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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狄仁杰断案传奇-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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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苑内红灯处处,香风吹拂。绿树荫里。绣阁朱楼鳞次栉比,隐隐传来檀板丝竹声。穿过赵公庙,前行没多路,向北转折便看见一爿大客店,彩布招儿绣着“永乐客店”字样。门口兀自灯火一片,进进出出,人如流水。 
  两人下来坐骑,去客店外一株古柳边系拴了,弹了弹衣冠便进去永乐客店。 
  胖胖的店掌柜正立在门口,揣着个铜水烟筒十分悠闲地与客人寒暄打话。狄公上前曲躬行礼,意欲投宿。 
  掌柜见是客商穿扮,忙堆起笑脸作揖道:“不瞒客官,小店住客已满,没有房间了。——这半个月来天天如此,还望两位别处旅店问问。” 
  马荣性急,忙道:“掌柜的,房金再高,我们也认,只须一间让我主人住下便行。这么晚了。再哪里去寻旅店?寻着了,保不定也住满了。” 
  掌柜去帐台上抬出登记簿册翻了翻,面有难色。 
  这时花白胡子的帐房凑上来道:“让这位客官住红阁子如何?” 
  胖掌柜皱起了眉头。“红阁子固是本店上流的客房,今夜也正空着。只是房金昂贵外,还有许多不便……” 
  马荣道:“既是贵店上流客房,有何不便。租与我们便是了。 
  掌柜的道:“这个……这红阁子依例只住一位客官,女眷不限。你两个也不便。” 
  “我早说过,安排了主人便行。我可以另投他处,胡乱找个小客栈。” 
  狄公道,“我们明日一早便登程赶路。只此一宵。权且将就。” 
  胖掌柜还在犹豫,难色未退。花白胡子帐房赶紧拿了笔砚叫填登记簿。 
  狄公拈笔蘸墨填了“七月廿八”、“狄仁杰浦阳县令”、“由京师来赴任所”、“随从干办马荣”等几项空目。 
  胖掌柜看了,心中一惊:“原来是浦阳正堂狄县令屈尊贶临。小店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只是……适才说了,这红阁子有些不稳便……” 
  (贶:读‘况’,赏赐。——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笑道:“既无人居住,何必空着不赚钱。依例交纳房金,掌柜的不必再多说了。” 
  花白胡子帐房擎着一盏灯笼引狄公、马荣曲折进去店后花园。一路花木扶疏,珍果排列,洒扫得十分干净。客人来来来往往,也是衣冠楚楚,随处可听得歌舞吹弹袅袅靡靡的声音。 
  须臾便见到一幢玲珑纤巧的小阁楼,里里外外沐了红漆,光亮照人。 
  “这里便是今夜狄县令下榻的红阁子。——后面是一座大花园,四面不与其他楼舍毗连,十分幽静。这红阁子平昔也是专门迎候达官贵人的,租与狄县令正合谱。只是……” 
  狄公问:“只是什么?” 
  老帐房抢了捻颔下花白胡须:“只是太幽静了,恐也不便,遇有缓急,叫人不应。” 
  狄公笑道:“如此风清月白之夜,一正需独个休歇,无故叫人作甚。” 
  老帐房唯唯,再不作声。上去五六级白玉台阶,推开红阁子的雕龙门,高擎灯笼引狄公、马荣进来阁中。 
  阁中装饰得富贵堂皇,门窗桌椅、案几屏风皆仿古制。东面壁上挂下几轴金碧山水,西面门外是一方小小露台。”露台三面绿荫覆盖,紫藤缠绕。露台下花木丛簇,密蓁蓁、碧萋萋,正是大花园的一角。远处一幢高峨大酒楼,灯火辉煌,正传出断断续续的丝管歌乐。 
  老帐房又开口:“这阁子里外一抹儿沐红,原先有匾额,书作“如璊阁”,我们都叫做红阁子。——不知可趁狄县令意,权且委屈一宵。这是外厅,卧房在里间。”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柄钥匙去开门锁。 
  (璊:读‘门’,玉色赤。——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惊异:“这一室之内的卧房,何需装锁。” 
  老帐房答非所问:“这锁内装双簧,里外能开。钥匙自古只有一柄,交客官自己掌着。” 
  卧房门打开,房内同样也全沐了红漆,还铺了红地毯。灯笼照耀下红光闪烁,正合着窗外射来西天最末一弧晚霞景象动人。 
  狄公见衾帷床席,皆极珍异,墙角窗栅,纤尘不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老帐房见狄公满意,乃觉放心。 
  “狄县令请自稳便,我去唤侍女送茶上来。不知狄县令晚膳去花园酒楼,抑还是房中侍候。” 
  “我身子困乏,不想再出去了。你唤仆役将晚膳送来房中。马荣,你呢?” 
