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妆-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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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爷,请外间说话。”蒋天弯腰俯身,恭敬对岑殷道。
岑殷忧心忡忡,跟着蒋天出来,待青桃将帘子放下便忍不住追问:“可是不好?”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似乎在咒曜灵一般了。
蒋天不敢看岑殷,口中殷殷道:“姑娘这病,实在是心阳耗损,营阴暗伤,多半从幼年起用心过度,只因平日无事,日常饮食居起无异样,所以无所显现。如今出门在外,想是路上受了些辛苦,又于近期再遇大忧,因至元真多亏,木乏水涵,怒阳横肆莫制。土遭木伐,中宫不主默运。饮食积湿,忧虑伤脾,肝木忒旺,因此三下里一齐攻,便得此症。”
岑殷不说话,左手紧紧握住身后桌角,他想到那日家信到时,曜灵脸上的笑容,有什么过不去的?她这样规劝自己。那笑容如春风化雨,一度令他解忧心静。
自己只当她真得想通了,可现在才明白,当日她心里,又是怎么样煎熬!
啪地一声,梨白吓得手里毛巾掉到了地上,这才看见,岑殷竟强生生将桌角扳下一块来!
蒋天也吃一大惊,这才抬脸看了岑殷一眼,明显看出其牙关咬得极紧,俊美的面容瞬间冷凝,周身仿佛有寒气散出,蒋天倒吸一口凉气,复又垂下眼去,大气不敢出。
“你说,”半晌,岑殷终于开得口说出话来:“该如何医治?!”
蒋天斜眼看了下书案,岑殷示意梨白,后者忙将纸笔取来,蒋天刷刷几笔,开出方子来,呈于岑殷。
岑殷接过手来细看,见上面都是些人参,白术,云苓并熟地黄芪枸杞之类益气补脾助元之类的药材,便点了点头,将方子交给梨白:“出去找叮当,让她抓药来!”
梨白忙就出去了,岑殷又叫里忍冬来:“好生领了蒋大夫,园子里找个下处,一会药到,还请大夫亲眼看着丫鬟们落水煎出来,且人在园子里,有事也好随时看护开方子。”
蒋天忙弯腰恭敬道:“正是,在下也实指望能在这里,随时伺候姑娘。”
忍冬好笑,既然如此你来时不带行李?于是反问蒋天:“蒋大夫可要找个小厮回家取些换洗衣服来?”
蒋天大窘,不敢看岑殷,口中唯唯而已。
岑殷不耐与之计较,倒是命蒋天抬头,自己则倾身向前,直逼对方的眼睛道:“姑娘的病我就交给你了,若好了必有重赏,这且不在话下。不过若有个不好,又或是不精心。。。”
蒋天立刻跪下来磕头:“医者父母心,在下一定拼了全力医治姑娘,好不好外说,不精心是绝对不敢的。”
岑殷不发一言,大手一挥,蒋天慌地行了个礼,匆匆从屋里出来,这才擦了擦头上满额的汗珠。
里间床上,曜灵依旧人事不知地烧着,青桃正忙着替他,向曜灵头上垫冰毛巾。
岑殷忧心忡忡地进来,青桃眼圈全是红的,手亦发抖,听见声音回头,轻轻叫了一声:“世子爷!”
