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蝶杀人:蝶葬-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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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很早以前,它们早被唢呐,笙箫,锣鼓,还有,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乐器取代了,明代就已不再使用那些材料了。”
“是吗?”曼莎狐疑地打量着八音盒,“可是,你说这么美妙的声音像是乐器发出来的吗?”
“可不管怎样,八音盒的制作原理终究和乐器脱不了干系。”
“真是天籁之音。”曼莎的眼里闪烁着惊喜,嘴唇却不自觉地发白,“太神奇了!”她打量着紫檀木的盒身,盒身上依稀可见镌刻着的行草体诗文,说它诗却又不太像诗,说它词吧,又有些异样,曼莎辨认着斑驳的字迹,脸颊不禁泛起红云:
别离情绪,万里关山无底数,
遣妻伤悲,到底郎踪何处去?
自从君去,数尽残冬春又暮,
等到花开,庭院深深连夜雨。
“很熟悉的句子,似乎在哪见过。”京道说。
曼莎低下头,看着桌面上的八音盒,羞涩得缄默不语。
“是啊,我也从没见过这样的音乐盒,古香古色,古韵古调,捡到这个盒子之后,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许多有卖八音盒的店铺,也不见有卖这样的,确实很意外。”京道继续说道。
“捡的?”曼莎讶异地抬头望着京道,“你说它是捡来的,怎么会?”
“恩,说来怕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那天是在半夜里,我听见蝴蝶扑翅的声音,于是就醒了。哪里知道当我一眼透过窗,就看见远处飞舞着个两点亮光,就好奇地出去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是蝴蝶,还是两只会发光的蝴蝶!”
曼莎难以置信道:“真的?”
“真的,后来就在蝴蝶飞舞的地方被这个八音盒绊了一跤。”京道顿了顿,略有思忖地说,“其实,现在想想也像是梦,但我确实是在那时候捡到盒子的,不然这盒子又怎么会在我身上呢?”
突然,八音盒的盒盖“啪”的一关上,但房间里兀自余音袅袅,延续不绝。
逃
战火的气味依旧没有蔓延到西岸,人心似乎也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诚惶诚恐。老人们的脸上愈合了些许皱纹,但街道旁的榕树却愈发苍老,枯槁的胡须几乎要探到地面。假若它们能平安地接触地面,必然会有新的生命即将开始。
夏日拂晓,渔厝村的船只安静地泊在松软的沙滩上,它们随着浪的起伏变换着呼吸,和这村庄的人一并陷入睡梦之中。蒙蒙的晨曦将一艘艘大船变成一个个巨大的黑影,船舱里边载着的是整座村庄的安静,安静的分量难以估算,也没人晓得这种静正不知不觉朝着一个浑黑的深洞逼近。漫地的小蟹穴被潮汐灌满了泥沙,一眼望去仿佛刚压过玻璃那般平整。这个时候,京道和曼莎像几年前的夏天一样,安静地坐在浅滩的礁石群上等待日出。这种等待持续了很久,太阳却仿佛没有准备醒来的意思。
曼莎把脚丫没进海水里,再撩起水,等浪潮来了,则努力踩在浪花身上,如此周而复始地让那种清凉的感觉从脚底延伸进每条毛细血管。“哎呀!”曼莎突然叫了一下,原来是脚丫子叫螃蟹给钳住了。“别动,放进水里!”京道说。曼莎的脚丫在水中不动了,不一会,独行侠便向着别处横行而去。
蝶葬 第二十章(5)
京道突然揽过曼莎,躲到一块稍大些的礁石背后。他们的目光随着远处一艘大船的移动而移动着。“好像不太对,我们得快点离开这!”京道拉着曼莎朝最近的渔村跑去。他们躲在礁石的背后窥视着罅隙里的动静:两个来自外海的庞然大物直逼海湾,紧接着几艘军舰,几艘登陆快艇,还有十几只橡皮小艇朝宁静的滩头鱼贯而行,灰蓝的苍幕中,七八架战机从大船上升起……
京道没敢继续看下去,他将曼莎的手握得很紧:“莎,快走!”