  马荣道:“我上街去吃。哦,我们的马还在外头哩。” 
  老帐房笑道:“这事尽管放心,我这就叫人牵进马厩去喂麸料。”说罢伛偻着身子告辞。 
  (伛偻:读‘鱼旅’,腰背弯曲。——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问:“马荣,你今夜拟住哪里?” 
  马荣笑道:“若大一个金山乐苑,花花世界,还怕没个宿夜之处。老爷放心。” 
  “我只不放心你身上的两颗金锭。你京师的二叔劳苦一世,无儿无女,将一身积蓄赠送与你,可不是让你酒色逍遥的。” 
  “老爷,这两颗金锭是要留作晚岁生计的,造一堂屋,买一条船,我怎会不知珍惜?——这手头还有二两碎银,今夜花销,足足有余。” 
  狄公取笑:“小心被歹人诈去,偷儿窃去,姐儿哄去。 
  记住,明儿一早便来这里找我。赶到金华城里吃午膳。 
  我还要拜访同年僚友罗应元县令哩。” 
  侍女托着木盘送来一盅香茶。狄公吩咐搁在露台的圆茶几上。 
  侍女退下后,狄公独个坐在露台上慢慢饮啜。夜风如丝,微微凉人,他伸了伸僵直的双腿,十分舒适。心想饮完香茶,即去客店汤池沐浴,再美美吃一顿猪肉菜饭,便上床早睡。 
  突然他感觉有一团黑影监视着他,渐渐逼近身边。他猛地跳起,环视四周,露台上并无异象。门里外厅也没见有人。他趴上墙头窗户窥探卧房,也没见什么奇怪的踪迹。心中生疑,怕是幻觉,又拨开紫藤,跳出露台玉石栏杆,在树丛深处搜索了一阵。这时周围一丝风也没了,灌木丛外歌弹吹唱之声清晰可闻。 
  狄公再跳进露台,猛见紫藤架一串串花朵背后闪出一角洁白的裙幅,一个绝色的女子亭亭玉立在露台的圆茶几边。裙下故意间露出窄窄金莲。 
  狄公初时还以为是侍女来送晚膳,及定睛一看,方觉诧异。那女子非唯没托木盘,而是摇着一柄象牙细骨檀香扇。——肌凝冰雪,脸衬朝霞,满头珠翠,艳光四照。 
  那女子轻移莲步,娉娉袅袅走上前几步,一对妖冶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狄公。 
  狄公大声问:“你是谁?怎的无端问来这里?” 
  “闯来这里?哈哈,这里几时成了阁下的私宅?”女子浪谑笑道。红唇里露出两行碎玉,妖媚动人。 
  狄公生怒。“今夜我租下了这红阁子。小姐素昧平生,如何擅自近来这露台?” 
  女子咯咯又笑,眼中闪出目空一切的光芒。 
  “原来如此。阁下乍到初来,恐怕还未听说起我的名字吧。” 
  “敢问芳字。” 
  “金山乐苑花魁娘子叫秋月的便是。——我的宅私便在这小径的尽头,每日路过红阁子。这里好几天没住人了,故抄这近路回去。顺便踏上露台观赏一番这野花趣味。谁知今夜阁下已包租了。十分冒犯,还乞恕谅。”说话时又做出一副娇媚之态。 
  狄公听说是乐苑的花魁娘子,心中也生敬意。——风流班头,胜地名花,一颦一笑,举足轻重。转念笑道:“秋月小姐恐怕这里已偷看半日了。” 
  秋月嗔道。“阁下好大言。我秋月一向不偷看别人,阁下恐也不是子建、潘安一流人物。——这乐苑里行走,偷偷看我的男子正还不少哩。” 
  狄公捻须微笑:“秋月小姐,天仙般人物,西王母瑶台下凡的,容光四射,惹动人目,吃男子偷看,也是常理。我只是说适才在露台饮茶时,感觉有人暗中窥视,心中蹊跷,故而随意问问,小姐不必远想。” 
  秋月略略犹豫:“如此说来,倒也凑泊。头里我沿树丛中小径走来时,也觉有人暗中窥视。不过,我一路行走,盯梢的人本来就多。哈哈。”说罢又清脆地大笑起来。 
  狄公也觉有趣,眼前竟是个自命不凡的女子。 
  秋月笑声突然刹止。露台外的树丛中传出一丝丝轻微的、沙哑的笑声,这笑声很快又在红阁子的卧房窗扉下回响。 
  秋月慌忙问道:“红阁子里还有何人?” 
