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秒-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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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怎么消失的?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问题。当你被活埋的时候,你究竟怎样忘记泥土投入到墓穴里的声音的?你又怎能忘记口中被插入的塑料管子的味道,飞机急速地坠落,或是正对着你的枪口喷出得火光?你能够永远忘掉犯下的一个以生命为代价的错误吗?
“说实话,没有什么副效应。”她说。
即使是现在她还在挑战着医生的诊断,“雪丽,你身上有一种恐惧感在侵扰着你,我说的没错吧?”那个医生一直都不喜欢她现在做的事情,认为做这样的事对她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很不好的,也没有人会理解她做这样的事。曾经有人告诉她,她所做的工作是在和自然法则背道而驰,她虽然是眼睛瞎了,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她就不会再摊上更糟糕的事。
她知道医生所指的是什么,嘴角肌肉时不时的神经性痉挛,可怕的噩梦还有那些妄想。这些恐怕都是前兆。
“受到严重刺激后精神压力紊乱可能会导致各种形式的精神性疾病,雪丽。你必须慎重对待这些后遗症。”
一直以来,人们都在试图应对各种精神疾病。警察,急救人员,军人……他们都在脑子里留下过很恐怖的记忆片断。因此,她所通过受害人眼睛里看到的画面与事实的真相并不完全是一致的。这其实只是一段记忆而已,不能武断的将记忆中的画面与死亡的真相划等号。
她也有过放弃做这种工作的想法,不过这种想法让她顿时觉得很恐慌。当她还是个孩子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就梦想着成为一个重要人物,一个既不同凡响又令人人都仰慕的女人,成为课本中的女医生或者女警官,或者是女宇航员。她想去上大学以学到更多的新知识,她想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有意义的方式对社会有所贡献。
然而梦想毕竟是梦想。她只是现实世界中一个贫困的孤儿。她还不仅仅是一个孤儿,而且是一个没有任何过去记忆的盲人孤儿。这一切突然降临到她的身上,其他的童伴们来来去去的玩,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她这样一个没有经历的女孩儿。她也明白,失去了只有父母才能慷慨给予得经济上的帮助,她很难实现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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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复活节早晨,3月27日,匹兹堡(9)
非常讽刺的是,只有到了今天,当雪丽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之后,她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钱去上大学。而此时一些有名气的大学全都殷勤的向她敞开大门,医生和科学家们也都聚集起来一起研究和培养她,还想通过她的配合来帮她治疗。
不,绝不能放弃。她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已经走了这么远。她心中装满了梦想,决不能有回头的想法,她不希望生活在一片黑暗里或是在恐惧中渡过一生。她会正视生活,哪怕是用自己的心生健康作筹码。
托尼诺不断的点头,似乎被他脸上专注的表情所带动。
“会不会做梦?”卡普维奇问道。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她笑着把脸朝向别处。“我们每个人都会做梦的,爱德华。你会梦到你工作中所看到的一切,我也会梦到我所看到的一切。还有我们的受害人,他们也会做梦的。多诺万医生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回想那个混凝土水槽,一定是因为他在最后的三十年里每天都会用很多的时间想到它。还有羊。我知道你说过这个农场养得是牛,爱德华,但是我在我的脚下看到得就是羊。”
“是羊?”托尼诺惊讶地重复她的话说道。
她喝完杯中的饮料。“没错。我想,会不会是这样?养牛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这个水槽,而修建这个水槽的目的又是为了遮掩一座坟墓呢?根据估计,他应该花费了相当多的物力在那个地方建的那个饮水槽。”
“可是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托尼诺问。“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埋到林子边上去?”
卡普维奇把一只手搭到托尼诺的胳膊上,觉得在照着别人的话说,让他有些不自然,“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警察会露面,而且他想他们应该只会去查那些被挖动过的地面。”
“完全正确,”雪丽说。“水槽看上去自然而然,因为水溢出来,周围的泥土被踩踏出完全理所当然的样子。您完全可以想象一下,当这些警察在周围的建筑物和野地里,还有站在水槽那个地方的时候,仅仅离房子五十英尺的地方是一群牛,水槽四周是齐脚深的粪泥,就像已经很多年都是这个样子了。谁又会想到这里头会有别的蹊跷呢?”
