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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钟二郎吃鬼(上)-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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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伊尔烧一把黄纸低声问道:“你在尘世纠葛未了。大少爷早已心智全无,二少爷仁孝双全,万千家业该传与哪一个!”这言语分明袒护廖付仲,玉金秋面孔白了三分,他再泼辣也不敢跟鬼神牢骚,只得咬着牙闷声不语。那鬼受着扎伊尔指引正待答话,火苗里忽然迸出零星墨点,像是木碳爆裂“啪啪”作响,降头师道一声不好,只见火盆里腾起一道黑烟,炮火一般直冲上天,橙红焰光转瞬熄灭,扎伊尔仓惶叫道:“鬼跑了!鬼跑了!”绛尘等人再要相助为时已晚,钟二依稀瞧见一只鬼趁着疾风奔逃无影,他心想“这么瘦,还不够够塞牙缝”便木愣站着懒于动弹。

  廖小宛又哭道:“爹啊!你那么狠的心,就不愿意多看我一眼!”踉踉跄跄几乎将孩子跌到地上,玉金秋忙把婴儿接过来,搂在怀里轻声抚慰,廖付伯头一回见着小婴孩,嘻嘻笑着揉到孩子面孔上,被玉金秋一巴掌拍开来。这边厢不得安宁,那边道场上更是闹作一团,盲婆晃着金镯子冷笑道:“招个魂也能惹出乱子来,天底下就有人装腔作势徒有其表。”扎伊尔气得脸色腊黄,手舞足蹈高声怒吼:“有人作法将那鬼劫走,你们既是本领高强,怎么不知将它拦下!”他一句话好生了得,轻松松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绛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钟二带着湛华回房歇息,盲婆将两只鬼唤到身边,嘴唇轻轻颤动不知在作何言语。

  廖漾厢尸体尚未发送,遗下的魂魄竟不知逃到何处,绛尘自知难辞其疚,燃上线香卜算一卦,捻指掐算称廖老爷仍在宅里,命人在宅院周围洒一圈朱砂粉,所请的法师只得暂且耽搁在宅里,钟二郎正乐得有人管吃管喝,在廖宅逍遥玩乐好不快活。湛华心知事情蹊跷,廖漾厢不过是刚死的鬼,形微气孱能躲到哪里,他伺候钟二吃过晚饭,开了窗户跟个小丫头说笑,故意问她可害怕宅里的鬼怪。小姑娘瞪大眼道:“您还说,刚才打更的告诉我,天没亮时花园里窜出个东西,仿佛一支箭顷刻飞得没影。”湛华道:“兴许是一只鸟,他眼花瞧错了。”

  丫头呶着嘴眼珠滴溜乱转,好半晌问他道:“人都道您住的房里有古怪,半夜里真能听到女人哭吗?”湛华转过头瞟一眼空白的画纸,抿了嘴笑而不语。丫头瞧着他低声作态道:“听人说这屋原来住着位姨奶奶,正在风口浪尖上得宠时,不知如何暴毙在房里。收尸的出了屋也不敢言语,有人好奇再三追问,他才黑着面孔说‘那模样太惨了,鲜红的舌头被人拔出,眼珠子化成水淌了一地’……”湛华想到画上的女鬼确是眼盲声哑忙振奋精神问:“后来呢,可是追查出究竟什么人害她?”丫头凑近了悄声说:“姨奶奶生前做事不懂留余地,有人说是鬼害了她,也有人说玉金秋就似个鬼……”她说到此,忙闭住嘴,原来玉金秋的使唤碧蓝受命来瞧湛华,她端一樽白玉观音像送进房里,笑盈盈对湛华道:“我们公子说这屋里阴寒,总要有菩萨镇着才好。”

  湛华忙从窗台上下来,叫钟二拿打赏给碧蓝,弹了弹衣服笑道:“刚还念着他,正想往他屋里瞧瞧,劳烦姑娘带路。”他刚要出门,钟二郎幽幽说:“你晚上早一些回来,莫在外面贪玩耽搁着。”湛华怀了狐疑应一声,随着碧蓝去寻玉金秋。