京道拉着曼莎向村庄深处跑去。村庄的夜没有灯火,枝头的树叶儿如同魑魅的魔爪从四面八方向他们伸来。曼莎脸色因惊恐而显得苍白,她睁圆了眼睛忐忑不安地扫视着四周:“小京哥哥,手电,我要手电,我怕!”
“现在不能开手电,握紧我的手,别出声……”没等京道把话说完,“轰”的一声巨响砸碎了可怖的沉寂,远处的天空立即晕出一片绀碧色。京道赶忙捂住曼莎的嘴,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鬼子来了,我们现在不能说话,知道么?”
曼莎点头。
俩人跑出不多远,依稀可听到士兵凌乱的脚步声。京道驻足扫视四周,周围的景致正在愈来愈清晰、愈来愈苏醒在晨曦之中。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随即村子里犬吠四起,须臾,狺狺的声音笼罩了雨厝村。老母鸡飞出了篱笆,四处乱窜,一时间鸡毛飞扬。曼莎原先拖拽着京道的那只胳膊软了下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双手冰凉,京道索性背起曼莎翻入一户人家的篱笆内。房子的主人估计是被刚才那一声巨响惊醒,这会听到院里有动静,从窗子里探了个脑袋出来,见是两个孩子,赶忙把他们叫进屋里。
主人是个侏儒的阿嬷,接近一米八零的京道在她面前像个巨人。她忙把两个孩子带进厨房。厨房里放着一个带着破洞的大水缸,里边姑且置了些许杂物。阿嬷把杂物取了出来,叫俩孩子钻进缸里,然后把水缸用杂物盖上。是的,这是个善良的阿嬷。
不多久,外头果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京道的视线穿过水缸的破洞,紧紧盯着木门。阿嬷出门不久,只见两个鬼子放肆地闯了进来,阿嬷来不及拦他们,也拦不过他们,只是持着一口方言苦苦哀求着:“家里没别的人了,您就放过我这个老太婆吧!”俩鬼子冒冒失失地搜索着什么,对老阿嬷絮絮叨叨的哀求不屑一顾。一个满面横肉的鬼子对阿嬷喝了句什么,阿嬷被吓得不敢做声,双手悬在空气里瑟瑟发抖。这时,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从厨房后边揪出个十*岁光景的女孩,女孩被推到胖兵手里,阿嬷立即哭得惊天动地,老人家紧紧抱着鬼子的长靴,却见瘦猴持起灶上的菜刀狠狠朝阿嬷砍去,随即,一条手臂飞出三米多远,女孩厥了过去,阿嬷一声惨叫之后便没了声响。
阿嬷的血沫飞入水缸的破口,溅到京道的脸上。
胖兵刚迈出门槛,尾随在后的瘦猴回头望了望,大约是察觉到了动静,索性紧步向水缸跑来,举起手中的步枪,将血淋淋的刺刀捅向缸里。这一捅则刺在京道的大腿上,刺刀从腿的这一侧穿透了皮肉,再从那一侧透出来。京道因过于疼痛,两眼瞪得有些发僵,他狠狠地咬紧牙关,隐忍着巨痛,然而他仍旧紧紧地握住曼莎的手,仍旧用他的右手捂着曼莎的嘴,仍旧用身体侧护着怀里的曼莎,仍旧以原先的姿势持护着两个人的性命。他仍旧保持着刚才的镇定来沉淀这一刻的疼痛。 txt小说上传分享
蝶葬 第二十章(6)
刺刀“唆”地被收了回去,冷冷的刀光疾闪而过,那一秒,谁也不知道是否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幸而瘦兵见那水缸毫无动静,转身追胖兵去了。京道看着冒着鲜血的伤口,这一刻他清醒得很,方才刺下去的金属刀片上混合了多少父老乡亲的血液。京道咬牙切齿地瞪着孔隙之外皇军远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伤口失去了知觉,尽管海边带来的泥沙还残留在伤口上……但那种恨已然淡化了伤口的疼。
待鬼子出了门,京道垂下捂在曼莎嘴上的手,曼莎察觉到京道原先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脑袋耷拉在她的肩膀上。他晕厥了过去。曼莎忍不住一边含着泪,一边拭去京道额上的汗水,突然触到京道裤子上湿漉漉的鲜血,这才发现他受了伤。曼莎柳眉紧蹙,吃惊地看着京道苍白的唇,看着他那白色衬衣上溅着的鲜血,不觉任泪水放肆地落下,这泪一发不可收拾,却偏偏落到了京道的伤口上,京道半梦半醒地叫疼。曼莎不顾一切爬出水缸,到屋子里找了块干净的布,将就着为京道包扎好伤口。
