爷了,我看看他老人家去。”
叮当立刻抢在他前头,冲出屋去,口中直道:“我替爷张张去,看王爷过够瘾没有?”
岑殷听到瘾这个字,一下就将手里双拳头捏紧了,紧到他自己也受不住,身子打起颤来。
园子里,正值日头高照,处处生烟的时分。岑殷慢慢沿着抄手游廊,走到父亲的暮年养静的小院来。
泓亲王已有多年没有出过这个小院了,自打皇帝即位,他就不理世事,只管享福了,开始是弄花置草,倒也有些意趣,养了许多兰花,贵贱各一半,因此这院子便叫冷幽馆,取兰花的香气之意。
可一年之后,事情大为转变,兰花不养了,泓亲王培养出上了另一种爱好。宫里送来不知何处来的贡品,一种奇异的烟土。
泓亲王先是久咳不愈,太医说此物可助养生,并有利夜眠。泓亲王抽了,果然有效,且十分显著,自此之后,便再难绝断了。
半年之后,王妃也一并染上此瘾,从此两人便在园子里,分两头,并进齐吸。说来也怪,亲王不让王妃知道自己这一嗜好,王妃呢?同样也避开亲王。
不过这目的倒是容易达到的,因为很快,两人就都足不出屋了。
冷幽馆。
岑殷抬头看这三个黑漆描金的大字。是父亲当年写的,朴而力,工助整,最好处便是大方,因是柳公权,柳体,入不了旁门左道的。
第一百十四章 香玉
可如今呢?字犹在,兰花却早已半卖半送,形影无踪。人呢?更不复当年之势了。
“爷来了?”叮当从门口转出身子来,凑到岑殷耳边,小声道:“才已完事了,王爷这会子正精神呢!请爷就进去吧!”
岑殷进得屋来,里间地敷氍毹,屏围纱绣,一色朱红细工雕漆的桌椅,正面一张黄花梨朵云纹罗汉床上,一个瘦小的老人,一身华衣细衣,正半躺着,眯起眼睛,养神平息。
“见过王爷!”岑殷走上前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泓王微睁开眼睛,向地上睨了一眼,然后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口中若有似无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叫起来吧。
岑殷缓缓退后几步,重重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他几乎不敢抬头,不敢看上头那人。谁能想到,这样干瘪龙钟一个老头,竟是当年的勇汉字,泓王?
先帝曾说过,自己几个兄弟中,唯岑甯,也就是泓王,长得最为孔武,行动起来,也最果敢有决断。
如今再看,简直是个笑话。罗汉床上那人,面黄肌瘦不说,这样热的天,身子下还垫着丝绵所制,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绣花软褥,身子软着,完全坐不起来,只能斜靠在身后如山一样高的纱绿潞绸软垫子上,除了叫人叹息英雄气短之外,更不忍回忆其当年的英姿。
“你来了?这次回来有几天了?”王爷自己觉不出什么似的,只管细若游丝,轻轻问自己的儿子。
岑殷忙起身,泓王不耐烦地挥手,岑殷方归坐回位。然后回道:“回王爷的话,回来有半个月了。前几日进宫,觐见过皇上了。”
泓王叫人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再问:“皇上有什么说的没有?”
岑殷回道:“倒没什么大事。不过说上回的事办得很好,赏了些东西。”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下来。
泓王警觉地睁开眼睛,只这一瞬间,那双浑浊稿黄的眼睛里,骤然发出两道寒光来:“有事?”
这两个字说得声音不大。却是极重,与刚才的松懈闲散不同,泓王如一头困兽突然从笼中醒来,叫岑殷禁不住想到,父亲虽则身体老去,到底性情精神依旧犹存。
不过当然了,岑殷带着宽慰地语神情。回话道:“王爷别担心,没有别的事。不过皇上说了,正有个节度使的缺空,我便荐了个人上去,皇上听了觉得可以使得,就留下名儿了。”
泓王听见开头,就复又将眼睛闭了起来,伸手从身边小桌上捏起一块冰糖李子丢进口中,细嚼慢品。恢复出刚才悠然自得的表情来。
岑殷见此,忙起身垂首,道:“再没别的事了,请王爷歇息吧。”
泓王再次若有似无地点头,口中淡淡道:“听说你不日又要出门去?这回又为了什么事?”
