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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风雨劫-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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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老所言正是下官所想,故而迟迟不能定案!”

  
  茶香渐浓,萦绕不绝。茶鍑之内净水已然微微泛绿,滚滚起伏如潮。净水三沸,煮茶已成。狄春即将茶鍑中茶水引入茶壶,分与狄仁杰与应绍龙。茶香靡靡,令人心醉。狄仁杰面含微笑一面作个请势,一面道:

  
  “不知那抢亲杀人的凶徒姓甚名谁?”言谈之际,狄仁杰一手端了茶碗往口鼻前先闻了闻,一股清新之气霎时漫遍身躯,恍如瞬间登临仙境,周身云缠雾绕仙香弥漫。天地混沌初开之时莫过如此。

  
  应绍龙一面拿了茶碗,一面应答道:“好像是叫方彬彦还是叫李元芳,听说是路经雍州要往西行办事的!”

  
  “啪”,应绍龙未及闻香登仙,便先听得耳边一声震响,定睛一看,正是狄仁杰手中茶碗摔在地上。刚才还是如登仙境般神游的狄仁杰,霎时觉得时空逆倒天旋地转,好似飞至云端又突然摔下来。狄仁杰脸上早已不见刚才怡然之色,全作了惊惶失措,茫然站起身来,喃喃道:

  
  “你再讲一次,那抢亲杀人的凶徒叫什么名字?”

  
  见此情景,应绍龙更是云山雾罩一般不知眼前这老者何以突然这般神态。狄春急急上前两步搀住了狄仁杰。应绍龙不明所以,懵然道:

  
  “据现场人证所言,凶徒自称李元芳,而三星庄的庄主却一直称他为方彬彦!”

  
  一语惊魂,一梦成真。狄仁杰只觉头上惊天霹雳响过,心中风云晦暗。青阳镇一梦莫非果真是黄泉路上逝者报死,朱家岙见剑莫非果真应了剑失人亡。狄仁杰哪里还有心思品茶,刚才那满屋馨香如今嗅来又带了苦味。应绍龙看他神色大变,便已是猜到几分端倪,只不好当面说破,遂知情识趣简作别过。狄仁杰已然不知道应绍龙是如何作别,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惊措直教他脑海心中皆是一片煞白。

  
  一剪西风催日行,斜晖暮照院长宁。

  新枝欲移枝先死,怎教老树不伤情?

  
  日影西斜,黄昏笼罩中的雍州更是满城的红色。酉,木死。

  
  一抹红阳如酒如血,满满洒进这大开的窗子里来;冷风微微,也是横冲直撞穿啸耳旁。这一缕蔓延的红,就连静躺在桌上的宝剑也不愿放过,慢慢渗透在宝剑古朴的花纹之间和银亮的剑锋之上。临窗而望,是雍州城宁静安逸的景象,大抵任谁都难以相信这样一处淡如清茶的雍州城,竟能一息间将一位将军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倚窗而立的老者,木然从驿馆厢房的窗口望着这雍州城,想起几日前它曾面目狰狞地把一员大将生吞活剥,他的心里便好似挖心割肉一般痛楚。房门突然开时,一阵冷风跃然从窗口涌进房里,那老者好似忘却了时光一般照旧倚在窗边纹丝不动。房门外走进来一名男子,手中端了盘盏,礼数地再行敲门,却仍不见老者答应。见他如此,这男子便放下了手中盘盏,不言半句自行离去。此时此刻,也只有常年侍奉在他身边的管事狄春才知道他需要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一轮红日终于腾腾地下去了,天边霞尽,八面风来,没了天上那团火热,这初冬的夜霎时寒冷下来。窗外的雍州城渐渐颓靡在夜幕之下,亦或是只有在这般夜幕之下,这城才能尽情地展现出那狰狞之相而不被世人所察。

  
  掌灯时分,万家灯火皆亮起一簇簇的微光。狄春已然拿了灯火到厢房里来,果不其然,厢房里的油灯并未点亮,房中一片漆黑,倚窗而立的老者只剩了一个大略的轮廓能看清楚。狄春点了房中昏灯,这才发现许久之前拿来的饭菜依然半点未动放在那里,只是早已没了热气。狄春抬眼望了那老者一眼,却并不说话,顾自到屏风上取了斗篷轻轻搭在那如雕塑般的老者身上。老者这才好似解咒一般有些回神,轻轻伸手拉了拉披风。狄春一见,这才敢开口道:

