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作者:府天-第4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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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北伯饶命,都是陈爷叫咱们做的……”
“这黑山营的粮仓从来就没满过,都是卖给了本地的米店,然后换一批陈粮入仓。而且镇远关空额太多,所以粮食可以克扣一多半……”
听着这些争先恐后的辩解和出首,徐勋冷冷看着嘴里塞着破布面色惨白的陈副千户,突然解开今日行前用蓝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那把天子剑,郑重其事地解下佩剑交给随行小校,又将天子剑配在了腰间,良久才吩咐道:“把黑山营上下的军士全都集合到这里来,我有话要说!”
刚刚在营门处列队迎接徐勋的时候,上上下下的军士不过畏惧其钦差身份,可此时此刻齐集粮仓门口,眼看自家副千户大人竟是被捆得粽子一般丢在地上,旁边则是跪着五个垂头丧气的军士,哪怕聂大使悬梁自尽的消息早已经如同旋风似的传遍全营,可他们仍是打心眼里生出了一股惊悸。
“我徐勋奉皇上之命巡视诸边,原本并不检视粮储,之所以到黑山营来查看仓场,却是因为这里是镇远关最大的保障,要是这儿出了问题,前头的镇远关一旦断粮,战时便是最大的乱子。没想到,我今天来还没看到仓场中的一粒粮食,就先见识了一场命案!”
见一众军士噤若寒蝉,他陡然之间提高了声音:“更荒谬的是,这命案竟是两个胆大天的家伙黑吃黑,生怕我这一来,仓场弊案事发,一个杀了另一个再伪造成自杀,打算把罪责都让另一个顶缸!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以为我徐勋眼睛瞎了不成?”
他这突然一喝,见不少人都是缩头缩脑,只有少数人露出了解气的表情,他便没有再开腔。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见两三个小校快步奔了过来,到了近前单膝跪下行了军礼道:“大人,存粮已经大略过秤,总共是九十七石,而且……”
他突然双手平伸高举过头道:“全都是这样一捏就碎的货色。”
徐勋看着那一捧根本看不出本色的糙米,又斜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满脸惊恐的陈千户一眼,突然用右手拔出了那把天子剑来。众目睽睽之下,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陈千户跟前,见其拼命摇头,仿佛要辩解什么,他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掏出了那团堵嘴的破布。
“平北伯饶命,卑职只是初犯,下次再也不敢了!”陈副千户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徐勋眼神中的杀机,越发觉得心中惊悸,慌忙改口又说道,“这些亏空卑职愿意照原样陪,真的,卑职的妹婿便是宁夏镇守太监李公公,他可以为卑职担保……”
然而,还不等这话说完,他就只见徐勋突然仗剑一挺,紧跟着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低头看见那露在外头的半截宝剑,还有胸口迅速晕染出来的一片血色,他不由得呆在了那儿,好半晌才挣扎着问出了最后三个字。
“为什么?”
徐勋却根本没有回答他这话的意思,而是沉声吩咐道:“来人,将黑山营副千户陈展及凶犯二人枭首示众,以总旗徐令明即日起署理副千户!”
要不是杀人容易,砍头却是个技术活,他眼下就直接把这狗东西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第五百零四章 哨探
镇远关和黄河西岸之间的那片土地,确实是难得的沃土。即便对于农事并不怎么熟悉的徐勋,当亲眼看到那一片绿油油的麦田时,对比此前西北边路上那些稀稀拉拉的麦田,他也能分辨出土地的肥沃和贫瘠来。因而,当问到这一亩地的亩产,韦胜乐呵呵地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时,他更是露出了深深的喜色。
亩产一石,这便是如今天底下大多数田地的现状,也就是在江南等等土地肥沃的地方,亩产方才会有两石到三石四石。正因为西安曾经是多朝古都,所以陕西之地被开垦的年限太长,到处都是不适宜耕种的土地,尤其是黄土高原,因而,即便这河套平原之内亦是有瀚海沙洲,可依旧难以掩盖其中那些土地的价值。
“你们做得很好,这些地要是荒废着,那就太可惜了!”
