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下)潜龙在渊-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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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他暗暗心惊,他知道这个大汉的臂力一定非常强劲,但威力之大,还是出乎了自己意料。他以快为先,却被许褚的力所压制。两个人打了十几招,徐他逐渐处于劣势。眼看许褚的短戟力道一阵强似一阵,徐他微微闭目,想到徐州的惨状,一股戾气自胸中横生。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长剑猛然刺出,沛然莫御。许褚躲闪不及,被他的剑刃划破了脖颈。许褚眉头一皱,暗哼一声,抬脚踹去,把瘦弱的徐他一下踹开一丈多远。
现场一阵混乱,好几名侍卫宠上去把徐他制住。许褚摸摸脖子上的血迹,很是开心:“好快的剑!很久没人能伤到我啦。你们别为难他,游侠之剑就是这样,一往无前,没有后路。尤其是这种剑法,易发不易收。”
徐他从地上爬起来,觉得腰眼处生疼,那一脚力度着实不小。他相信,许褚若是下狠手的话,此时他已脾脏破裂而死。
“对了,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给曹公当侍卫?”许褚公然当着徐晃的面挖人。徐晃忙道:“此人新降曹营就担任近侍,这不妥当吧?”
许褚浑然不为意:“文丑不是他搞死了么?我正好在用人之际,需要这种单兵强劲的家伙。”徐晃无奈道:“只要徐他本人愿意,在下自然无不应允。”许褚把视线转向徐他,徐他默默地点了下头。
许褚很高兴,他把短戟扔开,一只肥厚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你简单收拾一下,马上就有任务要交给你。”
“嗯?”徐他眼神闪烁。
“随我潜入乌巢泽,好好整治一下那里的贼寇。”许褚露出雪白的牙齿,似乎在讨论什么美食,“这件事你做好了,我保荐你去曹公那里做侍卫。”
※※※
自从皇帝病倒以后,许都的朝会便不怎么热闹了,本来就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现在连这空架子的主角都不出现了,更加没有必要参加。但是这一天,在城中的百官都接到了一封朝函,说是三日后朝会,落款是司徒赵温和少府孔融。
这封朝函的内容很简单:“司徒赵温、少府孔融上表,言称九州纷乱,经学残破,多有不彰,计议聚天下宿儒于许下,重议典籍,参详圣贤。请陛下安车蒲轮、束帛加壁,延请高密郑公至许都主持。”
安车平阔,以蒲叶包裹车轮,绢帛垂挂于车壁,可避免颠簸。当年汉武帝就是用这种方式把枚乘接入了京中,从此这种方式被视为汉室敬贤的最高礼节。郑玄是当世最著名的大儒,这个礼节放到他身上,谁都不觉得过分。孔融在信里说,安车蒲轮若无诏而发,则于礼不正,于贤不敬,如今天子病重,所以需要百官在朝堂形成朝议,这才合乎规矩。
一部分官员在家里低声嘟囔,觉得孔融实在是太能折腾了,屁大点的事,也要搞得如此大张旗鼓。更多官员则无可无不可,反正他们无事可做,偶尔上朝发发议论,总比待在家里长毛的好。而在曹系官员的眼里,孔融这举动实在有些出格,甚至可以说是不知好歹——可惜孔文举是个特立独行的孤高名士,这些城狐社鼠的议论,他才不放在心上呢。
如果说,在这许都还有什么人是孔融真正在乎的,恐怕除了天子,就只剩一个荀尚书了。所以,给荀彧的朝函,孔融是亲自送到尚书台,还在信上粘了一扇蒲叶。
荀彧从堆积如山的案牍里抬起头,神情有些疲惫。他扯下蒲叶,把朝函放到一个标着“即阅”的书筐里,对跪坐在对面的孔融说道:“郑公今年七十四岁,身体岂能折腾。万一在半路有个闪失,你我可都是士林罪人呐。”
孔融抬起右手,夸张地摆了摆:“身为儒生,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成就经典,留芳后世!郑老师若能来许都聚议,重现白虎观的荣光,他一定会高兴得年轻十岁不止——”他说到这里,有意拖长声调,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荀彧:“莫非文若你还是对他耿耿于怀?”
