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孽深宫-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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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 雨夜
马车穿过了几条曲折的胡同,迎面便是一片茂密的树丛,枝叶繁茂,几乎遮住了半面天空,连太阳的光都被挡在外面。只剩下一重重铁灰色的高墙,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斑驳,指尖轻轻触碰,便会掉下一片片色彩斑斓的墙皮。
车夫上前递了一块牌子,重重牢门缓缓开启。即便是隔着数丈开外,也能感受到一股腥冷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人脊背发凉,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
一只素白的手握住了斗篷的襟口,撩开车帘,阳光照在她的额角上,风吹过鬓发,露出一抹额头,像是凌霄峰顶的暮雪,白的几乎透明,从肌肤里向外透着一股冷薄之意,令周遭物事尽皆为之一寒。她的眼梢微微挑起,打着一把青竹为骨的竹伞,遮住脸孔,只露出一个清瘦的下巴,缓步走进了那座幽深的苦牢。
牢房很深,潮湿的寒气沁入心肺,地上铺着厚厚的石灰,石灰上是荒草垫子。那个人就那样蜷缩在上面,小小的,柔弱的,血肉模糊的双手握成了拳,赤红的血流了一地,浸入枯黄的草甸之中。
虞锦站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声音份外平淡的唤道:“姜陵。”
她的声音很低,在死寂阴沉的牢室也几乎微不可闻,可是地上的人儿却似乎被这两个字所惊,手指轻轻一曲,身子就开始缓慢的蠕动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像是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雏鸟。终于,她睁开满是血痂的眼,透过凌乱的发丝向上看去。嘴角因为痛楚而紧抿着,眼神却是大片大片无助的茫然。
“你……是谁?”
她皱着眉,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可是纵然是如此的狼狈不堪,秀丽的眉眼间也透着掩饰不住的瑰丽,双眸若秋月静水,眉心轻蹙间,便是说不尽的冶艳秀色。纵然尚且年幼,仍可见若是细加修饰,会是如何的动人心魄。
虞锦淡淡的打量着她,开口道:“我是虞锦,是将要代替你进宫的人。”
姜陵似乎没听懂,她微微歪着头,静静的看着她,像是一个没睡醒的孩子。虞锦见状轻轻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语调很轻但却异常清晰的重复道:“我是虞锦,将要代替你完成一些你没能完成的事。”
“你们把我爹娘怎样了?”
姜陵突然间好似一只被人攥住了尾巴的蛇,一把抓住了虞锦的袍角,焦急的问道。身上的伤口顿时渗出血来,她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
虞锦不理会她的询问,继续说道:“我需要知道你这半月来在宫内的细节,包括你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和哪些人交好,与哪些人为敌,良璟宫出事之前,你都和什么人有过接触。”
姜陵强撑着直起上身,一张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半跪在地面上,紧紧的攥着虞锦的袍角,眼睛通红的问道:“我爹娘怎么样了?我哥哥呢?你们把我的家人如何了?”
虞锦却好像听不到一样,继续问道:“良妃死前你在她身边,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我在问你话!”
姜陵崩溃的大喊,双手胡乱的挥舞,疯癫一般,好似要拨开脑子里那些看不见的黑雾,嗓音破碎如风箱,夹杂着无力的绝望:“这是我的事,你们不要动我家人!”
