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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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蒻兰也吓了一跳,惊然回头,却见仆人石头正一手提着一个空酒坛过来,大约是刚从花厅撤下来的,见到秦蒻兰、朱铣二人,立即垂首站在一边,甚是恭谨。朱铣虽然多次来到韩府做客,却并不认识在厨下打杂的石头,只审视着他,脸上尽是惊疑之色,生怕他刚才听到了适才的谈话。秦蒻兰却长舒一口气,朝石头做了个手势,石头这才提着酒坛走了。
朱铣问道:“他是谁?”秦蒻兰道:“是府里的下人。”朱铣压低了嗓子,紧张地问道:“他……会不会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秦蒻兰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道:“他又聋又哑。”朱铣道:“是个哑巴?”秦蒻兰点了点头,又道:“咱们走吧。”
朱铣却不似她那般释怀,瞪视石头没入黑暗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心头不免疑云更重。正待问明石头来历,忽听得复廊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正在奔跑。秦蒻兰皱眉道:“又出了什么事?”语气甚是急躁,浑然不似她一向温婉娴静的作风。
朱铣揣度她的心境多少受了适才交谈的影响,虽然她竭尽全力不肯表现出来,但总有一种背叛令人心寒,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甘愿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当做政治工具呢?尤其像秦蒻兰这样的绝色美人,生下来就该是被男人疼爱的。此刻,从月光灯影中瞧着她,真似一枝初放的兰花,委蔡窈窕,柔美纯净,于极清中露出极艳来,惹人爱慕怜惜。他情不自觉地心中悸动起来,满心思地想要去呵护她,甚至觉得可以为她去死。一边想着,一边紧随着秦蒻兰改道朝复廊方向而去。
刚到石桥边,丹珠、曼云二女正领着一男子奔下桥来。丹珠一见到秦蒻兰便嚷道:“原来娘子在这里!”秦蒻兰一怔间,丹珠又指着身后的张士师道:“这位是江宁县衙的典狱,他适才见到有人翻墙进了前院……”
跟在二女后面的男子正是张士师。他离开韩府时看见秦蒻兰独自蹲在永宁泉旁,惆怅满怀的样子令他怦然心动,又见到在镇淮桥遇到过的那个叫“阿曜”的男子藏在竹林中窥探,回忆起阿曜及其母听到“聚宝山韩府”几个字时所露出的怨恨之色,担心他有所企图,便没有立即离开。到后来夜幕降临时秦蒻兰起身进了韩府,阿曜亦尾随到大门附近,闪入西首院墙下的一棵石榴树后。张士师远远瞧见,猜测他许认识秦蒻兰,或是府中什么人,但无论如何,如此鬼鬼祟祟在他人宅邸外徘徊,形迹着实可疑。此时天色已黑,等了好一会儿,见那男子始终没有动静,他终于忍耐不住,赶上前欲查问时,才发现那男子已经踩着树后的青石翻墙进去了韩府。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赶去韩府大门,正好遇上老管家韩延,便说了有名年轻男子翻墙入院一事。老管家一听也并不见如何紧张,以为不过又是想要猎奇韩府夜宴的金陵浪荡少年。但张士师想到那阿曜窥探秦蒻兰的神情,又联想松林中朱铣对秦蒻兰提及的细作一事,感到事情没那么老管家想得那么简单,只是他不便明言,便提出由他陪同老管家去搜寻那翻入府中的男子。韩府本来人手不够,老管家一听当然求之不得,只不过侍女们先后陪同宾客去了后院,只有他一人在大门处,又担心还有客人要来,不好离开,便让张士师自行去找,稍后等他迎得最后一位宾客后关了大门再去与张士师会合。又再三叮嘱张士师切不可声张,以免惊动了客人,一旦抓住那少年,赶他出去也就罢了。张士师当即应了,直接往后院而去。他料来既然府中一干人都在湖心小岛,那男子也必定要去花厅,不想在复廊中正好遇到了奉命前来找寻秦蒻兰的丹珠和曼云,二女不认识张士师,忽在长廊中见到一陌生男子,大为紧张。张士师不得已拿出县衙腰牌,说明了情由。二女没甚见识,不像老管家那般镇定,也顾不得再去找秦蒻兰,急忙领着张士师往后院赶来,打算赶紧去花厅禀告韩熙载,不想先遇上了秦蒻兰。
