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高悬-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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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身体爬起来,脚未挨地,一阵剧烈咳嗽,犹如无数乱棍,击打胸膛,天瑞抵挡不住,只觉口中咸腥泛滥,下意识用手去捂,手未到嘴边,人仰面栽倒,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沿嘴角流溢,流到枕畔,流到不能再流。
王氏的第一声啼哭,震耳欲聋。紧接着,撕心裂肺的咳嗽,代替了哭声,王氏叫安、安住,叫得极细,极弱、极单薄。旁边的丈夫,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遥隔千里。
可怜天瑞,欲向李员外拖妻献子,未曾出口,就已去了。再回头,也早忘了这一世的事儿。
李员外听不到王氏叫唤。王氏身子软弱,挣扎也没力气,滚下床来,爬出东屋,向外爬去,爬了几步,没了知觉……
王氏再醒来,已躺在床上,李员外和小儿安住,站在床边。
〃再叫一回娘。〃王氏拉着小儿的手。
安住半天叫不来,但心里仿佛知晓一般,只是流泪,泪落在王氏脸上,无声绽放。
〃员外大恩,今生无以……〃王氏说不下去,一口接一口喘气。
〃不必多言。〃李员外声音一抖一抖地说:〃安住虽是你夫妻二人所生,但却如我亲子一般,我必善待于他,抚养成人。〃
王氏机械点头,打怀里拿出一份皱巴巴的文书,留下最后一句嘱托:我与夫君,命该早亡,实属天意,夫君前日交于我,我交与员外,待我儿成人,可回汴梁西关外义定坊,分得家产,娶里正张秉彝之女为妻。
安住觉得娘的手,慢慢软化,自己小手,从娘的大手里,一点点退出,远离,再也摸不到,牵不到,拉不到,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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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陈年家私案·亲人不要脸(5)
李员外安葬刘、王夫妇,藏好一纸合同文书,将安住当亲生骨肉抚养。
安住长到六岁,便去学堂念书。聪明伶俐,过目成诵,到十二、三岁,五经子史,无不通晓。
在古代,这就算精品男人了。搁现在,也就是记性好的一般人。
唯一不足的是,安住口吃,学堂里遭嘲笑。
一日清早,安住由家往学堂去,脚步稍慢,被路边一个卖汤面的小铺老板叫住:〃公子吃面否?〃
〃下、下、下……〃安住看看老板,结巴道。
老板抓一把干面,往沸腾的汤锅里丢,面条在汤锅里,瞬间弯曲、变软。
〃下、下、下……〃安住就急了,上下嘴唇打架似的说:
老板又抓了一把干面,往沸腾的汤锅里丢。
〃下、下、下……〃安住脖子的肌肉都僵硬了,伸长舌头喊。
〃还下?〃老板又抓了一把干面,拿在手中没扔,狐疑看他一眼,问:〃公子一人,食量如此大么?
〃下、下、下、下回来吃。〃安住终于一吐为快,喘粗气。
〃啊!〃老板一惊,不由得一松手,面掉进锅里。
安住口吃毛病,亦是李员外心病。
所幸,李员外有一好友,喜爱诗辞歌赋,给老李出了一个主意:曾听人言,吟唱之时,口吃之人,必不结舌,久练,则习惯成自然。不如让安住一试。
李员外听信友人之言,令安住按此法习练。
安住拿本《道德经》,摇头晃脑,却无声音,怎么也吟唱不出。看上去像做颈部运动。
李员外不断鞭策,连训斥带鼓舞,一个巴掌一块糖,恨铁不成钢,安住憋了口气,爆发一嗓,极端洪亮:〃道、可道、非常道!〃
屋顶一块瓦片落下,险些砸在李员外脑袋上。
隔壁正倒马桶的徐九妈吓了一跳。
自此,安住要说句整话,声音就得提高几倍。
是个人,都怕与安住讲话,生怕安住激动,喊出巨响一嗓,震落几片土瓦,送安住一个雅号:怕瓦落地。
好歹安住有了学问,能说整话,也算成材。李员外却一天天老去,不能动弹。
十三年来,安住不明身世,模糊记得,自己有爹有娘,却不知何时,再没出现。李员外便是自己亲爹。
弥留之际,李员外将那一纸家产文书,交与安住,说起历历往事,老泪纵横到寿斑。
安住这才知道,自己身世。并且,还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
李员外说,我之家产,也全留于你。若你家大伯大娘,不容得你,你可将里正张秉彝之女带回府中,一同过日子,切勿违背你亲父遗愿。
安住哭拜谢恩。
葬了李员外,安住守灵三日,水米不进,头不挨枕,几近虚脱。心里暗想,人活一世,信义二字,定遵循亲父刘天瑞和义务李员外的双重遗命,返乡探亲成亲。
5
所谓落叶归根,安住回乡,还有一个顶紧要的事……将亲生父母的骨殖,运回故土,妥善安葬。
一路紧赶慢赶,安住到了汴梁西关外的义定坊。走一段,问一段,终于,找到刘家门前,见一个老妪,站在门口。安住上前施礼、问询:〃此、此、此户可是刘家?〃
〃你是何人?〃老妪反问。
〃我、我、我是……〃安住想说的太多,结巴得厉害。
老妪上下打量,就看见安住嘴皮子翻,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安住运了下丹田气,猛发力将身世经历,一并道出。