“那跟羊到底有什么联系呢?”托尼诺追问。
“我猜测,”雪丽接着说,“在凶手住这儿之前这养的是一群羊。我想在他记忆中有杀人之后的这么一段印象:他站在羊群中,考虑着怎么来处置卡琳的尸体。最后他决定在坟地上面用混凝土建一个大水槽,一个足够大足够重的水槽,那样的话,如果不用机器,没有人能挪的动它。但这些羊个儿太小了,没法在这样高的水槽里喝水,所以他就把羊群卖掉了,然后养了些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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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星期日,4月10日,攀罕德(1)
。c。星期日,4月10日
。c。攀罕德,德克萨何马湖,俄克拉荷马州
沙尘在茫茫的雀麦草浪里狂舞,乱七八糟的小碎片时而在炭黑色的天空里翻飞。暴风雨的前锋咆哮着越过俄克拉荷马州地平线,乌云交错,堆积融合,仿佛有数不清的力量在不断的升起,每过一会儿猛烈的雷雨云真就变得更大,更昏暗。
教堂里响起鸣钟的声音,刚好是个星期天,被选去做礼拜的人都被指挥着从各自的牢室里进入教堂中各个不同的教区里。俄尔·奥伯尔林·赛克斯,没有选择去参加礼拜,此刻他正从他的单人牢房里注视着暴风雨的来临。
监狱里的各种铃声响成一片,电动门开开关关,伴随着一阵喊叫声和有规律的脚步声。四月的狂风呼啸着刮过监狱,猛烈地拍击着旗竿上的铁钩,发出单调的叮当声。这勾起了赛克斯对年轻时在海港暴风雨夜里的帆缆的回忆。
监狱的内墙估计有四层楼高,六英尺厚,一座红砖垒起的看守所,墙头布有一排高压电线和大量的发热金属丝,这东西能瞬间融化掉皮带上的金属扣。墙的外部是两个二十英尺大小的地下防御工事,都配上了电网,另外还有三卷高压电线和植入地面的压力感应警报装置。望塔里的哨兵都配备着全自动狙击步枪。热感应红外装置更是提高了安全等级。所有的这些装备,每一项都是致命的。
越过高墙,是绵延数千平方英里的贫瘠之地,荒无人烟,没有道路,没有灯光,没有地界,想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逃脱直升飞机的搜捕,希望渺茫。
赛克斯心想,不用再天天对着墙壁发呆了。俄克拉荷马不再是他所关心的地方了。因为,他就要出狱了。
他退回到床铺边,坐进和他的身体一样汗透了的被窝里。他因缺少阳光而呈现腊黄色的肌肉变得松驰,两只裸露的胳膊上隐隐闪现出绿色的纹身,一只胳膊上纹着一个妖精图案,另一只胳膊上纹着一个裸体女人。他的左手腕上刻有一个“爱”字,而右手腕上刻着一个“恨”字。他的眼睛呈藏褐色,眼睑上布满了皱纹。一道深深的,像爬虫一样的疤痕弯弯曲曲的顺着眼睑一直延伸到脖子下面,那是同住的另一个犯人用罐头盖儿割伤他的喉咙时留下的伤痕。他的一只耳朵后面长了一颗深褐色的像花椰菜一样的瘤子,在腹股沟上面也长着一颗。脖子后面有大约四分之一面积大小的一块的死皮,已经溃烂,常常被他用手抓得鲜血直流。
赛克斯用一块毛巾擦了下腋窝,然后把脸也擦了擦。汗还是不断地从额头处和肚子上冒出来,见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水滴不断地飞溅在窗户上,过了一会儿,雨突然停了。他把毯子掀过去盖上肚子,然后吃力地张着嘴,摆弄着小床向马桶方向靠过去。他翻身坐到马桶上,一股相反力量从他的腹部冲出,瞬间感到一种享受的放松。
今天早上他又像往常一样,想到了苏珊·马科,猜想她现在正在干什么,她现在住哪儿,和谁在一起。想着她最近一次想起他是在什么时候,她是否还在惦记着他,她现在又会想起他什么呢,如果她还能记住他的话。
他记起她在他的旧敞蓬货车里,穿着嘻皮士女裙,跷着腿,嘴唇涂得红红的,嘴里吃着从枯松树市集那边的卡车货架上买来的,或者更可能是偷来得一篮子草莓。她绿色的眼睛里总是充满着狂热,全神贯注的等着他告诉她下一步要去哪儿,去干点什么;这种期待让她变得更加疯狂。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滑下,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他入完厕,按下冲水按钮,晃晃悠悠地回到床上,拿起手巾又擦了擦嘴。
沉重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是大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盯着铁栅栏看了半天,然后再看向铁墙,天花板,地板,通道,水池,马桶,床……每一样东西都是铁制的。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痛恨金属的声音了。他就像笼子里的猴子一样,依据主人开门关门来估测着时间。放风的时间,送饭的时间,锻炼的时间……所有这一切都是伴随他们那独一无二的金属噪音开始的。
他的身体哆嗦得更厉害了。他知道,打摆子的毛病又开始犯了。他已经被告知得了打摆子这种病。即使牢房里最强壮的犯人也经受过这种病的折磨,不过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染上这种该死的病。他继续回忆苏珊。
“神经质苏”,苏珊的朋友们这样称呼她。他曾经跑遍了整个怀尔德伍德的大街小巷,把写着“神经质苏”的纸片涂抹到铁轨上,天桥上,水泥墙上,还有木板道上。
她对一切都很反叛,就像别人给她取的名字“神经质苏”一样,她总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无政府主义者,蔑视一切权威。如果她迁居到大城市的话,她肯定会去加入气象员组织①或者是共生解放军组织②。在怀尔德伍德这个小城镇里,她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就是和赛克斯混到了一起。
她沉湎于肉欲之中。不过对于苏珊来说,她并不是因为喜欢性或者因为空虚才这样。她只是想借此来忘记她的过去。她想逃避曾一度美好的童年却突遭破碎的美梦;想要忘记粗鲁、虚伪的父亲,她父亲曾经是一个警察局副巡官,却因敲诈罪被控诉;她想忘记她那美丽的母亲,她不愿因丈夫的事蒙羞而投海自尽。
她于是想报复,她要报复每一个人,甚至是她自己。她想给别人制造痛苦。在带着田园风味的海边胜地和充满嘻皮士风格的狂热一代们③中间,赛克斯身上那种不入正道的感染力自然而然的吸引住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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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星期日,4月10日,攀罕德(2)
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浑身挂着珠子,胡吹乱侃。他彻头彻尾的,纯粹的反叛使她像飞蛾投火一样地靠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