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传-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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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纸已毁,但民间口碑尚在。在扬州、兴化、潍县民间有种种传说,说当年板桥判案故事。这些故事有的散见于清人笔记,有的则父老代代相传。年代久远,一般的扶正压邪的故事渐渐淡化了,留下的则是带有雅谑意味的风流故事。列举数则,以见一斑。
善人案。潍县士绅中有善人,也有伪善人。据说,城西贾庄有一位贾善人霸占一寡妇之女。寡妇告到公堂,姓贾的则说是怜惜弱女,纯属行善。板桥点头,认为行善应当奖赏,关照贾善人侍立一旁,看他审案。第一案是邻居为毁衣打官司。板桥说,有善人在此,善人赠尔等一袍,不就了案了么?姓贾的只好脱下长袍。第二案是穷户欠富户20两银子,富人索债告到公堂。板桥认为是善人行善良机,关照姓贾的出银了结,姓贾的忍气吞声,掏出20两,以维持其善人面貌。第三件案子是老妪告儿子忤逆,儿已外逃,老妪气忿不已。板桥说,有善人在此,善人代你儿挨20大板,可为你老人家消气。这时贾善人连忙叩头,表示愿意退出霸占之少女了结。就这样,板桥剥去了伪善者的伪装。
石头案。板桥到县不久,一批豪绅见新任县官并不上门谒见,欺负他是一介书生,派恶奴到衙门闹事。板桥回衙,恶奴装疯卖傻,当街胡闹,故意踢倒小贩摊位,要小贩告官。板桥讯问是谁主谋?是谁撞倒摊位?诸恶奴齐声说是衙门口一块青石。板桥知诸人有意与新任县官为难,但不露声色,准诸人作证。板桥对着青石大怒道:诸人告你,绑赴大堂,听候公断。诸人拥至堂下,看新来的县官如何动作。板桥先审石头,石头自然无语,板桥又关照打石头40大板,要石头开口。板击青石,惹得恶奴一个个大笑不止。板桥故意问恶奴为何发笑,恶奴说,石头无嘴无腿,如何开口?板桥勃然变色道:既知石头无嘴无腿,何以作伪证欺负本官?关照把证人一个个捺在堂下,重责40,打得恶奴哑口无言。从此诸豪绅知道新任县官非等闲之辈,不敢轻慢。
私盐案。潍县近海,海滨产盐。清廷规定,盐业只许官卖,是一批经官家核准的盐商的专利。盐价甚高,民众也无可奈何。滨海贫民,有的私自取盐出卖,称为贩买私盐。板桥《潍县竹枝词》云:“可怜北海穷荒地,半篓盐挑又被拏”,写的便是这类盐民。一次,一个富商拿到一名“半篓盐挑”的贫民,扭送县衙告状。富商盛气凌人,说前任知县如何如何,对于犯了王法者,理应严惩不贷。富商素知板桥偏袒贫民,此次有真凭实据,就看如何发落。板桥说:示众如何?富商点头;板桥说,就在你店前示众如何?富商大喜;板桥又说,就在你店前示众一日如何?富商则大喜过望。示众之日,板桥以芦席作枷,芦席上黏着板桥所作书画,每日更换,均为精品。一时观者如堵,富商门前路为之塞,无法营业,过路行人且对富商骂声不绝。到了第三天,富商只好求板桥放了贫民,了结此案,但店中已损耗若干了。
赖婚案。板桥微服私访,遇书生某某。书生长叹,说命运不佳,细细盘问,才知道从小与某县吏之女青梅竹马,两情甚笃,两父母作主,从小定亲。长大以后,书生家道中落,女方父母赖婚,已向县衙告状。板桥回衙,恰巧此县吏送银若干,至后堂求板桥对此案能曲为周全。板桥见此女姣好,就要收此女为义女,问县吏意见。县吏连连感恩。板桥又说当择佳婿,由本官选定如何?县吏因板桥已收银两,想必另许高门,又是连忙感恩。板桥私问此女意见后,以义父母名义许配此女给那位私访过的寒士,并以县吏所赠银若干为办理陪嫁之资,使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闹得那位县吏尴尬万分。
僧尼案。板桥有一首《判潍县僧尼还俗完婚》,诗云:“一半葫芦一半瓢,合来一处好成桃。从今入定风波寂,此后敲门月影遥。鸟性悦时空即色,莲花落处静偏娇。是谁勾却风流案,记取当年郑板桥。”⑧这首诗反映了一则轰动潍县的风流故事。故事说,石佛寺一位僧人与天月庵一位尼姑剃度前相识,情愫暗通,后因种种变故,不幸分别出家,但红尘未断。二人私通,被好事之徒发现,扭送公堂,以伤害风化罪名求板桥严办。板桥了解原委,大笔一挥,判两人还俗完婚,并写了上面的一首律诗为赠。许多假道学大哗,许多年轻人则拍手叫好。假道学说板桥不成体统,思想开通者则称赞板桥人情通达,一时间流传鲁东,闹得沸沸扬扬。
五、折腰人,官滋味
官的滋味如何?板桥的体会是一个字:俗。在范县他自称俗吏,说知己来了,“袖中力士百斤椎,椎开俗吏双眉锁。”(《小游》)到了潍县,他还是自称“俗吏”:“一别朱门,六年山左,老作风尘俗吏。”(《玉女摇仙珮·寄呈慎郡王》)他请人用“俗吏”两个字治印,作为书画的闲章。江村躲,江楼卧,有诗人某某,酒人个个,是板桥理想的不俗之境,一旦为官,对百姓是“衙子催人作傀儡”,对上司又是“将白头供作折腰人”,两副面孔,两种姿态,这便是“俗”。这种“俗”,便是官场的应酬。李鱓在京在鲁,乌纱旋戴旋摘,就是因为他在从俗方面不如板桥。板桥略胜一筹,所以他做了12年县令;但是在厌俗方面板桥又未尝逊于李鱓,周旋于山左官场,他肯定这是一个“俗”,公开宣扬自己是“俗吏”,正是他的不俗处。世上只有不俗之人,才能知俗。据此,我们便容易读懂他在潍县所留若干诗文的真真假假。