“直到现在,你还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虞锦嘴角轻扯,眼角轻轻的瞥着她,淡淡道:“良妃死了,自然有人获罪,你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没有人会花费这么大的心思来对付你。不过你也因为当时在场而受到牵连,在承乾殿被赐死,你的父母亲族被发配株洲,你的兄长因为当晚在宫内当值,被认定为你的同伙,已经被处斩了。若不是你还有一点用处,此刻早已不在人世了。”
姜陵目瞪口呆,面色白的几乎透明,她愣愣的看着虞锦,好像她嘴里说的一切都是假的。耳朵里满是嗡嗡的风声,隔得那么远,她却好像能看到宣武门外的秃鹫,就那么展开漆黑的翅膀,在黑压压的天空底下低低的盘旋,羽毛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像是红到极致的墨血。
“而我,将会被安排进宫,接替你的位置。我的家人被人控制,弟妹被送往泰州,我原本就要成亲了,如今却要走进那座该死的宫门里面。”
虞锦一嗮,眸中带了冷漠的笑意,轻描淡写的道:“你看,因为你的愚蠢和无能,我失去了一切。”
姜陵仰着头,小小的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脸颊尖尖瘦瘦,细小的脖颈几乎看得到青色的血管。她的呼吸开始急促,一下又一下,像是无力控制一样。她张大了嘴,似乎想要喊,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双手颤抖着举在半空,突然捂住胸口,开始大口大口的咳嗽了起来,鲜血像是一碗浓浓的羹汤,就那样从她干裂的泛着唇皮的嘴里涌出。
一阵风从深深的走廊里吹来,扬起墙角细小的飞灰,灰白的尘土打在虞锦墨色的斗篷上,像是沦入永夜的星火。她的手指纤细洁白,露在衣袍之外,一根一根握的很紧。
此时此刻,燕都城外的古道上,工部河运使姜守信带着家人正在官兵的押送下前往不毛之地玟南株洲,御史台翰林虞子房的一双小儿女则在别人的看护下,被秘密送往泰州看管。而宣武门前的罚柱上,姜守信之子姜颌的人头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这天傍晚,燕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纷扬而下,顺着鸿胪司北牢的天井缓缓飘落。守牢的卫兵走进来,询问之后,架起了已然失去价值的姜陵,往甬道的左出口而去。那里,是秘密处死犯人的场所,无数耸人听闻的刑罚都被锁在那面深墙之后。而虞锦,则紧了紧厚重的披风,任天井上的雪花落在肩头,一步一步的向甬道的右边走去,出了那扇门,乘着车一路向东,就是皇宫的所在。
铁灰色的牢房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可是这样的死寂没能持续多久,一声绝望破碎的哭喊声就从刑室里传出,短暂的拷打之后,这一届秀女里姿容最出色的姜陵被一根麻绳吊在了牢柱上,双脚笔直的垂下,褴褛的衣裳被甬道里的风吹的左右飘忽。
风从天井处卷入,沿着甬道涌向左右两条岔路,一边是死地,一边是漩涡,只有头顶有一方浅浅的碧空,却也渐渐被乌云所覆盖。
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下,将这座巍峨雄烈的古老都城缓缓覆盖。包括那金碧辉煌的雕廊画栋,富丽堂皇的锦绣宫廷,虎视熊卧的铁灰城墙,朱红翠绿的勾栏脂粉,还有绵长的街道,曲折的胡同,平静的湖面,招展的松柏,连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心、谋算、恩怨、仇恨,都伴随着这一场大雪,一同沉淀到帝国粉饰的太平之下。
命运的手在棋盘上轻轻一拨,便是一连串血腥的细浪。
一个细微的转折,原本不相干的人,终究还是走上了一条殊途同归的路。
这一天,是延庆七年十月初八,在燕都鸿胪司的北牢里,姜陵和虞锦第一次见面。
错位 荣华