秦蒻兰却并不认识张士师,听说了经过后忙叮嘱丹珠、曼云不得声张,以免惊吓了宴会客人,然后才问道:“典狱君可看得真切么?”带有明显质疑的语气,似乎无法相信会有人跟踪她潜入韩府。
张士师心中想道:“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此刻他站离秦蒻兰仅数步远,可以闻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怡人的香味,一时不由得心荡神驰,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秦蒻兰阅人无数,一望便知对方已为自己美色所迷,心中立即起了鄙夷之意,又怀疑张士师不过想利用公差的身份,找个借口进到韩府来闲逛,这种情形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她内心怀疑,表面倒也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我从前院一路过来,并未见到什么陌生人。天色昏黑,树草丛生,只怕典狱君是看错了。”言语虽然客气,但神态间自有一股冷冰冰的敌意。
张士师道:“这个……”他本想说自己绝不会看错,但又生怕逆了她的意惹她不快,便道:“嗯,也许是看得不大清楚。不过……”秦蒻兰道:“即是如此,就不必劳动典狱君大驾了。”正要叫丹珠送张士师,一直默然站在她身后的朱铣突然叫道:“不对!适才厨下那边确实有个陌生人影!”
原来适才朱铣与秦蒻兰在紫藤花下交谈时,惊觉花架后有条黑影,叫喊出声后,却见到哑巴仆人石头提着酒坛走出来。事后朱铣总觉得不对劲,开始以为是石头本人可疑,等到遇到张士师说有人翻墙入院后,越想越觉得石头出现的位置与黑影不完全符合,很可能另外有人藏在那里偷听他们谈话,而石头的出现不过是巧合罢了。正好今晚夜宴有人不请自来,另有玄机,若是真出什么事,譬如有盗贼出现在韩府,说不定能就此转移众人注意力,缓解秦蒻兰的危机。可万一那盗贼听到了他和蒻兰的对话,一旦闹大了张扬开去于他岂不是惹祸上身?若是传到国主耳中,搞不好还要惹来猜忌。更有一层,倘若那人并非盗贼,正是国主派来监视韩熙载的细作,岂不是更加麻烦?他心中反复权衡利弊,难以取舍,到秦蒻兰预备赶张士师出府的一刹那,他突然有了主意,于是出声支持张士师。
秦蒻兰一时愕然,她并不知晓朱铣真的怀疑可能有外人潜入了府中,不明白他为什么突出此言,不由得十分纳罕,但见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料到其中必有缘由,又不便当众询问究竟,一时决定不下该当如何处置。
正为难之时,花厅那边传来“铮铮”两声,琵琶乐声突起。丹珠失声叫道:“哎呀,这是李家娘子在弹琵琶,夜宴已经开始了!竟然不等秦家娘子……”一语未毕,自觉失言,便即住口,有些忐忑地望着秦蒻兰。
秦蒻兰丝毫不以为意,忙道:“你们两个先陪朱相公进去。”丹珠道:“可是……若果真有盗贼进入府中……”秦蒻兰道:“未必便是盗贼,或许不过是溜进府中想偷瞧夜宴的少年。”曼云忙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秦蒻兰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们先去吧,千万不要声张,以免惊吓到了客人。”二女都曾经跟随秦蒻兰学习乐器,对她很是敬重,当即连声答应。
朱铣道:“那……娘子你……”秦蒻兰道:“我同典狱君交代一声,很快就来。”朱铣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跟随丹珠、曼云离去。
