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春仍在-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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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明白灰狼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情形他不会拦阻,但现在如果灰狼留下来,恐怕多半会没命。司马兰廷和自己一样,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这样的人容不下曾经的背叛。
还想再说什么,灰狼却倏地站了起来,转过身,一瞬间散发出凌厉冷冽的气势,他握紧了剑像一头蓄势以待的狼,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陌生。
这才是真正的灰狼,不可亲近的、森冷的灰狼。
满含敌意和煞气的灰狼。
“你走。立刻、马上走。”血红的眼睛,无可逆转的决绝。
岐盛一阵心寒,方才还一心为他的灰狼突然像对敌人一样的对他,他几乎无所适从,但很快他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他的身后有人!
那人一双眼睛,至清至纯,又黑又亮,仿佛蕴涵着春天的勃勃生机,在这样的夜里汇聚了天上所有璀璨的明星,将他们的光华星星点点的映射出来,让人无所遁形。
苏子鱼。
犹如平地炸响惊雷,岐盛吓得僵在那里心头一团乱麻。他并不是真想害苏子鱼怎么样,但此时此刻本该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出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似乎透过了人生甘苦滋味,四季南北冷暖看清了世间显现的一切,不迷不惑,清心了然。像两面镜子,静静注视着那个僵坐在椅子上同样震惊的男人。
“你……怎么……你来了多久?”
岐盛打了个冷颤,苏子鱼的眼神让他心骇,那是片心不染毫无杂质的眼睛,干净得没有温暖。
苏子鱼的行动,像他的眼神一样简单明了,却一点不着痕迹。他穿过岐盛身边,越过灰狼眼前,似乎只在眨眼之间又似乎缓慢得让人一览无遗。
司马兰廷怕了,他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方才发现中毒时,灰狼一剑刺向他时他都没有怕过,但此刻苏子鱼一句平平的呼唤让他怕了,他的心都在颤抖,他恨不得蒙住自己的耳朵,捂住苏子鱼的嘴。可他不能,他只能恐惧的听着,听着小鱼叫他:“哥。”
听着他说:“你知道空是什么吗?”
那镜子一样的眼睛轻拂过岐盛。
“不是从无拥有。”
眼光水波一样流过灰狼。
“不是得到后失去。”
最后定格在司马兰廷身上,不带一丝往日的熟悉。
“空是,任他来任他去。”
司马兰廷僵直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连眼底最深的地方都在述说着哀求述说着挽留。但他的世间无法挽留。
他们,同世行事,于行事交,却如若相背,比如逆坡流水终无可续。
苏子鱼迈步便走,不见一丝留恋。
他的王爷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灰狼想拦,却突然发现自己拦无所拦,他看着司马兰廷的恸痛自己心头的隐痛也像墨一样化开了去,看着岐盛赤裸裸的大笑心如刀割。
岐盛大笑,笑得张狂,笑得得意。一夜时间,不想断的都断了。自己痛,他也痛;自己苦极,他也苦极。
可这有什么意义?从无拥有,有什么意义?
大笑之中,笑出了满脸热泪。
苏子鱼在他身前停了下来,静静的看他笑看他哭看他默然无语。
“表哥留在他身边吧,或许以后我会回来一起看看你们。”
司马兰廷用尽所有的力气蓦地伸展开五指,张开的指缝间徒劳的流失掉至亲至爱,他只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石化了一般。
他的世间,再无春天,无落花,无细雨。四季从此尘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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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章我写得不大顺,改了多次也没满意。~这一章完毕后,就是尾卷了,其实是想在本卷完成的,可也许是写得太过,不得不再开出一卷来。那个,再次预告,敬请期待:尾卷 烽火千城(待多久?俺尽快……)
百廿三 新婚贺礼
永熙二年。
惊蛰前,三月初三。
皇太子遹被诬谋反,帝贬其为庶人。
三月四日,司马遹猝死东宫。
三月十一日,楚王司马玮逼宫,毒杀皇后贾南风。
当晚,齐王司马兰廷带兵入宫勤王,司马玮被捕。
三月十二日,司马遹平反,追复太子位号。
三月十五日,楚王司马玮在校场以逼宫谋反之罪,被公开处决。
至此,一朝大权尽落齐王司马兰廷之手。
宫闱之乱流下的血迹,很快被清洗一空。权柄几经易主,添加的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悄悄闲话,和由此带来的新希望。他们盼望着新主带来的政通人和,风调雨顺。
但很快,所有的窃窃私语被新的闲话所掩盖。朝廷派兵铺天盖地的找人,找一个三月十四日晚从齐王府走失的人。
洛阳三百里内外鸡犬不宁。
整整一个月后,齐王大司马似乎才找到了新的玩法,终于偃旗息鼓,整日沉溺在酒色歌舞之间。除此之外,大晋并无他变。杨骏、司马玮、司马兰廷并无多大的区别,或者权胄之人都并无多大差别。
没有多大的失望,百姓很快忘了几个月前的风波,继续为三餐劳作。温饱之外他们很快又有了新的话题。
“听说齐王要大婚了……”
洛阳城北十里有个梅子河沟,旁边官道人来人往上北、下南、左东都得由此经过,开个休憩的小栈比挨地里黄土朝天好,各路旅客也有个歇脚的地方,皆大欢喜。
小栈最里边那桌坐了两个汗流浃背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听到这话蓦地停住了喝水的动作,偷偷看向他邋里邋遢的同伴。那人浑不知觉地咬着烧饼,像是没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喝水的人也没多说什么,两个人快速用食妥当,打了两皮袋水便要上路了。
临出门,小栈里那洛阳北上的旅人还在咋呼:“听说要娶的不是什么仕族闺秀,就是个寒门女子……”
这两人俱人脚程惊人之辈,一前一后片刻间就没了踪影。但功力再深厚、轻功再好也磨不住长时间跋涉,路过双凤镇时只得向商队买了两匹骡子。
各付各的钱。
这时候天已经擦黑,其中一人看了看天色迟疑道:“二爷,不如在这里歇一晚上吧。”
那邋遢同伴正是苏子鱼,他笑嘻嘻的跨上骡子挥手便走:“你慢慢留。不送!”