  “没人——今夜只我一个租赁。” 
  秋月迈步上前,企足从窗口向卧房内看了一眼,嘘过一口气来。又舒出削玉团冰一只纤手,回头拖了一把花藤小椅靠圆茶几坐下。一面扯开檀香扇,细看了尖尖玉笋般手指,乃慢慢扇动。 
  花园那头的大酒楼正笑语飞声,浪谑一片。楼下好象在搬戏演乐,喝采欢呼一阵接一阵。 
  狄公正色道:“秋月小姐见谅,我明日一早便要赶路,转折金华城回捕阳。恕不奉陪了。”说罢抽身欲回进厅里。 
  秋月鼻孔里哼了一声:“阁下且慢逐客。实不相瞒,今夜有一个痴情郎白鹤楼为我排宴,少间便要去我私邸亲迎,故而想在此地消磨一会。这半日还不知阁下姓名,听你这言语气度,八成是个做官的。” 
  “小姐此言差矣。我只是个小小的胥吏,邻县浦阳充数,不值花魁娘子垂青。我看,小姐还是赶快回去仙宅梳妆准备赴宴。” 
  秋月受此冷言,不由面皮紫胀,惶惭不已。转而倒竖柳眉抢道:“区区小吏,如此怠慢轻侮于我,好气人也。须知三日前京师一名举人爷为了我还自寻轻生哩。” 
  狄公一惊:“果有这事?你竟借此自炫,没见半点感伤。” 
  “莫非还要我为这痴汉子戴孝去?”秋月轻蔑地哼了一声。 
  “秋月小姐切勿轻言戴孝,鬼祭尚未终了,阴曹地府的大门还要敞开三日。孤魂野鬼在四处游荡,寻替身哩。”狄公唬道。 
  突然又听见“吃吃”的笑声,十分轻微。似乎露台外的树丛间有人在暗自窃笑。 
  秋月脸上抽搐,两眼惘然。忽大声叫道:“这个鬼地方我算是腻烦了。今日正有个主儿,要赎我出去当官太太,万贯家财够我一世受用,又正管辖了你这区区小吏。再看你朱牙舞爪,气势凌人。” 
  狄公又笑:“恐官儿都早有太太,万贯家私也由不得你作主。恼了太太时,给你窄鞋穿,疼了脚趾还不敢说。” 
  “你怕我不会弄手段?岂止家私媵妾,这金华一县的十几万人丁到时候哪个敢不服?” 
  (媵:读‘硬’,陪送出嫁的人,又指小妻,义同妾。——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还未听明白秋月的说话,见她已跨出露台玉石栏杆,愤愤去了,心中不由一阵纳罕。再细看,露台下原来便是一条细石幽径,只是花木繁葳,几近遮没。秋月去处也有一条翠柳碧梧相夹的小路。 
  (葳:读‘威’,葳蕤:草木茂盛,枝叶纷披下垂的样子。——华生工作室注) 
  这时狄公又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露台外升起一个狞恶可怕的人影。见他穿一条脏破衲裰,一头一身的霉疮,脓疡溃糜,臭痴胶结。左眼窝凹陷无珠,右眼恶狠狠地盯着狄公,嘴里还“吱吱”有声。一只变了形的残手,剩有三个指头,哆嗦地向前伸着,不停颤抖。 
  (裰:读‘多’缝实破衣。——华生工作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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