等三人走远,秦蒻兰才转向张士师,柔声问道:“典狱君预备如何处理?”她天生美貌,平生遇到过无数想方设法以各种手段接近她、与她搭讪的男子,对男人实在有先入为主的不良印象,以为张士师也不过是其中有意无事生非的一员。
张士师道:“嗯,这个……”他本是个办事干练的县吏,但美人当前,竟也变得缚手缚脚,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秦蒻兰道:“既然朱相公适才在厨下附近见过那陌生男子,想他此刻一定还在湖心岛上。这岛能有多大?不如由典狱君去搜索庭院及厨下四周,我这就去花厅里面看看,稍后再到厨下会合,不知典狱君意下如何?”其实她心目中早认定那黑影便是石头,亦无心再继续应付张士师,只要他不惊扰了今晚夜宴,打算任凭他去了。
张士师点头道:“甚好。”话音未落,秦蒻兰已然急遽转身离去。
第一章
秦蒻兰进来庭院后,并没有立即进去花厅,而是伫立在廊下一颗石榴树下,静静地聆听着。从她所站的位置,恰好可以透过窗户清楚看到堂内夜宴全貌:韩熙载盘膝坐在三屏风榻上,如同僧人打坐一般,正襟危坐,一脸肃色,浑然不似他平时风流名士的做派;榻上右首另有一位红衣白面公子,当是新科状元郎粲了,亦盘膝坐着,但他的神态要轻松得多,大概听得入神,身子不自觉地前探,便用右手撑住身体,左手则随意地搭在左膝盖上;伴乐用的黄色节鼓已经搬取了出来,放在榻的东首,斜置在木制三脚架上。乐伎曼云正站在节鼓旁,不时望一望右首的韩熙载,看上去似有什么事急不可待地想要禀告,却又不敢轻易打扰了他听乐;榻前连摆着两张肴桌,西首坐着画院待诏周文矩,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心事很重的样子,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目光在李云如身上,而是侧向顾闳中,仿若在向对方示意什么;肴桌东首则坐着另一位画院待诏顾闳中,背对窗户而坐,仅微侧着脸,看不清神态;太常博士陈致雍则坐在顾闳中左首,正紧盯着南首的李云如,左腿微微颤动,有节奏地合着拍子;李云如怀抱琵琶,坐在南首的屏风前,正对着三屏风榻,全神贯注地抚弹琵琶;朱铣则坐在她面前的小肴桌旁,扭转头观她弹奏;小肴桌的西首是王屋山,她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瞪着李云如,心思显然不在乐声上;王屋山身后站着四人——侍女吴歌正不无嫉妒与羡慕地望着李云如;舒雅手拿牙板,聚精会神地为琵琶和声伴奏。其实这曲《浔阳夜月》以鼓声伴奏效果更佳,不过舒雅不擅击鼓,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李家明站在吴歌身旁,奇怪的是,他没有关注自己妹妹弹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榻上的韩熙载,大概也觉察到了主人今晚的不同寻常;乐伎丹珠凭立在屏风边上,露出大半边脸来,正朝韩熙载身旁的曼云摇头。
秦蒻兰瞧得正出神,忽背后有人讶然问道:“蒻兰,你怎么在外面站着?”回头望去,老管家韩延正领着德明长老走过来,忙上前招呼。
德明身材高大,一身黄色袈裟,双手合十道:“秦家娘子。”秦蒻兰向德明做了个请先的手势,道:“长老,请进。”德明也不推辞,领先而行。
花厅内诸人正在品评李云如的这一曲《浔阳夜月》,她本祖籍浔阳,后来才流落寓居歙州。陈致雍笑道:“李家娘子这一曲气韵连贯、落落有致,尽现江南水乡风姿,简直就是一幅引人入胜月夜春江图。”
众人一致附和,李云如心花怒放,重重看了王屋山一眼,正要假意谦虚几句,偏有李家明一本正经地道:“妹子,你本可以弹得更好。”
李云如一时不明白兄长为何要当众为难自己,不由得十分困惑。却听见李家明续道:“倘若妹子有烧槽琵琶在手,谅来不会输于当世任何一位高手。”她这才知道兄长其实拐着弯儿地夸自己,表面说不会输于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