  
  “老爷!小的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好人定有好报!李大人以往哪一次不是风里来火里去,又有哪一次真的出过纰漏?这不是还没找着尸首么,以他的本事,哪儿能就这么死了?可是不管好歹,老爷您也得给李大人讨个说法呀,堂堂的千牛卫大将军背着这个抢亲杀人的坏名声,就是真死了也是个窝囊呀!”

  
  狄春自知一席话有些无状,却不知工工整整契合了狄仁杰心中本意。人立天地之间,首重名节,放眼古今多少豪杰为全忠孝名节置生死于度外,如今李元芳生死未卜,这一条抢亲杀人大罪便扣在他头上,怎叫人心中不忿?狄仁杰思绪在心,狄春见他仍不开口,也便不再多言,欠身行礼欲要离去,忽听得那边传来一声:

  
  “你下去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叫上蔡陵与我们一道前往三星庄!我倒要看看,这雍州城的水有多深!”

  
  “老爷……”狄春猛一转身望眼看狄仁杰,好似遇了久旱甘霖一般,眉间心上喜出望外,欲要说些什么,却是嘴笨不知该拣哪些话来讲。

  
  狄仁杰轻轻扯掉了身上披着的斗篷,走到桌边伸手提起了桌上闲置的幽兰宝剑握在手中,挥起一剑直指窗外夜色中的雍州城。幽兰剑在狄仁杰手中也仿佛重新得回神魂,寒芒崭露,正有幽兰出鞘鬼神惊,不驱妖邪意难平之意。

  
  是夜,驿馆之内静得出奇,全然融入了整个夜幕,只有东厢房似是故意要与这黑夜作对,彻夜亮个通透。一夜无眠,狄仁杰纵然躺在床上却依旧辗转反侧,脑海中一遍遍回想那些混乱的思绪,一闭上眼又是那些噩梦纠缠不放,索性起了身来,径自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清水甘冽,教人浑身舒畅,狄仁杰随意拣个凳子坐了下来,又见桌上幽兰宝剑无声,不禁独自喃喃道:

  
  “朱家岙村民皆死于同一种兵器,便是同一个人或同一伙人所为。但那二十三人死因各异,定不与杀村民之人相同。幽兰剑在朱家岙盖窖石板之上发现,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意在嫁祸,且此人必与朱家岙一案有关。此人既能得元芳手中宝剑,定是与元芳相熟。那么,最关键的人便是元芳,偏巧元芳随后即在三星庄落难,莫非朱家岙一案也与三星庄有关……”狄仁杰不由得轻捻胡须,心中大概有些脉络,又自语道:“元芳因抢亲而往三星庄,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二庄主季破军,可是,元芳为何要去抢亲?依他的脾性,该不会做这等愚蠢之事,即使是迫不得已,官差即到,为何不立即投案,求助公门,而要自寻死路?莫非……”狄仁杰越是往下猜测便越是觉着阴森可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竟会有这等可怕的猜想。

  
  次日清晨,天未亮起,东方正是群云起伏遮暗光,一线红痕裂青裳。云麾将军蔡陵好似铜浇铁铸的塑像伫立在驿馆门口,只见他一身素净交领窄袖胡服,头上戴了五宝冠,两条薄丝发带在他身后随风飞扬,眉目凝神远远眺望那天际裂开的一道赤色。不多时,驿馆门内又出来一老一少两名布衣男子,那年迈老者见了蔡陵背影,轻声唤道:

  
  “蔡将军!”闻得此声,蔡陵遂转过眼来,见此二人站在门口则是不敢怠慢,上前几步欲要行礼却被那老者止住,又道,“咱们还有要事在身,切不要惊动了其他人!此次若非张环李朗有事,本阁身边缺了人手,断然不敢劳驾蔡将军同行!”老者言谈之间虽语意婉转,词锋却不减半分,既要他同行又不教他开口问个究竟。

  
  蔡陵倒是不以为然,彬彬有礼回道:“阁老提携,末将岂敢推辞?得与阁老同行,末将荣幸之至!”

