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春仍在-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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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章 天不予寿(二)
屋内一遍沉静,呼吸都不可闻。
“谁说我死了?”苏冬有些文弱的声音突兀响起。在卢氏的震惊下,苏冬的尸体缓缓爬起来,脸上还淌着血。接着榻上的红玉也动了动,蜷缩着整理衣衫,红着脸从榻上坐了起来。奉勇拉开奉勤的头,这小子哭到一半发现抱着的不是一个死人,怕忍不住笑一直把脑袋埋在奉勇怀里,蹭了满襟泪涕。
奉毅笑了,他不好意思的松开苏子鱼,原来他是早发现屋内的人都是装死的才会阻止自己。尴尬地盯着奉勇问道:“这他妈究竟怎么回事?!”
室内亮起了明烛灯笼。
苏冬笑了,带着胜利者的骄逸。
红玉笑了,带着即将摆脱噩梦的期许。
奉勇笑了,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卢氏那番话在奉勇三人听来只是胡言乱唚,在苏冬听来是挑拨离间。谁都没将卢氏的话放在心上,谁都没有注意到现场和卢氏一样苏子鱼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老子知道这婆娘要玩猫腻。四少爷一走,府里的管家就来让丫头们放假回家。我就觉着不对劲,把殇子花制成的毒剂涂在红玉姑娘衣衫上,又用蝎子草提炼的毒丸调了水涂在窗上门边,结果还没等我弄完,那兔崽子就来了。哈哈,还是着了我的道。”说着,从侧室拖出已经昏迷的阮振。
奉毅奉勤听他说得轻巧,也知道其实当时凶险万分,乍舌道:“蝎子草?这小子死了没有?多亏了王爷临别时给了你这些宝贝。”
他们兀自高兴,苏子鱼却对这番解释充耳不闻,只是怔怔地、痴痴地望着地面。他尽力控制才能使自己不至于发抖,卢夫人的话像一道霹雳,让他一阵眩晕,五脏六腑都在痛楚,一些模糊的印象突袭而至。
卢夫人那双眼睛一直紧盯着苏子鱼,看见他的一举一动,突然高声笑了起来。从苏子鱼出现那一刻起,她的目标就转移了。比起来,苏冬死活都次要了,她要的是苏子鱼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是的,她失败了。即使阮振已经无法帮他完成心愿,她也有自己的办法。
“你怕了!你怕你的丑事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哈哈哈哈……”卢氏像癫狂一般的叫喊,终于引起众人的重视。
“你说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苏子鱼恍恍忽忽地问着,他觉得害怕,一种心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
“你重伤我的儿子,杀了我的丈夫。你这个野种,你以为你做的孽有人替你遮掩,就没人知道了么!哈哈……可笑的苏候爷,从小把你当个宝捧在手心里,自己的亲生儿子看都不看一眼……被你害死了还要替你遮掩……可笑啊,可笑!哈哈哈哈哈……”
苏子鱼捧着脑袋,无力道:“你胡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上,幸好旁边的奉毅眼明手快扶住了,急道:“二爷,你别听这贱人胡扯。”
可是苏子鱼却想起了很多东西,当初下山时慧清那句:“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小鱼儿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你还担心什么呢?”
临别时,司马兰廷解说着:“凡是死伤之后表面毫无所异,内里心肝脾肺肾却为五行真气所夺,出现金、木、水、火、土特征的就是中了释天大法……”
他的记忆力很好,偏偏对上山前后的事记忆模糊,牵连到小时候的回忆都似有似无……想到这里不禁泪流满面,他直觉卢氏的话是真的!