灰狼叹了口气,只能跟着上骡离开,另寻他机给府里递消息。当初谁能想到苏子鱼跑出齐王府只去看了一眼绿珠,便连夜跳出城跑到了邙山方翰那里呢。现在府里怕也只是知道当晚自己用了令牌出城,至于是不是去追苏子鱼了,可能都不敢确定。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被王府离弃,定为叛逃了。
谁叫他一上山就被方翰关了一个月,半点消息都传不出去呢。
不过灰狼也可以理解方翰的心思。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希望这两兄弟分开,还有谁敢忤逆司马兰廷的意思,那就只有方翰了。
其实第五天的时候司马兰廷带人来过。当时他和苏子鱼正在后面山洞里打坐,他本来是想出声示意的,还没张口就被苏子鱼隔空点了穴。
灰狼看着前面骡子上的身影,他现在实在无法确定苏子鱼武功精进到了何种程度。一个多月前他就能轻轻松松翻越城墙,闭关这么久灰狼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个人身上发生的变化,却无法说清究竟是哪些地方变了。他看上去十分自然祥和,一点也觉察不出高手会撒发出的凌人盛气。连原来那双黝黑透亮的眼睛,都愈发内敛,在他想隐藏时可以和乡下普通青年小子毫无二致。
看上去就是一个健健康康的普通人。
他知道,苏子鱼如果不让他跟着,自己已经毫无把握可以追着跟踪下去。当初苏子鱼翻墙离开,他发现只能用令牌出城时一度以为自己肯定会失去他的踪迹。但他并没费多大的力便找到了他。他知道苏子鱼是故意让他发现的,也许是担心自己,怕自己当时不依靠这个任务离开就会死路一条,也许是想帮他有借口出离那样的窘境。他无法确定,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需要确定,司马兰廷会赞成自己这个举动,就能让他继续做下去。
十天之后,奉正接到许昌飞骑传来的东西,半夜急急忙忙赶去大明居。
奉祥照例拦在门前,听说是灰狼传回了苏子鱼的消息,立马转进房里。
司马兰廷披了薄衫正跟一名娈童两名舞姬纠缠,听说是有了苏子鱼的消息稍稍停了一瞬,示意埋在他腿间的小娈继续动作,然后慢条斯理的抬起头:“说。”
奉祥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心里浮上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难受,老老实实把灰狼信里汇报上来的事说了,觉得司马兰廷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又犹犹豫豫递上原信和一份包裹好的物件。看司马兰廷疑惑便解说:“灰狼说他在许昌跟人接头的时候被二爷发现了,结果二爷拿了这个给他。说是……给王爷的新婚贺礼……”
“砰”地一声,奉祥话还没说完司马兰廷便把手中的物件掼了出去,怒不可抑地挥开身边三人站起来。他冷着脸急促的呼吸,好半晌才平静下来,那几个新宠都是八面玲珑的人见势早抓了衣服急退出去,只剩奉祥和门口的奉正低垂着脑袋。
司马兰廷慢慢躺回榻中,松开捏得死紧的拳头,向奉祥道:“把信捡起来我看看。”
百廿四 路途见闻
苏子鱼甩掉许昌跟出来的探子时曾说了一句话:“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联系他,我保证你以后再也找不着我。”
因为这句话,直到建康,灰狼都没联系过齐王府。
可能是怕被灰狼“出卖”,苏子鱼一直没说他要去哪里,但过了淮水之后灰狼大概也猜到了目的地。
这一路上走得并不容易,风餐露宿的。为了躲避齐王府的追踪都尽量选择人迹稀少的地方,以免给人留下痕迹追踪。
苏子鱼此刻已经完全戒除荤腥,有野果子的时候还可以吃吃野果子,没野果野瓜的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用灰狼烤得香喷喷的野味果腹。洛阳至建康这段路经许昌、豫州过淮水都是比较富庶的地区,也有借宿在农家的时候,偶尔可以吃上一顿米面,更多的是糠覈粞谷,却丝毫不见他嫌弃。
只是人越发显得瘦了,下巴都露了尖子。
快过淮水的时候,因为苏子鱼帮借宿的一家老夫妻插秧苗耽误了几天时间。其实沿途经过的地方不管在人家那里有没有歇过脚,但凡看见需要帮助的,出手从不遗余力,一路下来千金散尽,连身上的仅留的佩饰都送得精光。
那么全心的投入其中,活像别人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
灰狼从没想过一个贵介公子能吃得下这些苦去,他反复思索苏子鱼的这些行为,从无法理解到心有触动,渐渐的竟有点分不清孰是孰非。天下之大,他不想背负那些和他不相关的命运,他没有那个责任感,但眼看着这样的苏子鱼,他却又无法全然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这一天,路过阳雨县。苏子鱼带着灰狼在一户人家讨水喝,门口叫了半天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瘸了一条腿。苏子鱼边喝水边跟人家聊天,没几句话连祖宗十八代都弄了个一清二楚。这屋主人姓徐,娶的一个瞎姑娘做老婆,二人原本有个孩子三岁的时候夭折了,前些年老母亲过世后,就剩这一瘸一瞎两口子度日。朝里赋税高,许家一贫如洗,只一些竹制盛器还算精巧,原来两夫妻有些编织手艺,就靠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