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郎吃鬼(上)-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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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将三人压到办公室,口沫横飞大声教训,钟二郎抓耳挠腮不得安生,身上的水珠子淌了一地,湛华侧过身去暗暗发笑,没留神又被他捏一把。待到天蒙蒙放亮,他三个才被放出来,钟二对何凯说:“兴许尸体陷得太深,待我准备周详再替你寻尸。”何凯只得点头称是。他瞧着钟二湛华坐车离开,自己又沿着河岸行了几步,迎面涌过一阵晨风,夹杂着河水的气味透入脑髓,眼前忽然一阵晕沉,朦胧间似是觉得有人站在他身边。何凯筋疲力尽再难支撑,拦了车坐到司机旁边,他眼睛一晃,仿佛从镜子里瞧见后面闪进个身影,连忙回头对来人道:“这车里有人了。”定睛却见后座并无人至。司机将汽车发动起来,载着他离开河堤。
第33章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何凯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回家的路上遇上车祸,一辆卡车忽然打滑,轮胎擦着路面直朝他冲来,司机猛打方向盘,千钧一发之际汽车竟然失控,轰然一声被卡车撞个结实,火星迸发飞出老远,连翻带滚撞在马路护栏上。司机一头抢上玻璃当场咽了汽,何凯坐在副驾上受了冲力,浑身浸血命悬一线,被急救车送到医院抢救。他的肋骨折了插进肺里,昏迷之中也大口呕血,一只眼微微睁开,面前浮动着无数模糊的影子,自己好像什么也看不分明,又似乎什么都能瞧清楚。
何凯鼻子里插着饲管,动脉上连着吊瓶,肉体随着魂魄越发沉重,仿佛要一直坠入地底下。周遭混上各式嘈杂的声响,远的、近的、人声、车声、动物嘶叫全填在耳廓上,他趟在床上烦躁难安,四周忽然寂静下来,身上的疼痛渐渐散退,好像又重新活过一回。何凯吃力翻开眼皮,却见身前走近一个人,招着手唤他起来。他连忙起身跟随,门外现出一片敞明,有一个雪白的世界候在远处,他心中越发畅快,抬腿欲往外走,眼前忽然现出个人影,结一条长辫子冲他挥着手。何凯凝神仔细辨认,却见那人正是妻子郑莹,一边痛哭一边唤他回去。
众人都以为何凯再救不活,他昏迷多日后忽然睁眼醒过来,医生护士啧啧称奇。何凯深知自己生还的缘由,日日魂不首舍,睁眼闭眼都浮出妻子的模样,郑莹的眼瞳如水波明亮,不知在何处含情凝望着他,夫妻两个本是阴阳两隔,冥冥之中又似乎骨肉相依。他睡在病房里,夜深人静常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走动,一只手又凉又软抚在身上,指尖勾勒着面孔微微颤动。他猛然翻身起来,双眼在黑暗里寻视,周围寂静无空无一人,他脑中涌上一片空白,跳下床大声喊“郑莹”,值班的护士还以为他发了病,急急火火赶来救治,却见何凯挺尸一般又栽到床上。几周之后何凯康复出院,坐着车返回家去,待把大门敞开时,身侧忽然涌过一股风,擦着他钻进屋里。
何凯请了病假在家休养,他躺在床上看报纸,忽见卧室外面晃过个人影,飞一般从眼前闪过,忙爬下床四处寻找。细碎的脚步声散落在房子,何凯想,一定是郑莹被自己诚心所感,愿意出来相见,心中欣喜若狂,兜在屋子里大声唤郑莹。转身的功夫,隐约听着一个姑娘在自己背后说笑,声音绰绰的像一只鸟叫唤,他连忙又返过身,眼前忽然一黑,不知给谁遮掩住眼睛,有人紧挨着他轻轻吐息,一股股潮湿的凉气落在脸上,搔得皮肤又黏又痒,何凯忙伸出手触摸,依稀抚上个湿淋淋的人形,待他手指攥紧,眼前忽然又明亮起来,那个人像一抹灰尘散得无影无踪。