老妪被轰隆共鸣声震得倒退几步,完全靠毅力才扶墙站稳。
〃你说自己是刘家之后,可有凭证?〃老妪转着眼珠问。
〃有!〃安住斩钉截铁道。
〃有事儿说事儿,别整那么大动静。〃老妪捂住胸口。
安住掏出一纸合同公文,交与老妪。
老妪接过,仔细看了看,脸上变色,心中翻腾,眼珠越转越快,对安住说:〃你在门口等着,我拿去给老头子看看。〃
〃老头子?〃莫非就是伯父刘天详?安住想:〃此老妪莫非就是伯母?〃
〃侄儿拜见伯母!〃安住跪下施礼。
〃你想吓死老身啊。〃老妪面露愠色:〃谁知你是不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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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陈年家私案·亲人不要脸(6)
安住欲争辩,老妪已进了家门,门哐地关上。
安住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不见有人出来。上前敲门,一个老头来开,没等安住说话。老头红着眼说:〃侄儿赶紧走。〃
安住脑袋上冒出两千多个问号。
老头说,我正是你伯父刘详,方才是你伯母孙氏,那是一只母老虎,知你事隔十五年,回来讨要家产,不理睬你也罢,你若强要,她可不依。
〃伯父!〃安住含泪喊。
〃小声些。〃伯父也哭:〃侄儿怎如此大的嗓门儿。〃
〃侄儿并非一味老讨要家产。〃安住说:〃我带回父母骨殖,欲安葬在刘家祖坟旁。〃
天详未及答复,孙氏已提起一条木棒冲出来,朝安住劈头盖脸打过来,安住避闪不及,被打得头破血流。
〃伯母怎如此狠毒。〃安住捂住脑袋惊恐地问。
〃谁人是你伯母?〃孙氏一手执棒,一手叉腰,恶狠狠道:〃这世道,骗子甚多,我知你是哪里来的野种?〃
安住抱着父母骨殖,放声大哭。
孙氏也不理睬,把天详叫进屋里,又将家门紧闭。
安住哭了久,头上已厚厚的血痂,万般无奈,只得起身离开,走到半道,绝望之际,想到自己未见过面的老丈人……不如去投他,或许,老丈人从中转圜,我自将父母骨殖安葬,也就罢了。
一路问询,安住到了里正张秉彝的家。
张秉彝犹如做梦似的,见到女婿,两下相认,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安住将十五年前后事情一讲,丈人张秉彝看着女婿额头的血痂,义愤填膺:〃世间哪有这般狠毒的妇人,只比黄蜂尾后针,没说的,咱们开封府,打官司!〃
〃我听岳父的。〃安住依从。
〃你叫得如此响亮,定是急欲见你叫娇妻。〃张秉彝叫出小女弱雪。
弱雪很瘦,飘飘然,打门缝中间进到堂屋。
安住一见弱雪,如此单薄,心生爱怜,施礼道:见过娘子!〃
弱雪也很喜欢安住,这么多年来,就这个男人说话,自己不费劲就听得很清楚。
张秉彝也很欣慰,说此婚事暂且不忙,得先把官司打下来,将天瑞、王氏骨殖妥善安葬。否则,实为不孝。
官司说打就打,次日清晨,张秉彝叫安住写了状词,一同老到开封府。
开封府公堂,瀑布般悬垂落下的堂帐后,有六扇门,由中门往前走,堂上砌一块高高石
台,台上安放一张长条形公案、案桌纤尘不染,桌上印包、签筒、笔架、砚台、惊堂木一应俱全,堂案两边陈立〃回避〃、〃肃静〃字样的虎头牌面,公案桌后一把靠背椅,雕刻精细,乌黑锃亮。
府尹包公坐到靠背椅上,头顶〃明镜高悬〃镀金横匾。三班衙役手执堂棍,肃立左右,公孙策立于大人身旁。
张秉彝和安住当堂叫屈。
包公接过状词,看罢,向张秉彝问了前后情由,质问:〃你说刘安住是你女婿?之前可曾见过?〃
〃他自三岁离乡,昨日方归。〃张秉彝如实答:〃我只恍惚记得他三岁时的模样。〃
〃事隔多年,又无合同文书为证。你如何相信他是真女婿?〃包公反问。
〃文书被伯母拿去了。〃安住抢着说。
〃胆敢咆哮公堂之上!〃站立一旁的展昭说:〃大人问话,你答就是了,吼什么吼。〃
安住受了惊吓,嗑嗑巴巴地说,〃小、小人可将合同文书,一、一字,一字不漏的全部背诵。〃
〃你背来于本府听。〃包公说。
安住背得很艰难。
〃你还是大声些吧。〃包公又说。
安住运气,放开喉咙,通篇背来,王朝马汉很想将安住留下来,升堂喊〃威武〃,他一人就够了。
包公听罢,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又问安住:〃若你真是刘家之后,此番回乡,莫非就为家产而来?〃
〃情愿不分伯父家产,只要把父母的骨殖葬在祖坟,娶亲后与妻回潞州居住。安住说:〃望包青天明察。〃
张饼彝和安住都说得有理,包公准了状词,拘唤刘天详夫妇到堂。
一见刘天详,包公便问:〃你乃一家之主,如何没个主意,全听妻言?〃
◇欢◇迎访◇问◇。◇
第63节:陈年家私案·亲人不要脸(7)
天详跪着,低头不说话。
〃那小厮……〃包公一指安住,又问:〃果是你侄儿否?〃
〃小人不认得侄儿,全凭合同文书为证。〃天详怯懦地说。
〃合同文书何在?〃
天详看了看孙氏,只说不知。
包公又再三盘问孙氏。孙氏也一口咬定,从未见过什么文书,那安住是流窜骗子无疑。
包公无法,转而问安住:〃你伯父、伯母,如此无情,本府准你打他二人,消了胸中怨气,你可愿意?〃
〃使不得。〃安住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