自打听说徐勋在黑山营直截了当杀了那个副千户陈展,继而更是下令将其和下手谋害仓场聂大使的凶犯一并枭首示众之后,韦胜就对这位钦差平北伯观感大好,此刻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便更加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仿佛额头上深深的皱纹也一并抚平了。
“有平北伯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不过,这镇远关若是再不勾补人,别说种田,就是守御的人也未必够。再说,套内鞑子来去如风,这些田地能够收割多少都是没准的事,与其辛辛苦苦许久,这些田土却最终便宜了那些鞑子,或者被他们的马蹄践踏了,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你说得没错,此事我自当和三边总制杨大人好好商议。”
徐勋再次扫了一眼那上百亩麦田,一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到了田地边上,见麾下小校牵过马来,他才刚跨上马背,就只见那边镇远关处一骑人飞也似地疾驰了过来,细细一看,不是大同游击将军江彬还有谁?他风驰电掣地驰近了,不等马停稳就滚鞍下马大声说道:“平北伯,不远处有军马过来,大约有一二十个人!”
因不是大股军马,镇远关上的守军并未示警,因而见惯了小股鞑子的韦胜便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十几二十个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咱们这儿有百多号人,都是平北伯带来的精锐,人少就赶走,人多就闭门守御。”
说到这里,他有些可惜地扫了一眼长势正好的麦田,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这些鞑子中间只有一小撮明白人,留着秋收的时候再来和咱们抢麦子,可大多是纵马直接把田给踏坏了……这些阴魂不散的狗东西!”
江彬见韦胜信口开河说了这么一大堆,眼中厉芒一闪,却直到韦胜说完了,他才低声对徐勋说道:“平北伯,那一行人中有一辆马车,瞧着很像是之前咱们见过的那个王大胖子和曹千总带出去的,而且前头驾车那个人,瞧着有些像他。”
王大胖子?王景略?
尽管草原上视野好,但也就是顶多看出星星点点的人,面目之类的甭想看清楚,但马车这种东西凭借江彬的眼力自然不会看错,而王大胖子的吨位更是极其稀罕的,徐勋直到江彬更不会认错。于是此时沉吟片刻,他便对江彬吩咐道:“既然这样,你带几个机灵一些的人去前头探查探查。”
“得令!”
江彬一个大同游击将军,原本将徐勋送到延绥镇,任务就算是完成了,然而,他一路送到宁夏镇不说,而且还直接跟到而来镇远关来,他也知道自己这心思徐勋必然能够看出来。所以,人家没赶他,他就已经松了一口大气,此刻哪会埋怨徐勋如同差遣一个小卒一般差遣自己,恨不得表现得更加有用些。于是,挑上了几个自己此次带出来的部下,他便一阵风似的往前头疾驰而去。
他这一走,见一众亲卫上前来簇拥着徐勋回镇远关,韦胜便若有所思地冲着莫峰问道:“老莫,刚刚这个江彬究竟什么来头?瞧着像是平北伯的亲卫似的,可在我跟前老摆架子,在那位陈将军面前倒是毕恭毕敬的。”
“你问我,我去问谁?我也就是在甘肃镇的时候跟的这位贵人,哪里知道他手底下还有那些人?”莫峰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看这江彬刚刚带着人策马狂奔出去的架势,仿佛那就是这位平北伯特意在这儿等着的人似的。”
“这还差不多,否则镇远关这破地方,这种京城的权贵呆一天就够呛,他却整整呆了三天还没有要走的架势。”
然而,当韦胜陪同徐勋在镇远关真正等到了那风尘仆仆到简直有些灰头土脸的一行人时,却是瞠目结舌。那个二十五六面目俊朗,但却仿佛在西北的大风里狠狠吹了一冬天,脸上还留着冻伤痕迹,人却很是精干的年轻军官暂且不提——这样的属下他若是有,必然会笑得合不拢嘴——可那个胖得至少有二百五六的家伙算怎么回事?看着此人滚滚圆的身躯,听徐勋竟是直称其王大胖子,他忍不住在肥硕的肚子上瞧了几眼。
王景略把一条白白净净的大方巾直接给擦成了灰色,又咕嘟咕嘟喝了两壶水,这才总算是缓过了连走了一夜加上大半天耗损的精气神来。只不过,眼见得还有外人,他就只是赔笑说道:“托伯爷的福,这一程我和曹千总走得很顺利,带出去的人一个不少全都带了回来。”
“嗯,屋里说话吧!”