再说那一日钟二郎和湛华回家后,滚到床上好一番缠绵,待他俩再想起替人寻尸的事,何凯早已出院回家。湛华买了几样水果前去看望,却见何凯已瘦得脱了样子,手臂抬起来摇摇晃晃,然而精神亢奋异常,两边嘴角弯到腮上,眼角眉稍都揉了笑,全然不似原先郁郁寡欢的样子。何凯将湛华让进屋,一边笑着一边替他倒茶水,湛华往屋里一打量,眉头渐渐攒起来,一双眼睛环着四周打转,压低声音问何凯:“这屋子实在有些阴冷,你最近可是感觉不妥?”何凯眯着眼笑道:“哪里有不妥?我如今好得很。劳烦你回去对法师说,请他尽快替我寻回妻子。”
何凯送湛华走出门,缓缓转回身拉拢窗帘,宽大的布幕将阳光阻拦住,房中罩上一片晕暗,他就站在屋中间,衣角似乎给人扯了一把,黑暗里有一双手轻轻抚过他的腿,抱在膝盖上不肯松脱。何凯晃悠悠坐到沙发上,他知道自己身边守了一个人,无时无刻深情守望,然而却又不愿现出身形,他闭上眼睛一声声喊郑莹,泪珠子从眼角晕出来,那一双手便缓缓攀到面颊,冰凉的指头悄悄拭去泪水,他猛然挺直脊背,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回旋:“我想了你很久。”何凯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刚才在身上游走的双手不复存在,他起身想要拉开窗帘,指尖触着拉绳却又忽然缩回来,有个人在他背后发出轻微的啜泣,混着哭声细不可闻,他捂住嘴缓缓蹲到地上,从胃里翻滚出一股苦涩,吐不出咽不下,生生堵在喉咙里,呛得鼻酸眼热,又淌出两行泪水。有个人依偎在他背上,似是恳求般又重复出刚才的话:“何凯,何凯,我想你,你到河边来找我。”
湛华回到家,钟二正翘着脚丫子看电视,斜眼见湛华蹙起眉头,只得把脚从桌上摆下来。湛华抹着桌子对他道:“我刚才去瞧了何凯,瞧他的模样像是被鬼缠身。”钟二郎专心致志瞧着肥皂剧,趁着中间插播广告才撇过头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再辛苦跑一趟,别叫他夫妻俩都落个尸骨无存。”湛华甩着抹布大怒道:“你只懂得差遣我!”钟二郎护住脑袋指着电视道:“最后一集了!难得我从头看到尾!”湛华朝着沙发踢一脚,呶着嘴替他烧菜煮饭,钟二也不知好言安慰,吃着夹生米饭一心扎进电视里。湛华暗自骂了他千言万语,见天色不早只得动身去找何凯,对方先行一步离家出门,他正扑了个空,本是想掉头返回去,没走出两步又涌出满心忐忑。
何凯来到河岸上,沿着河堤轻声召唤郑莹,他越走越轻快,仿佛几乎瞧见死去多年的妻子正在眼前。河水悄声流淌,像是夜里在耳边响起的低吟,他止不住欢乐,不知不觉翻下护堤,肉体随着魂魄被吸引进河中。他脚下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迈,眼看河水没过腰,忽听着岸上有人大喊:“救命啊!救命!有人投河里!”脑子“轰隆”一声瞬然清醒,见自己下巴颏都抵着水,忙挣扎着往岸上爬。有一只手在水底揪住他,狠狠拉扯将他拖拽向河水深处。
第34章
何凯察觉出有东西拽着自己,忙在水中大声呼救,岸上路过的人正要设法营救,一个大浪忽然掀过,水流瞬时将他掩住。他张开臂膀奋力挣扎,双腿不知被什么紧紧缚住,情急之下在水底睁开双眼,竟见有个长毛黑面的怪物抱在自己腿上,豆大的眼睛瞪得血红。何凯惊恐交加不由呼叫出声,掺了污泥水藻的河水灌入腹中,朦胧中依稀又瞧见郑莹哭着朝自己喊“回去!回去!”,长辫子几乎要甩到天上。他拼死了伸出手想要回应她,却使不出半分力气,那怪物不依不饶纠缠,尖利的指甲刺进皮肉,他浑身虚脱意识挣出躯壳飘到水面,看到河岸上有人纵身跳下水,翻腾着浪花游到自己身边。