乾隆十三年,板桥随高斌在莱州一带放赈。高字东轩,大学士,河督。高有诗志行,板桥奉和。《潍县志稿》称这一年春天有蝗灾,岁连歉,甚至于“人相食,斗食值钱千百”。板桥于十月二十五日生,此诗题中有“并五日自寿之作”,当是十三年初冬。又一首有“村村布谷催新绿,树树斜阳送晚凉”之句,写的是翌年初春。大灾甫过,朝廷放粮,百姓纵然高兴,但劫后余生,自然处处都有悲惨迹象。但是在板桥诗中,却是“愚民攀拽无他嘱,为报君王有瑞禾”的升平气象。这首诗可能是板桥事后寄呈高斌的,向上司反映放赈后鲁东的变化。这首诗与其说是反映板桥灾后的高兴心情,不如说是应酬上司的一首“俗”诗。
和“俗”相对立的,是板桥差不多同时写的一首《还家行》。大灾刚过,逃荒者回来了,“归来何所有,兀然空四墙”。一番打扫整理以后,想起了被卖掉的妻子,在东南方向的庄子上。因为朝廷允许赎身,便赶到卖妻的庄子上,于是一幕悲喜剧发生了:“其妻闻夫至,且喜且徬徨”;后夫呢,“后夫年正少,惭惨难禁当”;后夫的父母呢,“上堂辞舅姑,舅姑泪浪浪”。这是一场“大义归故夫,新夫非不良”的动人悲喜剧,诗人笔下的人物都有一颗善良的心,缠绵悱恻,动人心魄,和写给高斌的诗比较起来,因为他不必考虑上司的眼色,所以才是不“俗”的佳作。
乾隆十二年,岁届丁卯,是乡试之期。这一年秋天,侍讲学士满人德保受皇命主持山东乡试。按清制,乡试要选派18名“同考官”分房评阅试卷。这18人中,可以是京官,也可以是非本省籍的地方官,俗称“十八房”。这一年山东乡试也选中了板桥,抽调他在济南试院阅卷一段时间。试院亦称锁院,板桥在山东锁院诗文若干,其中最显眼的是和德保的一首。德保字仲容,号定圃,19岁中进士,这一年29岁。论科甲,他是丁巳恩科进士,资历较板桥为浅;论年龄,他小板桥26岁,只能算是晚生。他在给德保的和诗中,称自己的才华不过是嶍华之山,德保的才华才是泰岱之山。说嶍华之山不管怎么样,都是比不过泰山的。对一个年轻人用如此口吻说话,唯一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主考,是钦派的京官。这里没有狂气,只有俗气了。
和写给德保的诗相比,板桥写给另一位官员于敏中的和诗,则不但没有一点俗气,倒是充满了狂气。于敏中是丁巳恩科状元,此时任山东学政。板桥在诗里说自己过去是“十载扬州作画师,长将赭墨代胭脂”,说现在是“潦倒山东七品官,几年不听夜江湍”,一片牢骚之气,迷漫字里行间,写的都是他内心的实情话。同一时,同一地,给两个官员所写的和诗情绪迥然不同,一个是官场的应酬,一个是知己的倾诉。德保与于敏中地位相近,为何两首诗的格调相距如此之大?一、德保是京官,和板桥彼此不熟;于敏中是地方官,和板桥相交有年,老朋友了;二、德保是热官,钦命主考,一省生员能否步入仕途,均由他最后定夺;于敏中是冷官,名义上管一省生员,但此时并无实权;三、德保是要回京复命的,而于敏中此时已奉调浙江,十月启程。乡试在八月,板桥已经知道消息,于公业已与鲁政无关了。而且,板桥可能已熟悉于公为人,知道他不会告状,所以写的诗潇洒自如,没有一点俗吏的味道。
乾隆十三年(1748年),皇帝赶到泰山封禅——祭祀天地。当年山东大饥,有一批饥民挺而走险,遭到残酷的镇压。朝廷一方面派大员勘灾放赈,一方面亲自来泰山封禅,祈求皇天后土降福于世,以安民心。泰山封禅,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做到的,既要朝廷安定,能够离都,还要身体强健,能够登上泰山之巅的东岳庙祭天,还能够登上梁父山祭地。斯时乾隆正当壮年,精力充沛,游历四方是他的素志,于是便有了东巡之举。为了迎圣,山东官员自然忙得不亦乐乎。板桥也分得一项差使,即当圣驾游历泰山时,要遍览书画文物,命他随侍以备咨询,叫书画史。这是一项临时设立的官职,自然是经朝廷加封的。俗云:“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板桥就是“跑断腿”的一个。皇帝来泰山不过走马看花,而山上建行宫、修御道、油漆庙宇、整理文物就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为了这件差事,板桥卧泰山绝顶40余日,为迎圣作准备。对于板桥来说,平生“酷嗜山水”,在山中流连多日,真是得其所哉。早年友人入幕山东,板桥羡慕不已,关心的是“封禅碑铭今在否!鸟迹虫鱼怪异。为我吊秦皇汉帝”。更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