虞锦抬起头,正巧看见一只落了的单的孤雁从荣华宫的天上飞过,灰褐色的毛羽在金灿灿的天幕下,像是一滴落入千顷湖纱中的浅墨,脚爪依稀,破着风留下孤孤单单的一痕。隆冬时节,一早一晚都很有些刺骨的凉意,寒气从膝下的石板缝隙间涌上来,沁入早已酸麻的双腿,像是一排排细小的绣花针,刺在她细嫩的肌肤上。
绿沁轻轻拽了拽虞锦的衣袖,想将一块雨青色的垫子塞到她的膝下。虞锦冲她摇了摇头,转首之间,只见西廊下的宫灯已经次第燃起,映照在那扇半开半阖的窗子之上,投下的光影犹若湖面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着。
她们跪在这,已经足足有两个时辰了。今日是秀女们入宫以来第一次面圣,不想圣驾却在路上被人绊住。然后,便是一段俗套的宫廷佳话,如今,佳话的女主人正在那扇窗后婉转承欢,而这间屋子的主人却要跪在窗外,等候圣驾的离去。
“殿下还是先去暖阁里歇歇吧,这里风大,当心身子。”
“不必,就在这等着。”
细碎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宫女们怯弱的嗓音中,还夹杂着几个尖细阴郁的音调,然而只片刻间便都被那个平静温淡的声音压了过去。虞锦眉梢轻轻一挑,便见二门外的一株海棠树下,笔挺的站着一人,穿着一身月白海青双色云纹袍,头戴紫金簪冠,剑眉星目,玉朗神丰,周围密密麻麻的围了一群宫女太监,却越发显得他卓尔不群,让人能毫不费力的一眼瞧见。
虞锦只瞧了一眼,便已知那人的身份,正要收回目光,那人却好似察觉到被人注视一般,敏锐的转过头来。细长的眼睛微微挑起,眸光流转,便是一道不可揣测的天家威仪。虞锦连忙低下头,即将西归的天光投射在一旁的梅枝上,隐隐有惨红的光线在白色的花苞上跃动,整个院子都是寂静无声的,一同静静的等候那扇描金朱门的开启。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启门声终于响起,死寂的庭院好似瞬间恢复了生命的活力,流水般的太监宫女相继端盆持盏的碎步进去,忙活了足有半个时辰,紫宸殿总管太监高福禄一声鞭响,皇帝的御驾便在众人的膝盖头顶之上,缓缓离去了。
“小姐,你怎么样?”
绿沁手脚麻利的跳起来,连忙去搀扶一旁的虞锦。虞锦就着她的手缓缓站起,双腿不住的打着颤,一身浅紫色的宫裙已然脏了。绿沁忙蹲下去揉她的膝盖,一边揉还一边低声骂道:“真是狐媚!这样都给她翻了身,还跑到我们的地方来撒野!”
“别乱说话。”
虞锦目视前方,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淡淡的训斥了一句:“以后,该叫媛嫔娘娘了。”
“哼!”
小丫鬟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这时,忽听大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虞锦转过头去,就见同住的几名秀女一同进来。一名身穿浅蓝色宫装的女子上前来拉着她的手,秀气的双眉微微皱起,瞥了一眼那扇朱门道:“偏你心眼实,要跪在这里吃风,还要看这种小人当道的戏码。”
虞锦温婉一笑,修长的双眉隐然拢着一汪书卷的清气,温和的说道:“总要有人在的。”
“虞姐姐是老好人,自然是不肯得罪人的了。”一名身姿高挑的女子淡笑一声,她上身穿着一件玫瑰色紧身袍袖上衣,下着墨绿撒花长裙,腰间以一条月白色缎带系住,越发显得纤腰一束,娉婷婀娜。一头青丝挽做飞仙发髻,几只东珠点缀其间,刘海轻若蝶翼,面若芙蓉,眼若杏核,端的是妖娆艳丽,夺人眼球。可见为了今日的面圣,的确是下了大功夫来装扮的。
“念蓉姐姐,我看你与其有这个时间去奚落虞姐姐,不如还是抓紧时间为自己多烧几柱香吧。”
一名穿着一袭鹅黄色莲衣纱裙的少女笑语妍妍的说,她长的十分娇小,肤若菱藕,眼若处子,偏偏身形妖娆,婀娜多姿。说起话来也是甜甜软软的,还带着几缕稚气的童音。
秦念蓉闻言柳眉一挑,冷冷道:“恬妹妹这话是何意?”
孟恬儿掩嘴笑道:“姐姐不明白吗?早先姐姐大病一场,就是因为与裴家姐姐八字不合,水火相冲。姐姐您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