这情景多么相似!记忆中,槐夫人临终时,也是这样,青桃在侧服侍,岑殷床前亲视,而床上那个人,没有知觉,越走越远。
岑殷眼圈猛地一热,他骤然转身,来到窗下,举目向外。此时夕阳西下,血胎似的落日在朱楼晚树后面下坠,身边,白得碜人的素壁上被投上各式怪影,空气羼进了太多的暮色,稠厚得几乎要凝固住了。
身后,曜灵呼吸渐重。。。
这一夜,谁也没睡,青桃梨白忙着在房里替曜灵拭身去汗,垫冰巾去热,忍冬来来回回送水取物,药炉直接搬到了正房外间,绣幕看火,绣荷加水。岑殷亲身守着,蒋天亲自拿了戥子按方称了药材,都是叮当从城里最好的药铺抓来的,景家的大管事特意陪着她一同去,生怕有误。
园子里众人更不必说,上夜的都守在各自位置上,生怕有事,不上夜的也都合衣靠在下处,不敢合眼,生怕要人。
漫长的一夜。
岑殷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没经过这样的长夜,沙场上敌阵间也不曾遇见。自己经过的生死亦不算少,可他没从觉得心里象现在这样害怕,患得患失。
药煎好了,岑殷亲自扶碗,走到床边坐下,青桃将曜灵扶坐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岑殷端碗,先吹了几下,自己试过觉得可以了,方向曜灵唇边轻送。
不料上去就遇挫,曜灵嘴不肯张,焦黄的药汁顺着她苍白的嘴角,一点一点,流了下来。
一屋子丫鬟下人,手心都是汗,眼睛只向岑殷看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乡土(二)
岑殷毫不气馁,示意青桃将曜灵扶坐得高些,自己则倾身向前,极小心地将曜灵的下巴抬起,不料手一摸上去,立刻觉出心酸来,自己手掌里的小脸,只得盈盈一握。
岑殷的心抽动一下,疼痛从里头蔓延出来,瞬间走遍了全身。
才一下午,她就瘦成这样了?!
梨白就站在床前,岑殷端着药碗的手,抖得比刚才更加厉害,别人看不见,可唯她是全落在眼里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可她猛地倒吸一口气,竟全忍了回去。
“爷!”梨白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提醒岑殷,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岑殷定了定神,右手微微使力,将曜灵嘴唇分开,左手药碗随即就送了上去,一小口,又是一小口。
就这样,小半碗药,被送进了曜灵口中,青桃已是头上脸上全是汗,一半紧张一半累,她的腰半悬着,无处着力,曜灵又全靠在她身上,不可谓不辛苦。
岑殷更是,他手上力道不敢重,怕弄疼了病中佳人,可更不敢轻,轻了便灌不进药,那众人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见药渐渐入口,岑殷长出一口气去,这才觉得身上亵衣尽湿。
“你扶姑娘躺下!”岑殷松开手,吩咐青桃道。
于是一切重回旧轨,曜灵睡了下去,青桃守在身边,岑殷出去间,吩咐蒋天来:“你且守在西边耳房里,有事丫鬟们会叫你,我去去就来!”
众人忙点头应声。岑殷匆匆走出兰园,向自己下处走去,他必须出来散散气,衣服也要换一换,不能腌臜了曜灵,因要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不可疏忽。
走到书房。铜锤正坐在台阶上守着,看见岑殷急步赶来来,脸上顿时紧张起来,岑殷冲他摆摆手,示意没事。又叫他赶紧打水取干净衣服来。
洗净换好,岑殷不敢耽搁一刻,立即又转头回了兰园,其实不过半柱香时间,他却觉得有一天那么久,生怕自己不在。就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怎么样?”岑殷进来就问,外间梨白守着,看见他来。忙回道:“姑娘睡着,没什么动静。”
岑殷一撂帘子进了里间,青桃坐在床前脚踏上,依旧忙着替曜灵拭身去汗。见他进来,忙将被子合上,起身回道:“姑娘睡着呢,且还好。”
岑殷只在她合上被子那一瞬间,看见曜灵小小的身体,被裹在宽大的白色小衣下,整个人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和虚缈。就快消失在这屋里弥天盖日的寒气里了。
岑殷咬了咬牙,将不详的心思按下,快步走到床边,伸手向曜灵额头探去,触手依旧滚烫。
“毛巾!”岑殷向青桃伸出手去,随即坐在床边,复又开始替曜灵降温。
天亮时,屋里屋外已是疲惫不堪,可谁也不敢松懈,方子上的药煎了三回,都由岑殷亲手喂了下去。
太阳升到树梢时,终于里间传出话来:姑娘烧退了。
梨白先就念了一声佛,眼泪喷薄而出,忍冬搓着自己就快冰得麻木的双手,咧开嘴笑了起来,绣荷绣幕抱在一起跳了一跳,蒋天则长长出了口气,悄悄将额角上汗擦了。
青桃已经有些累得站不稳了,可听见岑殷说曜灵烧退了时,还是乐得蹦了一下,不料只这一蹦,立刻头也昏了眼也花了,整个人软了,只得先蹲了下来。
岑殷立刻叫人:“来人!”