郑玄是古文派出身,但他不拘今、古,自成一党,两派都颇有些议论。只不过他学问太大,这些议论声都被压服,偶尔腹诽一下。荀彧正色道:“我对郑公一向以师事之,可不敢有半点不敬。”
孔融释然而笑:“郑公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荀令君规严方正,不是背后搞些小动作的人,不会以权势来逼压异见。纵有学术歧见,也会交由聚众论辩,当场分剖。”他把这顶高帽子送出去,不失时机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交给荀彧:“郑公给你的。”
荀彧恭恭敬敬先拜了两拜,这才展信开读。这笔迹他一看便知是郑玄亲笔所书,笔力微弱,但字体品格不减。信并不长,郑玄简单地回顾了一下前代几次大儒聚议之事,然后表示许都若能让盛世重现,必成一代佳话。他虽已是老弱之躯,也必会效仿伏生、枚乘这些前贤,亲自前往京都襄助。
对于孔融能请动郑玄,荀彧并不觉得意外。孔融当年在北海的时候,对郑玄有大恩,他出面邀请,郑玄不会不答应。以郑玄的地位,他若表示参加聚议,荀彧无法直接拒绝。孔融求这一封亲笔信,正是为了封住荀彧的嘴。
荀彧放下郑玄的信,问道:“郑公远在高密,如今是袁谭的势力范围。曹、袁交战正炽,你如何把他安然送来许都?”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孔融早有准备:“荀令君真是灯下黑。你莫要忘了,袁绍军中,有一人身居要职。这人恰好还是郑公最得意的高足,也是您的亲族。有了这三重关系,他出面斡旋,谁也不会为难。”
“荀谌……么?”
荀彧捋了捋胡须,表情古井无波。熟悉荀彧的人会知道,这种表情的他,情绪才是最不佳的时候。荀谌是荀彧心中的一根刺,倒不是因为他这位兄弟选择了袁绍阵营——乱世之中,各地大族多边投注,兄弟叔侄往往各事一主,乃是寻常之事——而是因为从几年前开始,荀谌变得神秘莫测,几乎不与族中来往,连专门前往河北的荀家族长都见不到。种种迹象表明,他和许都里的雒阳系一直有勾结,现在他又突然跳出来,积极与孔融合作,无异于把荀彧推到一个相当尴尬的地位。
“你的兄弟都在反曹公,你又有何颜面辅佐曹公?你会不会和袁绍私通,以谋求退身之路?会不会假公济私,利用手中权势把曹公陷入败亡?”
当然没人会当面对荀彧说这种话,但每次荀谌的名字一出现,都会有类似的疑问在所有人心中响起。日积月累,三人成虎,以后难保会形成什么局面,造成什么影响。如今是曹、袁交战的敏感时期,荀彧不得不有所提防。
“既然荀谌也插手,文举,记得把这次聚儒的朝函,给骠骑大将军也送去一封,这事要做得公开大气,没必要藏着掖着。”
荀彧不动声色地提醒了一句,孔融笑眯眯地满口答应下来,夸口说袁绍对他的文章一向赞赏有加,不会不给这个面子。然后他又得意洋洋地说道:“对了,咱们还可以发道诏书,责成荀谌在河北召集各地儒生,统一赶往许都,省得我们一一去发邀请了。”
孔融这话有点得寸进尺,荀彧却眼前一亮。
聚儒这事对曹公是个麻烦,却也未尝不是个保护伞。若是郑玄参加,这次许都聚儒将会成为近四十年来最大规模的学术盛事。几十位大儒和各地士子在城里这么一摆,就算是座不设防的空城,袁绍也不敢发起进攻。届时倘若曹公在官渡不利,可以从容撤回许都,多些喘息和回旋的余地。
孔融只为了声名,荀彧的眼光却早已落在了天下。
想到这一层,荀彧便开口道:“我会请陛下尽快下诏给河北。对了,郑公与那么多位隐士逸儒要莅临,少府没什么人手,只怕忙不过来吧?”