“阿弥陀佛——”一声清正的佛吟嘎然响起,拨开黑夜穿越而来。
但见一个灰色衣和尚站在了卢氏面前,众人居然都没看见他怎么出现的。“女施主,别白费心力了。小鱼儿可不会干杀人灭口的事。”
苏子鱼一见那和尚出现,便挥开奉毅的手,冲上去拉住他衣衫叫到:“师叔,你说什么叫小鱼儿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什么叫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
“唉……该来的怎么都躲不过。”慧清见他伤心得这样,心疼不已。抬起苏子鱼泪光闪闪的脸说道:“恐怕你已猜到,师兄用大神通封过你的记忆。事到如今,我就替你解开吧。小鱼儿,答应师叔,不论你想起什么都要坚强。”
茫然中,慧清手上发出一阵灿烂的金光,绚烂之极却并不刺眼。宝华之中,有人感到温暖的光明,有人看到圣洁的莲花,苏子鱼却想起了尘封已久的过去:母亲教他背诵奇怪的古文;郑叔叔教他学拳脚功夫;他发现可以用古文替换郑叔叔教的行气口诀;红玉被大哥欺负;他用匕首划伤了苏秋的大腿;父亲过来阻止他们打架,替苏秋挡了自己一掌;一个月后苏卿怀“重病”至死,自己在庐山浑然不觉……
“——啊!”他杀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爱护的父亲!苏子鱼撕心碎肝地惨呼一声,当初得知苏卿怀身死时也不及现在这样愧、恨、愁、怨一齐涌上心头,悲恸欲绝。
“二爷,二爷……你不能这样,快冷静下来”奉勇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也看得默然掉泪。如果王爷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定不会放他前来长沙的。
慧清悄悄发出一股指风,去点苏子鱼的昏睡穴。那知道苏子鱼居然避开了,疯狂一般冲出水竹院,冲过路面,路面尽裂,冲进竹林,竹枝尽倒,踏过院墙,强砖坍塌。慧清在后面边追边骂:“个死小子!几日不见精进成这样!”
奉毅轻功最好,还能远远跟着慧清。飞檐走壁一路只见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看在奉毅眼中却觉得幽深凄凉,那个一脸笑容的孩子,今后要怎么办呢?
追了一柱香的时间,已到湘江边,奉毅遥见前方的苏子鱼却一个趔趄差点跌下来,大惊失色道:“不可——”
苏子鱼一个高高的跃起,重重地跳进滚滚湘江。
三十一 天不予寿(三)
奉毅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跟着就要跳下去。
不防慧清从岸边斜刺跃出,拦住了他:“不用慌,不用慌。”他越是悠哉悠哉地说,奉毅越是慌乱,人影一晃闪到左边,还没站定,慧清又拦在了前面。奉毅大急,也顾不得什么师叔师伯了,一掌向慧清推去。慧清挺着胸膛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身形连晃都没晃一下。奉毅一呆,没敢再动手,又急又怒道:“活菩萨!您究竟要干什么?”
慧清抄着手笑道:“我不是叫你别慌么。这孩子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遇见什么事就往水里面躲。有一次他师父罚了他,全寺上下找了几个时辰才把他从水潭里拧出来。”他不慌不忙,拉拉杂杂地说着,把奉毅急差点跳脚,这是大河啊!又不是平静无波的破水潭。
看奉毅咬牙切齿没有半点信任,慧清不高兴了:“好,好,你不相信就算了,我看你下水去能不能找到。我跟你说,小鱼儿内功大成,让他在水里安静一阵没事……”慧清转过头向水面望去,深邃的眼睛精光乍现,突然惊喝道:“糟了!走火入魔!小子你快下去把他拉上来。”
奉毅急问:“在哪……”里字还没出口,就被慧清扔下了河。
奉毅心里本来有些慌乱,从空中入水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一层气罩笼着兀自下坠,虽然目瞪口呆也安下心来。下降几十丈后,借着气罩的淡光隐隐见到了苏子鱼的影子。
人说伤痛欲绝,可对苏子鱼来说却是伤痛不能绝。