村子平静了下来,曼莎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水缸壁凿裂,把京道平放到了地上。傍晚时分,京道苏醒过来,他的嘴唇兀自显得苍白,身上正在发烫。曼莎盛上一碗刚顿好的鱼汤,鱼汤并不很新鲜,但还能将就着充饥。“小京哥哥,你还那么疼吗?”曼莎的眼眶里隐隐闪烁着泪光。
“不疼了。”京道强做出一个微笑,“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我好怕,阿公一定很担心,外面危危险险的,他一定会出去找我,怎么办?”曼莎的脸变得煞白,须臾,她端着瓷碗在京道身边蹲下,伸手去扶京道,却在手指接触京道身体的瞬间,发现他的身体是那么的烫,看来状况很是不妙,她担忧地看着京道的伤口,“你的身体好烫!我要回去找阿公,我去找人来救你!你在这里等我!”
“不要,外边很危险!”京道抓紧曼莎的手,曼莎的眼神突然不知该往哪放,她把手缩了回来。京道说,“那好吧,我们一起回去。”
“可是你的伤……”曼莎踌躇道,“还是让我自己回去,回到家了,我就能找人来接你……”
“那不行!外面太危险了,我可以走!”京道强忍着撑着地刚要站起来,却跌了下去。曼莎连忙扶着京道坐下:“小京哥哥,我知道你很疼,求求你就不要在这个时候逞强了,好不好!”曼莎喂京道喝下鱼汤,背过身去,泪再一次夺出眼眶。
“莎,你这样一个女孩,那么美丽,又那么单纯,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我怎么原谅得了自己?又怎么去和疼你爱你的阿公交代?他除了你,就再也没别的亲人了,你知道的!”
曼莎抿着嘴唇,不吱一语,她的心中复杂极了。曼莎将竹扫帚的长柄取下,交给京道:“小京哥,你撑着它,这样也许会好些。” 说完,曼莎伏进京道的怀里,她终于不加任何控制地让自己的泪滚滚而落,“我没有办法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京道哥,你一定要勇敢地撑到家,坚强地撑到家,答应我,一定要!”
京道惨白而焦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颜色,他微笑着点头:“好!我答应你!”
群蝶齐飞
那些村庄早在几个时辰内失去了昔日的生气,隔三岔五能见到整片大火燎剩的废墟,十里内外不见鸟雀的踪迹,焚化了的尸骸横七竖八地暴露在废墟丛中。曼莎一声不吭地搀扶着京道,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京道的拄杖上,努力使周遭的景致脱离自己的视线。这一片天,这一片地,俨然荒绝了几个世纪,似乎再也不可能遇到一个活口。俩人在废墟间蹒跚而行,除了他们,整个世界的生灵似乎都被来自东亚那个小岛国上的士兵带走了。海风停止了前进的步伐,默哀的声音是那样安静。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蝶葬 第二十章(7)
他们回到小城内,只见四下里黑黢黢空荡荡,沿街的店铺紧闭着,偶尔才能见到寥若晨星的行人。穿过安平巷,竟是一片火灾后留下的废墟,废墟在冷冷的月光下反射出可怖的黯光。是的,曼莎的家已经融入了这片废墟之中。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京道将她搂入怀里:“我们不用再往前走了,去我家吧。”京道默默地望着月光下飘飞的枯树叶,它们像死者的亡灵在夜色里游荡。京道的声音变得虚弱起来:“家,我们还有家么?也许,也许我们现在都是孤儿了。”
离开安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