湛华珊珊迟来时,何凯已经脱出险境,他失魂落魄坐在岸上,眼前一会儿晃过郑莹的脸,一会儿又现出刚才红眼的水怪,惊魂未定抖瑟如糠,也不知朝救命恩人道谢,瞪大双眼呆如木鸡。救人的汉子挂着一身水藻,抹着脸对他道:“你遇到我真是烧了高香,这河里闹鬼多少年,抽干了水便能露出一层死人骨头。”何凯战战兢兢回过神,忙朝对方千恩万谢。湛华见状连忙赶过去,扶起他低声说:“鬼神的事情岂是能随便参与的,你既是思念心切,我们也愿成人之好,今晚上必让你跟妻子团聚。”何凯木怔着不知所措,只得痴痴呆呆随他回去。
钟二郎未等肥皂剧播完便赶到河岸,湛华带着何凯业已离开,他惟恐夜长梦多,趁着凌晨人迹罕至立上护堤,目不转睛对着滚滚河流轻声召唤。河流滚滚奔腾,浪花飞溅欢闹非常,水中渐渐浮出个昏黑的影子,摇摇颤颤移到岸边,夜幕中有个东西缓缓攀上岸,若行近了便能瞧见露出的是一付死人手骨,摇摇颤颤扒着泥地。钟二郎笑道:“你寿命虽尽,生前尘缘却不得安稳,何凯日日苦陷相思,托我助你夫妇俩再得一见。”河中的鬼犹犹豫豫颤了颤,缓缓探出身子攀爬上岸。
湛华将何凯送进家,略作安慰要他安心等待,何凯愣一愣,喉结噎在咽喉滚动,犹犹豫豫若有所语,湛华不等他说出,抿嘴笑着转身离开。何凯长长吐出一口气,刚才那一幕惊魂动魄仍是历历在目,他两只手禁不住打颤,冰凉麻竦爬上臂膀,想起这些天伴在身边的竟是个野鬼,一股寒气渗入脑门。门外忽然传来沉缓的脚步,他起初并未留意,那步子渐渐朝自己门口落下,声音临近仿佛要踏进屋里,门板上透出轻微的扣击,不知是谁抬着手吃力拍打,他猛然想起湛华刚才叮嘱“今晚上必让你跟妻子团聚”,隐约想到来的是郑莹,一时又惊又喜忙移到门前,手刚触到把手上,好像挨着烙铁又飞快撤开。他猛然记起刚才欲谋自己性命的水鬼,未息的恐惧逼上心头,纵使过去确与郑莹亲密无间,可是如今人鬼殊途,若是真的相见,彼此又该如何应对?
他正犯着愁虑,门板忽然轻轻摇晃,原来湛华走时特意留下缝隙,郑莹千辛万苦从水中爬出,趁着一道门缝探进手去。何凯见状忙退后一步,他定睛向前打量,却见一条腐烂手臂从门外伸来,皮肤肌肉被河水泡得肿胀,又因鱼虾啄食溃烂不全,一条条骨头从肉中挣出,各样水虫自在爬行,哪里还是女人当年白嫩丰腴的手臂。他脸上现出惨白,双脚顿时绵软不堪,往昔所有思念爱慕被绵绵不绝的恐惧遮掩,硬着头皮冲到门前将房门按住。郑莹的手便被挤在门缝里,她知道丈夫就在对面,挥动胳膊想触摸他,皮肉里漾出一股股黏滑的绿水,随着动作溅落满地。
何凯吓得魂不附体,再顾不得往日夫妻深情,扯开嗓子大声喊:“你快回去!我不要你!”他刚呼出这一句,不知怎得流出眼泪,千言万语涌到嘴边,随着满心恐惧又哽咽进肚。郑莹的手臂终于停下挥舞,浓绿液体顺着指尖滴落,腥臭水珠积在地板上,渐渐汇成一汪浅波。何凯哭着又喊:“求求你快回去,我原先想念你,现在却想再见!我不敢见你!”女鬼深深叹一口气,轻轻从门缝里抽出手,趁着天色未明,依照来时的道路磕磕绊绊又走回河里。
湛华立在路灯下,瞧着腐烂的女尸远去。钟二郎走上前揽住他,一人一鬼紧靠着悄声言语,湛华叹道:“这便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人固然怕鬼,却不知鬼也畏惧活人。这二人真要再相见怕只能等到同赴地府时。”他唇角微微颤动,抬眼又笑道:“我也是没论道,做人的时候不知珍惜时日,如今再假扮活人,哪里还能猜出人的念头。”钟二“嗯嗯”应着胡乱头,实则满心只想喝一碗热汤面,抓一把香菜再卧个荷包蛋。他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