  
  狄仁杰正要蔡陵这一句话,此言既出,狄仁杰自是笑上眉头,道:“看蔡将军今日虽着素服却难掩将军气宇,倒是适宜将门公子;老朽年迈,一身酸腐,只看得穷酸先生。不如便由蔡将军为主,老朽作个家教先生如何?”

  
  蔡陵一听此言先愣了愣,随后又不禁笑出声来,也不知是笑狄仁杰这番见解或是笑这芸芸众生以衣度人,道:“……阁老高见!”

  
  “嗯?”狄仁杰听他回话,又作不满哼了一声。蔡陵看他脸上带笑,声中带些嗔怪,知是叫错,急急改口道:

  
  “是是,先生高见!”

  
  “哈哈哈哈……”蔡陵改口,狄仁杰也不由得笑出声来。看着二人相视而笑,全似师生,站在一旁的狄春也咧了嘴,遥想初见蔡陵之时,只道他是英姿勃发杀人如麻的冷血将军,一路之上想必难见笑容;今日见他脸上浮笑,倒不衬得僵硬,反更见了几分俊秀之相。

  
  三人慢步而行,一路出了雍州城。城墙围立之外,乃是一片茂密林荫,恰时遇了冬令,许多树木都已叶落殆尽,倒是更教那些长青树显得苍劲。日上三竿,树林里折光百态好似那些枯枝都镶了金边;叶堆如垫,踩在上面软绵绵地嚓嚓作响。狄仁杰果是不太适应这等一高一低的脚程,亏得身旁狄春和蔡陵两两扶了才不曾跌倒。行至正午,三人才远远见到三星庄大门。

  
  待到走近门前,方才见得这三星庄确有些气魄,单凭门前那一对滚球大石狮便增几分威武。狄仁杰仰看门楣上一张牌匾,上书“三星庄”三个金碧辉煌大字,本应是大家风范,却偏偏匾额上挂了孝布白花添了几许凄凉。黑漆大门紧闭,门上铜环也似是应时失了色泽,全不见当初堂皇,倒更甚深敛诡秘。狄仁杰与蔡陵面面相觑一阵,蔡陵当即会意欲上前敲门,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狄仁杰与蔡陵、狄春三双眼睛齐齐来看,远远看见一阵烟尘翻滚而起,耳边马蹄声由远而近,不多时,便见一名青衣女子带了大队人马朝三星庄飞驰而来。三人眼见那青衣女子一身风尘策马无状,到了门前才拉紧缰绳急停,马嘶如钟,前蹄跃起,险些将站在一旁的狄仁杰掀翻在地,亏得狄春机警挡在狄仁杰面前。策马狂驰,险伤老者,青衣女子却是一脸无动于衷拉开马头,教坐骑往旁边停脚。蔡陵看她从容下马之后顾着查看自家坐骑,全不顾他人受惊,一时愤慨不已,冷笑一声道:

  
  “人家说宁做富家犬,不做贫贱人!不过,犬就是犬,就算大富大贵也不过是条狗!”

  
  青衣女子正看自家坐骑,耳听得身后有人嘲骂,不由得忿然转身,柳眉倒竖道:“你骂谁是狗?”

  
  “呵呵,”见她生起气来,模样倒是有趣,蔡陵有些得意道:“谁叫谁就是!”

  
  青衣女子被他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又不肯吃亏,只好厉色瞪着蔡陵。蔡陵看这青衣女子虽是单层眼皮,瞪起眼来倒半分不输杏目美人,一张脸上白净得很,修眉不细不长,只作一横衬在那双眼睛上,不见得十分姿色,但觉干净简练,尤其柳眉倒竖更别有一番趣味。狄仁杰见这青衣女子脾气不小,料是出身大富之家,自小娇惯;反倒是那蔡陵,常时见他总是秉直不阿,少言寡语一副大将风范,不想如今脱了那身甲胄,骂起人来也不见血。

  
  这两人正僵持在此,后面又有一队人马赶过来,在不远处纷纷下了马。领头的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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