他身上背负着两位父亲的性命,此生此世怎有随便死亡的权利?但自己这样忘恩负义,丧心病狂之人,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转醒之后,苏子鱼没有睁眼。慧清和奉勇三人一直在他身边晃动,一会儿有人来搭搭他的脉;一会儿有人用温温的水为他擦拭身体;一会儿几个人又争吵起来,奉勇他们嘟囔着慧清过于大意,惹脑了慧清。
“……哪有这么粗心的长辈,再高的本事也只能和二爷一个档次。”
慧清气的跳脚。他这次是稍微托大,看苏子鱼内力精进又惯于水性却忽视了他当时心态失常,本来心里也有些愧疚,被几个小辈一说却放不下面子,强着嘴喊道:“你敢对救命恩人这么无礼!”原来先前阮震来袭,虽然奉勇也有所准备无奈实力相差太大,要不是慧清暗中施以援手现在早已生死不知了。慧清突然拉出这个来说明白着就是挟人以恩,要在平日苏子鱼一定会跳出来嘲笑一番,当下却只看得见自己心里的阴云,眼前的嘈杂散得干干净净,天地间彷佛只有他孤身一人。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下起雨来,滴答滴答地落在檐上瓦上,屋里已经没了人声。苏子鱼心里转动着前尘往事,越想越是凄楚更觉自己罪孽深重,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慧清原坐在榻边,一边说着话一边替他把泪水拭了“我知道你醒着,你好好听我说就是。这事本想等你心智再成熟一点再告诉你,不巧却现在被揭开来。你本是半个出家儿,应该心不依物滞于表象,现在却如此悲恋,看来这几年修行并不是真修行。你父亲送你来寺里也是白费了一番苦心。”
最后一句又让苏子鱼一阵心酸,原来父亲送他入寺早已想到现在。
“我也知晓你的想法。我且问你何者为罪?”
“是知错而为!于此事上即便你犯了错,你父亲本人不以为罪过,你又何苦将弑父的罪过揽在身上。苏卿怀命损天年,与其说你害的,不如说是天不予寿,与其说天不予寿不如说己不存命。”慧清停住,想了一下还是接着道:“你当时不过9岁,习武不过3年,即使存了杀苏秋之心……那一掌打在苏秋身上和打在久经沙场的苏卿怀身上也不可同日而语。若说找不到治疗的方法,我是不信的,为什么一味隐藏拖至损命却是我们一直想不明白的了。”
这番分析终于让苏子鱼睁开了通红的眼睛,苦涩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喉咙还有溺水后的沙哑。
慧清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脸微笑道:“就算我能知过去未来,也不是大事小事纤毫必现的。”苏子鱼眼神一黯,复又闭上不再言语。慧清见状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吧。想得通最好,想不通也就这样了。”
慧清说得轻巧,其实是算准苏子鱼心智坚强,希望他自己走出阴云执迷。哪知道,几天下来苏子鱼还是萎靡不振,像赎罪一般,水中那次走火入魔引起的气脉紊乱也不许慧清为他医治。内伤最忌讳病人不配合,慧清就算可以强行治疗也知道内伤是表症心病才是根源。眼看一天天拖下去,只得发狠道:“好,好。我制不了你只得把你扔回庐山让你师父调理。”让奉勇连夜和着苏子鱼一起打包,五人在苏冬娶亲那天离开长沙奔庐山而去。
苏子鱼经过这一打击,把卢氏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便宜了奉勇把阮振当做个大人情卖给了阮家。压住阮振的罪行同时也是抓住了阮家的把柄,对野心勃勃四处经营关系的北海王府倒是一件不小的功劳。至于苏冬那边,打压了卢氏仍可以保持和阮家的联姻,卖个人情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正是有得有失,阮家的事五天之后才在奉勇的飞鸽传书中和着苏子鱼的事到达北海王府。
奉正在天刚亮时接到的信鸽,揣着信筒就直奔司马兰廷的大明居。昨夜北海王府有宴席,丝竹喧哗、清谈高调刚刚才歇下来。但是王爷曾有明言,一旦接到长沙来的讯息不计何时需第一时间报过来,所以奉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