梨白以为又出什么事了,吓得来不及擦眼泪就奔了进来,岑殷指着青桃对她道:“扶她下去,你也一并歇了吧!”
青桃立刻摆手:“奴婢没事,不过刚才跳得急了,有些发晕,这会子好了。屋里还要人使呢,这会子都出去了,怎么好?”
岑殷脸色亦有些苍白,虽说熬一夜对他来说不算大事,可此夜不同彼夜,这一夜他是用尽了心力的,自然有些憔悴了。
“你二人下去吧,留下忍冬和外头两个景家丫鬟也就够了。我在这里看着,你二人歇到晌午来换,这样不至于大家都倒了。”
是不放心他人的意思。
青桃梨白觉出他的意思来,不敢再犟,忙低头出去。忍冬随即进来,怪模怪样地蹲在墙角,直勾勾看着床上依旧睡着的曜灵,不出声。
岑殷看了她一眼,心里突然有些想笑,是久绷紧过后的放松,于是他就笑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样子?”笑了几声后,岑殷突然发问。
忍冬一愣,慢慢站了起来,口中回道:“我心里着急,只有这样舒服些。”
岑殷亦被她的回话弄得怔住,半日方想起来,这丫鬟原是街上的花子,又想起昨日她跑了半个杭州城来寻自己的事,心里不觉轻叹了一声。
灵儿灵儿!他在心里叹息,世间事就是这样,若你不收留她,也就没人跑去给我报信了。
若没有太后百般磨难,你我怎会相知相遇?又怎会有今日相知?
可也是因了太后的磨难,使得好事难成,世间事就是这样一环扣着一环,想单独留下一环?谈何容易?
心酸涌了上来,岑殷的眼光再次落在床上那张没有血色的小脸上。
冥冥之中,似心灵有了感应,曜灵干爆起皮的嘴唇中,突然微微咀嚅了两下,好像要说些什么似的,她张了张口。
岑殷大惊,立刻将耳朵凑了上去,只听到一个字:“土。”
土?岑殷大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不得其解,他便问着墙角的忍冬:“土是什么意思?”
忍冬歪着脑袋看着岑殷,明显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世子爷要土?我这就外头铲去!”说着当真转身要走。
岑殷头都大了,赶紧叫住她,心里左思右想了半天,只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只是梦中呓语?
“你在这里看着!”岑殷让忍冬守在床前,自己则走出外间,将蒋天叫了过来。
“如今烧也退了,请大夫进去再诊如何?”岑殷态度明显比昨日好了许多,蒋天心里也放松许多,脸上肌肉自然也能挤得出笑来了。
“在下这就进去,替姑娘把脉!”蒋天信心满满,抬脚进了里间。
不料这一回却没有上次那么顺利民,方子开出来,药也抓来了,煎出来也喝了两回,却直到青桃梨白来时,曜灵还是没有醒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岑殷身心皆有些支持不住,曜灵还是不醒,他心头几乎有杀人之意。
蒋天被岑殷当头一喝,吓得立刻就跪了下来,才有些舒畅的心情,立刻又紧绷了起来:“回世子的话,尹姑娘如今病后体虚,想是元气未足,因此。。。”
岑殷再次喝断其声:“不通的话少说!元气未足不是已下了方子来补?为何两剂下去人还未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