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赎的灵魂:清水湖的水晕-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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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一会儿,终于也想起他来。这是半年前到C大来开过讲座的C市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乔震南。他清楚地记得那次他讲的是《知识分子的杂文情结》——一个曾让他满怀期待的题目。
早在去听乔教授的讲座之前,他就已痴迷“知识分子精神”了。自从有了徐怀乐的启蒙,他读了更多中外知识分子开启民智的振聋发聩之言,他也变得渴慕知识分子群体的高贵情怀——他们孜孜以求的是社会之公平与正义。据说,法国作家左拉就是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犹太人德雷福斯上尉被诬向犹太人出卖军事机密,被军事法庭判处终身监禁,而真正的罪犯却被宣判无罪。面对这公然践踏社会良知的行为,左拉挺身而出,愤怒地发表了《我控诉》。战友们陪同他在军事法庭受审时,他坚定地说:“……上下两院、文武两制、大报和这些报纸制造的这些恶毒舆论都可能反对我;帮助我的,只有思想,只有真实和正义的理想……”
他相信,知识分子就是那些让良知成为自己一切言行准则的人。虽然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徘徊在文人圈子之外的普通大学生,但成为知识分子已经是他所规划的“自我实现”的方式。成为知识分子,则少不了为正义立言的写作。他所熟悉的青年思想者徐怀乐就是成功走在这条路上的先行者。
当初他在图书馆宣传栏上看到有关乔教授关于知识分子讲座的宣传海报时,他就一直盼望讲座的到来。那天,他去第六教学楼的阶梯教室时,听众之位已是座无虚席了。
主持人介绍说乔震南教授是C市作协的中坚人物,已在多个地方报纸和文学刊物上发表了总计上百万的文字,下面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众人都向乔教授投去了崇敬与仰慕的眼光。这让余乔恍然悟出了场面如此火暴的原因:中文系教授,作家,这些身份的确眩目耀眼,C大是理工大学,并没有中文系。现在的人很多似乎都钟爱文学,中文系教授和作家应该是极受欢迎的。
那天,乔教授首先提到知识分子的定义:
“……按照美国社会学家席尔斯的定义,知识分子就包括大学的教授、研究院的人文专家、传媒的从业人员、出版社的编辑以及作家、自由撰搞人等等。但是在我看来,这些人不全都是知识分子。和文字打交道的人不一定就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征,那就是他们的文字有强烈的批判倾向!知识分子表达批判思想的主要载体就是杂文……各位都知道的我国现代思想家、杂文家鲁迅吧?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知识分子……”
余乔觉得乔教授开讲不凡,他原以为乔教授接下来会重点强调知识分子的正义情怀之类的东西。可是乔教授并没有按他所期望的思路走。他转而为自己已经出版或即将出版的杂文集子做宣传。这让余乔感到这次讲座的目的可能就是做这方面的宣传。乔教授接下来还提起了自己的W革历史研究,还附带着提到自己因为这个方面的研究而导致的与当代文化名人张文含的一些纠纷。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 四 章 长者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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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乔也知道这个文化名人张文含。在高中时他就读过他的散文。他曾为这位“文化大师”笔端所流露的深切文化关怀和深厚文化底蕴而叹服痴迷过,而且他还发现自己身边有很多人都读张文含。可是,自从大一他接触到徐怀乐的文字之后,他对这位前辈名人便不再有什么好感。
关于这位文化名人张文含,余乔所敬重的青年思想者徐怀乐也在一篇名叫《忘却——心虚丑状的门面》的文章里列举了一些史料。这些史料举证张文含在自己一贯的文化高调下掩藏着某些反文化的“污点历史”——在轰轰烈烈的W革年代,他为追随大潮而利用自己摇曳生花的笔杆子写下了一些扭曲真实世界的攻击性评论。对此,徐怀乐评论张文含是“心安地忘却了”,“潮流”过后,他竟然只记起自己是一个被时代耽误了青春年华的受害者,却不记得自己也是一个为刽子手磨刀的“帮凶”。如今的张文含却还能毫不脸红地在忆旧闲谈中轻描淡写地表示“苦难出于客观的、不可逆转的时代,个人无法改变历史潮流的涌向”。所以他多么“清白”、“无辜”,还有“无可挑剔的诚实”,当然也只是一个“纯洁的时代牺牲品而已”!可是“潮流”没有张文含这些人的推波助澜又怎么会成为真正的“潮流”呢?
关于张文含,讲座那天,乔教授的说法是,他年轻时亲自在报刊上读到了青年张文含的激扬文字。那些文字就是张文含“主动向‘潮流’靠拢的铁证”。在针对性地批评张文含这一点上,乔教授和徐怀乐的立场是一致的,起初余乔还为此感到欣慰。
“……对于当年的文字,张文含是无法否认的!……”乔教授义正词严地说,“他也很清楚如果有人再把他当年的文字摆在公众面前,会对他如今的正面社会形象会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他对我这个拿放大镜在故纸堆里翻找他污点历史的人表示了‘高贵’的轻蔑。他还说如果我要执意和他过不去,他准备要用法律武器去维护自己的尊严了……”乔教授说张文含想用诽谤的名义起诉他。
“呵,什么是诽谤?我没有捏造任何子虚乌有的事实!我的文章里所引用的材料都有真实可靠的出处……他把‘法律’两个字叫得叮当响,故意来混淆公众视听……我虽然不是他那样的社会名人,但我绝不会向这个看重虚名的虚伪文化人表示丝毫妥协!”