尽管对莫峰和韦胜这两个当年的王越旧部颇为看重,但眼下的消息却非同小可,他连陈雄也只是点了点头,竟是回身一个人单独进了屋子。等王景略和曹谦一块跟了进来,他便指着两张简陋的石墩子说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坐下说话。”
王景略慌忙谢过,可曹谦那一屁股坐下来轻轻松松,他这胖子却是小心翼翼,这才总算是让那狭小的石墩子容纳了他那肥大的屁股。见徐勋首先就看着他,他忍不住扫了一旁的曹谦一眼,见其丝毫没有抢在自己前头的意思,他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回禀平北伯,咱们从延绥镇出关,先去的红盐池……那就是当年王总制一把火把鞑子辎重烧去大半的地方。那边原本有鞑子守着熬盐,可这一回过去,那边却冷冷清清,只散落着一些曾经有人呆过的痕迹,不过看样子也就是小部落,说不定是当初打过神木堡的那一股鞑子。因为再往西边走就是一片沙漠,本来为了安全,应该折回来往边墙附近走,但曹千总说了大人的密令,咱们只能冒险从这片沙漠的北边走,最后在水源地边上碰到了……”
他突然打了个顿,直到现在,说到这一趟遭遇,他仍然有些措手不及。要知道,火筛在陕西的名声简直比小王子还大,从天顺年间开始,这一位就开始频频率军入寇,弘治年间更是三天两头能听到他的名字。如今尽管廉颇老矣,可对于他这种就在边关守御的人来说,此人尽管便是一个应该一听到名字就咬牙切齿的角色,真正见着的那种悸动却不用提了。
“碰到了火筛?”
徐勋直接看向了曹谦,见其重重点头,他沉吟片刻便开口问道:“他既然能够放你们这些人平安回来,想必应该还说了些实质性的东西。”
“是,火筛还让我见了乌鲁斯博罗特。”曹谦没有理会王景略诧异的眼神,直直盯着徐勋说道,“大人,此前是不是有鞑子的军马骚扰了固原?”
“没错,你们带着人出了延绥镇之后,很快就有消息传来,道是虏寇数万骑攻破靖虏卫直抵固原,一时间延绥甘肃宁夏三镇全都进入了战备状态。虽说邃庵公只是三边总制,固原却是陕西镇所在,但他还是带了千余人往庆阳府去了。”
“果然如此……”曹谦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便低头说道,“火筛说,小王子的三子巴尔斯博罗特领了右翼三万户的济农之后,却并不满足。就在前一个月,小王子的嫡长子图鲁博罗特已经去世了。他留下的儿子如今还不到十岁,而乌鲁斯博罗特的身份如今并不被承认,所以,已经是济农领右翼三万户的巴尔斯博罗特,实际上已经成了汗位的最有力继承人!”
这些蒙古人内部的纷争,王景略虽说熟游河套,但那已经是旧年的事情了,因而他坐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然而,徐勋的下一句话却差点没让他为之跳了起来。
“看来这位三王子还要感谢我才对,要不是我当初把他二哥乌鲁斯博罗特打得落花流水,还把人关在京城好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