  第24章

  夜晚里细风凉沁,回廊上挂着一排昏黄的灯笼,一团飞虫围着火光熙攘喧闹,以为自己受了恩宠得意非常,转瞬却便被火油灼成一道清烟。湛华紧随着碧蓝往前行步,空气里隐隐约约飘来一股血腥,半人高的灌木里传出悉唆的声响,耳边仿佛听着有人喃声念咒,他好奇停下步子,转过身朝那片草窠张望。碧蓝哆嗦着肩膀连道:“您别瞅了,八成是那个降头师扎伊尔练毒虫,我曾经瞧过一眼,隔夜饭都要吐出来。”话音刚落,草窠里“腾”一声立起个人,一张面孔被夜晚熏得乌紫,眼睛直勾勾朝前瞪去,赫然便是使降的扎伊尔,他手里抱一口黑瓷坛子,一条黑花毒蛇从里面摇出脑袋,鲜红的信子“呲呲”向外吐蹿。

  扎伊尔早瞧出湛华是鬼,虎着脸狠剜一眼,湛华猛打个激灵,垂下头一溜烟奔到老远,待到了玉金秋住处,后脊梁早染上一层凉汗。玉金秋开了门把他迎进屋,瞧着他满脸惊惶打趣道:“这是让哪个撵成这样?”手里端过一碗茶。湛华喝着水往屋里瞧,见廖付伯趴在方桌上拿一枝狼毫乱抹,身上套一件大红兜兜褂,后脖梗被太阳晒得漆黑,不禁笑道:“他都多大了,怎么还穿这个。”玉金秋忙道:“可别说这个,把这祖宗惹恼了又该大闹。”他二人坐到桌前喝茶吃果子,湛华本是想询问画里女鬼的事情,却迟迟张不得嘴,只得随口问:“你说自己过去有天眼,那是怎样的本事?”

  玉金秋想了想笑道:“是我张狂造次了,想你常年追随法师,何样的奇人奇事没见过。说是天眼,不过就是透视力,能隔着瓷坛子瞧见里面盛的鸡蛋。幼时家里贫寒,父母将我卖给廖漾厢,他那时工于赌石,带我到石料场去瞧满山的石头,结果头一眼看出的色料便叫他一夜暴富。小时候眼力精准,他待我也算过得去,后来天眼渐渐盲了,廖漾厢只拿我当买来的牲畜。”

  他说到伤心,廖付伯拖着鼻涕挨过来安慰,湛华见这二人仿佛瓢泼大雨里相依为命的雏鸟,更不好再多说话,搁下茶杯起身告退。他独自出了门,凉风里的血腥气味更加浓烈,不禁奇怪扎伊尔为何要在夜里做法。行至刚才偶遇的地方,湛华连忙加快了步子,脚底下忽然踩上样湿滑的东西,他停下来低头一看,竟见自己碾上一只肥大的水蛭,从虫豸皮囊漏出一团模糊血污。他捂着鼻子再不敢瞧,哪知再一落脚又踩上一样,“嘎吱”一声麻了半边头皮,想来是碾上样结壳的虫豸,湛华手脚冰凉,借着灯笼的光晕往地上打量,果然见回廊里聚了一群蛇虫,依稀便是从草窠爬出的,他蹑手蹑脚走过去,迎面扑过一阵腥臭,草丛里蜘蛛长虫沸沸扬扬摞成一座小丘,只见扎伊尔瞪着一双眼被压在丘底下,一堆虫子正争先恐后啃他的骨肉。

  湛华连忙喊:“来人啊!快来人!”耳边忽传出一阵疾风,震得太阳穴上突突颤动,他瞪大眼寻声望去,竟见两只石狮子自天边风驰电掣奔将而来,不禁唬得脚底发软,木头一边僵愣在原处。原来这狮子又称狻猊,威武凶猛,置于门前镇宅挡煞,廖家门口分明没有这二樽神物,也不知它俩从何处来。湛华身形微微一颤,雌狮趁着月光正瞧见他,咧开血盆大口直扑上来,他惊呼一声低下身去,踩着一地蛇虫四处奔逃,晕头转向撞到立柱上,湛华捂着脸大声喊“钟二!”,雌狮怒目圆睁又扑上来,只见眼前一道金光,竟是盲婆寻声赶来,拎一串舍利佛珠朝石狮挥去,眼前火花四溅铮然作响。

  盲婆的两只鬼也朝石狮撕打上去,那雌狮虽勇猛,却也不敌小鬼纠缠,咆哮如雷连连败退,一旁的雄狮弓起腰正欲扑上,盲婆手持佛珠应声阻拦,干枯腕子上赤金镯子“当啷”相撞,没留神将一只甩落进草丛。她毕竟年老体衰难以御敌,翻着眼白朝湛华喝道:“你这个鬼还不知道跑!”湛华满头大汗正欲拔腿找钟二帮忙,却见那石狮猛然一震,哀嚎一声转首而逃,他定下心神往前观望,却见钟二郎不知何时赶过来,一把揪在狮尾上,本想把那狮子拉扯住,哪知竟将狮尾连根薅下来。