“左不过是那些事。不为皇上,就为太后,宫里的事罢了。”岑殷也淡淡回道。抬起头来,却正撞上父亲一双厉眼。
岑殷没想到父亲的反应竟是这般敏锐,一时惊得有些呆住,赶紧又低下头来。
“皇上和太后,可不是一样。他两人的事,该分开来办才好。”泓王的语气叫人有些摸不出所以然来,好在岑殷是他的长子,别人不知道的,他全明白。
“父亲放心,孩儿总不辱使命就是了。”岑殷身上微微有些出汗。头上也沁出细小的汗珠来,这是他来时没能想到的。
“不辱使命?那是自然。不过也别侮辱了自家门楣,侮辱了你头顶上的那个岑字!”老亲王身体大不如从前,语气也没有多大的力量了,可这短短一句话,声音不大。却足以叫岑殷惊心,并五内震荡。
“父亲放心。”面对自己的父亲,岑殷并无多话,父子连心,他知道,只这四个字,就可以安抚父亲了。
泓王这回是真的阖上眼睛了,岑殷退出去时,他已快速地,打起鼾来。
曜灵等到船开,坐了一阵,又听了一会水声,只觉得头重眼涩,困意上来,她竟打了个哈欠。
香玉上来,轻抚她肩膀道:“可是起得太早了,这会子累了吧?来,里头炕上,先小睡一会吧!”
曜灵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初来乍到,这又是人家的船,自己上来就睡,有些说不过去吧?
香玉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抿嘴一笑:“跟我不必客气!我在洪府,太太也不拿我当自己人,如今出来,正和你一样,你我到一处,倒是做个好伴呢!去睡吧,好姑娘,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里间躺着去,我替你外头看着。”
说着话儿,香玉自己竟也打出个哈欠来,曜灵忍俊不住,两人相视之下,同时笑了出来。
“看来姨娘起得不比我晚,”曜灵眼神精灵一样闪光,狡黠地冲对方笑道:“反正现在水上,一时也无事可做,既有请我的,不知姨娘怎么样呢?”
香玉嘿嘿然,索性道:“怎么样?大家一同睡去呗!你请里头,我一个姨娘,皮糙肉厚的,炕沿上沾沾也就行了。”
于是二人皆合衣而眠,好在此时夏日,天气热得很,倒也不怕着凉,将外间窗格开着透气,里间则关起来。气温适宜,又有潺潺的水声助眠,曜灵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因初次出门,又是这样的境况,兴奋与不安,交织难定。
却不想,她刚刚将头挨上那只崭新的洒线绣绿地五彩仕女绣枕,还没来得及跟身边的三姨娘说上几句话,人便沉入周公之乡。
这一觉黑甜之后,待曜灵再起来时,看看日头,已近了午后。再看身边,香玉倒没见踪影,自己身上却多了一床纱被。
“醒了?”曜灵从炕上起来,外间传来香玉的声音:“我看你睡得香得很,就没叫你。”
曜灵将炕上身上收拾完毕,方才出来,看见香玉一双媚眼冲自己弯曲起来,笑个不停,不觉脸红起来:“也不知怎么了,我竟睡得这样沉?从来没有过的事。一向是身边多只蚊子也不得好睡的。叫姨娘笑话了。”
香玉哟了一声,放下手里正绣了一半的活计,回道:“这可有什么?我又不是那大家的太太,你更不是大家的小姐,在这船上,立起什么规矩来?若说笑话,只怕这一路上,我比你更闹得要多呢!到时候你只管担待我就完了。”
曜灵看出来,这三姨娘是个性情中人,爽朗豁达,倒与洪太太截然相反,也难怪洪冉生得那样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多礼,反凑近香玉身边,细看她刚才丢在桌上的东西:原来是一只红地折枝玉堂富贵万寿纹的小肚兜,除了原来的花纹之外,上头还另绣了一枘如意,并一个白胖娃娃。如意已经完工,娃娃却才只得一半。
“好精致鲜亮的玩意!这是给七哥儿的吧?!”曜灵将肚兜拈于手中,爱不释手,又赞不绝口。
香玉一愣:“你怎么知道?”
曜灵微笑着抬起头来,将肚兜还到对方手里:“上回花厅里,姨娘不是替七哥求情来着?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