“我请了杨俊来帮我,他在北边认识很多人。”
荀彧一听这名字,眉头一皱。杨俊已被郭嘉定性为极端可疑之人,只是还没拘押而已。孔融把他叫来帮忙,显然是有意为之。不过这无关紧要,荀彧微微一笑:“光是季才一个人,怕是不够。我让徐干来协助你。”
孔融表情一滞,发现自己居然被绕进去了,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好。
孔融的打算,是多召集些今文派儒生,敲钉转角把这段公案定了性,荀彧心里如明镜一般。徐干接替了满宠担任许都令,文声也不错,荀彧派他去,可谓名声言顺,任谁都无可指摘。这一把沙子掺进去,孔融对古、今派的人数比例控制便无法随心所欲,再怎么样也翻不了天。
这是典型的荀氏手腕,看似谦冲退让,实则绵里藏针,还把面子搞得光光的,谁也不必撕破了脸皮。
孔融扬长而去,而荀彧则重新投入到如山的案牍中来。刚才的交锋,只是一个短暂的小插曲,与其说是一个烦恼,倒不如说是难得的喘息机会。荀彧现在的全部精力,都投在如何让曹公心无旁骛地在官渡作战上。
曹公若是战败,这一切伎俩的基础,也就荡然无存。
※※※
杨俊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曾在荀彧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此时刚刚拜别伏完,正要离开伏府,伏完起身送至门口。
伏完与杨俊的年纪相仿,可面相却老得像贾诩一样,走起路来佝偻着腰,似乎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巨大压力。他在许都的朝职不高,只是个中散大夫,但身份颇为尊贵。原因无他,只因他有一个叫伏寿的女儿。伏完和野心勃勃的董承不一样,这是个深自内敛、极懂谦退之道的人。天子移跸许都时,本来曹公给他封了一个辅国将军仪比三司,地位只比董承低一线,可是他坚辞不受,缴还了印绶,最后只封了个中散大夫的闲职。平时他极少与宫内来往,府里的大门除非有朝议,否则很少打开,生活得无比低调。
杨俊来拜访他,是为了聚儒之事。伏完除了外戚的身份以外,还有一个格外显赫的身份——他是今文《尚书》的鼻祖伏生的十一世孙。
伏生是秦时博士,私藏《尚书》二十九篇,一直到孝文帝时方才开帐授徒,地位极其尊崇。今文尚书一派,归根溯源皆出他的门下。而伏家世传经学,历秦汉二世四百余年,号为“伏不斗”。孔融搞许都聚儒,伏家这块大牌子,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的。
可惜杨俊的请求,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伏完委婉地表示,他是外戚,不应参预政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如今政在曹氏,连天子都大权旁落,他这个外戚又能干预什么政事,无非是个借口罢了。但杨俊没有勉强,有人甘愿为了汉室付出一切,有人甘愿深藏身名以求保全,这都是个人的选择。
伏完把杨俊送到门口,杨俊用独臂向他拱手告辞:“请恕在下肢体不全,不能施以全礼。”伏完把笑容挤在层叠的皱纹里,上前扶住:“先生客气了,还请转告孔少府,小老勋戚之身,恐惹士林非议。有女儿做了皇后,伏家就知足了。”
杨俊看着他的脸,不知他只是客气几句,还是有所暗示。这时伏完的动作却僵硬了一下,杨俊觉察有异,回过头去,看到徐干站在身后,身后还有几个许都卫的探子。
“杨俊杨季才?”徐干不客气地直呼其名。
“是我。”杨俊回答。他知道徐干代替满宠担任许都令,这个脸上白白净净的儒雅之士,不比那个阴毒的大麻子好对付。
“先生能否造访许都卫一趟?董承案颇有几个疑点,要与您商榷。”徐干说。
杨俊眉头一皱:“我和车骑将军素无瓜葛,恐怕有负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