  这一雄一雌两只石狮奔进月色里,宅院又陷入沉静,花叶上的草虫放声齐鸣,除去降头师还死在虫堆里,刚刚一场混战了无痕迹。湛华白着脸忙对钟二道:“你瞧瞧扎伊尔如何死了!”钟二郎打个哈欠应道:“赶过来时便见了。他死了倒比活着好看些。”盲婆扶着一只鬼弯腰喘息,摸一摸腕上忽然失声叫道:“我的镯子呢!怎么少了一只!你们两个长眼的快替我寻出来!”湛华感激她刚才出手相救,顺着草窠拾出镯子,擦静了泥土还给她,盲婆忙捧住镯子细细摸索,见无磨擦才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套回手腕上。她昂起头不消再多言语,唤上两鬼扬长而去。

  湛华喘一口气道:“亏得你出来迎我。不然这会儿连鬼也做不成。”钟二郎嘻嘻笑着往他身上捏一把:“我早跟你所,莫在外面耽搁得久了。这宅子门口原是有两樽石狮,年代久远不知遗失何处,如今宅里鬼魅横生,它俩个难得出来为家主尽忠,哪知一眼就瞧见你这倒霉鬼。”湛华面上一红,撇开脸不肯说话,钟二两根手指轻轻捏在他鼻子上,他掌不住笑出声,撇开钟二说:“也是多亏了盲婆,你要是要钱,该拿付镯子谢人家。”钟二郎抿着嘴说:“她哪是喜欢镯子,那赤金里溶了她闺女才显稀罕。”湛华垂目听着不言语,他俩个紧靠着往住处走,钟二郎又道:“这婆子是个算命的,早年养了个女娃,因泄漏天机要遭天谴,哪知竟抱应到孩子身上,她女儿死后不得超生,婆子恐她化作孤魂野鬼要受苦,使个咒法将她封进金镯子里。”

  湛华惊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钟二郎莞尔笑道:“有一回那女娃跑出房玩,我本想拿她充点心,因瞧她娘老子就在旁边,忍了一忍便没下口。”

  第25章

  廖漾厢的魂魄尚不知游荡到何处,降头师又死得不明不白,一具尸身被蛇虫啃得七零八落,有胆大的将一地残骸拾进棺材里,暂且搁送到灵堂。正当廖府上下人心惶惶,有个小丫头又嚷着说在花园撞见个全身漆黑的鬼,瞪一双血红的眼从土里刨地龙吃,这一传更加不得了,各房大白天里尚不敢出门,待天一擦黑更是紧闭房门,常明烛火念佛烧香,捧着大藏经从傍晚颂到天明。

  扎伊尔既死,余下的法师聚集堂上商议对策,天还没亮透,钟二郎瘫在椅子上哈欠连天,湛华将所遇扎伊尔的情形诉给绛尘,那道士瞪着一双眼直愣愣瞧向他,直畴得湛华胆战心惊,心道这人的眼神活像一把尖刀。钟二郎正待发作,绛尘沉下脸来缓缓说:“我瞧了那尸身,是中了死降而亡。扎伊尔生前下过降头,因被破了降,反袭到自己身上。”盲婆冷哼一声道:“寻常的鬼哪懂得破降头,他那个飞头降本是伤天害理练成的,也不知三更半夜又去练什么,活改了冤孽深重要受报应。”老婆子扶着镯子往地上啐一口,眼白一翻又说:“一大早将人唤起来,我老太太还能活几时,竟在这里陪你们消遣!”钟二郎听闻她要走,揉一揉眼睛也欲起身,忽见廖小宛风急火急从外面跑进来,蓬头垢面扯了绛尘道:“大师快去瞧瞧我儿子,可是孩子眼睛清明瞧见不该瞧的东西,一进宅子就大哭大闹,我起初没留意,这时候竟高烧不退了。”

  绛尘闻言忙随了她赶去医治,盲婆牵着两只鬼正欲出门,湛华小心翼翼挨上去:“婆婆,多谢你夜里相救。”盲婆愣一愣,一只枯枝似的手摸到他脸上,五个手指滑过面骨,龇出满口包金黄牙笑道:“原来你这个鬼命及五龙,可惜造化终是不够,死得实在凄惨,倒不比凡人碌碌一世。”湛华面上一僵,倒退一步半尴不尬笑道:“横竖已死了那么久,谁还记得过去如何。”他听着钟二郎在一旁催促:“还磨蹭什么!”连忙掉头奔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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