在此之前,余乔本来一直都站在乔教授的一方。可是很快,他对乔教授的好感就被他接下来的言论抹杀了——乔教授在提到张文含之后便又愤激地提到青年思想者徐怀乐。乔教授表示,他自己所发表在某地方文学刊物上的一篇有关W革的文字遭到了青年学者徐怀乐的抄袭。
“……在《伤痛的历史,我们该不该忘却》一文里,徐怀乐和我一样,也对张文含表示了质疑,可是他的基本立论,还有一些主要论据,都是照搬我那篇《缺失记忆的考证》,有些段落甚至还有我原文表达的痕迹!让我想不到,这个自命清高的青年竟然矢口否认抄袭了我的研究成果,反倒理直气壮宣称,那些都是杂文创作中的‘正当引用’!
“呵,好个‘正当引用’!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还大言不惭说什么‘正当引用’!……他所累计发表的文字也是上百万了,我不得不怀疑他这么多的文字到底有多少是含有真知灼见的原创!他口口声声表示自己追求正义和良知,没想到竟然拒不承认对我文章的抄袭!在这件事情上,他的表现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简直没有起码的操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道貌岸然的人,骨子里却如此下作!……”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 四 章 长者 (3)
3
乔教授对徐怀乐的评价让余乔有如当头一棒的感觉。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知识分子精神的教授会如此评价一个看起来完全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后辈青年。他本以为,在这个冷漠地对待历史苦难的堕落时代,关注社会正义与知识分子精神的思想者本来就寥寥,彼此之间都有一种相知相惜的亲近感,不会像庸众会因为一些私愤而彼此攻击。但是,他感觉乔教授对徐怀乐的抨击就是一种出于私意的“人身攻击”。
难道徐怀乐真的在文章中引用了乔震南的文字而没有注明吗?他强烈相信,徐怀乐故意抄袭乔教授的文字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事实完全可能是乔教授心胸狭隘,恶意揣测徐怀乐的动机,把徐怀乐一时的疏忽——如果真的存在这个疏忽的话——当成有意剽窃的预谋行为。他觉得自己太熟悉徐怀乐的文字了,他也不可能怀疑那样一种从心灵深处呐喊的文字是出自一个不真诚、伪良善的沽名钓誉之人的手笔。
徐怀乐近年的每一本文集,余乔都小心收藏着。为了求证自己的“相信”,他当即走出教室。他跑回寝室翻找徐怀乐的文集。他要在众人面前还他所敬佩的徐怀乐一个公道清白。在他摆放整齐的书橱里,他很轻易找到了徐怀乐的杂文集《痛和泪》,其中便收录着被乔教授非议的文章。在文章某个段落末尾的括符里,他很轻松就找到了意料之中的“乔震南”几个字。发现真有这几个字之后,他就感到乔教授在公开场合说徐怀乐抄袭他的文字,那根本就是赤luo裸的污蔑。他拿起这本杂文集匆匆赶往第六教学楼的阶梯教室。
他再回去时,乔教授似乎正在向听众诠释自己某些篇什富有“独创性”的精彩观点。余乔只在靠门边的位置静静地站着,等待着自由提问时段的到来。乔教授还说些什么,他完全听不进去了。他只痛惜地想:他仍在高谈什么知识分子精神,可为什么一切显得那么滑稽可笑?知识分子的心胸是他那样的吗?这样的人真正在乎的真的是关于生命权利的真理吗?
乔教授的连篇之论结束之后,便是自由提问时间了,有很多人以激烈而夸张的手势争夺提问权。余乔站在门边这个不利的位置,被主持人注意到的几率几乎为零。眼看着乔教授就要宣布结束提问,他迫使自己径直从门边走向主持人,请求得到提问的机会。最后,他在众人的嘘声中接过了话筒,向乔教授提问。
“我想请问乔教授,‘抄袭’和‘引用’总有区别吧?一篇文章引用了你的段落,但又白纸黑字写上了你的名字,为什么还要算抄袭呢?我们在文章里引用孔子孟子的话又算不算抄袭呢?”
这个问题的确让乔教授有所停顿,他似乎也注意到提问的人手上拿着一本徐怀乐的杂文集。他没有达到如余乔所料的失去方寸的地步。他接过话筒,从容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第 四 章 长者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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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同学大概是徐怀乐的书迷,他的问题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为一个原创者,我看到自己的文章出现了一个相似程度惊人的副本,而且这个副本在学界有了远远多于我这个原本的知名度!……那些对张文含历史感兴趣的人不会想到去读我的文字。我的文字成果因为一个副本的出现而被打入了冷宫……当初我写这些文字付出了多少心血啊!为了保证我文中引用资料的严谨,我专门到图书馆蛰伏了半个月,我资料搜集和研究工作的过程很艰苦……可是徐怀乐不仅全部照搬我的材料,还十分恶劣地全盘抄袭我的观点!他所引用的我的观点都不注明出处……
“这位同学现在问抄袭和引用的界限,那我的观点就是:一篇文章如果引用了另一篇文章的只言片语,那的确也是合情合理的……这个世界大概没有绝不说别人话的人……”乔教授又激愤起来。“但是,如果是这种情况,一个人把别人文章的核心内容完全套去,最后只在一个段落后轻描淡写地写下原作者的名字,甚至还写错了,这又让我这个付出了艰苦劳动的原创者如何保持沉默?”
乔教授解释得合情合理,尤其是“写错了”几个字让余乔很吃惊。他慌忙地又翻开书来,再去搜寻“乔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