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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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来,竟然一改适才的沉闷表情,朝她微笑了一下。
一旁王屋山览在眼中,不免有些忿忿起来,又见李云如含笑看了自己一眼,颇有炫耀胜利的意思,心头愈是有气,有心发作,便转向舒雅道:“舒雅公子……”
舒雅自二女进来后,便一直垂首一旁,不敢多看二人一眼,仿佛生怕会卷入什么争吵纷争,突然听到王屋山叫自己的名字,不禁一怔,见她脸上正挂着一副不怀好意的讥讽表情,又开始慌乱起来,不由自主地向李云如望去。李云如连眨了两下眼睛,促声道:“屋山妹妹……”恰在此时,有侍女打起了珠帘,曼声叫道:“有宾客到!”
只见朱铣、等人鱼贯而入,争相上前与韩熙载招呼。除了新科状元郎粲外,余人尽是聚宝山夜宴熟客,韩熙载也不从榻上起身,只是抱拳虚作回礼状。韩府夜宴素来放诞,不分大小,不论年纪,更不讲官阶品级,当下众人将第一次参加夜宴的郎粲推到上首榻上与韩熙载并排坐了,各自再随意坐下。
一干宾客之中,以郎粲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却被推了与主人坐在一张榻上,他内心虽觉不妥,但因事先得了旁人嘱咐,也不加推辞,上前与韩熙载并排坐了。李云如和王屋山则各自坐了榻旁的椅子。
教坊副使李家明笑道:“人还没有到齐呢,原来我们几个还是早的了!”太常博士陈致雍环视了一眼全场,接道:“似乎少了潘佑、李平、徐铉、张洎几位。”李家明道:“正是。”顿了顿,又问道:“潘佑、李平二位相公今晚怎么会迟了?”
陈致雍所提及的四人,在南唐均非泛泛无名之辈:潘佑祖籍幽州,与韩熙载一样来自北方,年纪虽轻,却善于论议时事,很得韩熙载赏识,并直接举荐给国主,由此步入仕途,现任中书舍人,才三十岁出头,已极得李煜重视,时呼以潘卿;李平原本是个道士,早年云游四方,靠方术符箓为生,后亦靠韩熙载举荐为官,官至户部侍郎;吏部尚书徐铉为广陵人,在江南以文章书法著名,与韩熙载并称“韩徐”;张洎原任上元县尉,因辣手追杀了一帮盗墓贼而声名鹊起,时任礼部员外郎,知制诰,因博通经典得以参预机密。这四人均是夜宴常客,不过自韩熙载被罢官后,上次夜宴徐铉、张洎二人已然缺席未到,似乎有避嫌之意。但潘佑与李平均由韩熙载举荐入朝,有出自其门下之意,聚宝山凡有夜宴从来都是积极捧场——最早到场、最迟离开,不知何故今晚竟然迟了,难怪李家明好奇发问了。
紫薇郎朱铣听了发问,颇为奇怪地看了李家明一眼,心想:“那四人今晚决计不会来赴宴。如今的情势,可是大不同往日!”但随即又想:“李家明此人只知道莺歌燕舞,哪里晓得朝中大事。”他明明知道原因,却有意不说,只将目光投向陈致雍。
果听见陈致雍叹道:“他们四位,徐铉、张洎二位,应该是不会来了……”有意看了韩熙载一眼,见他丝毫不动声色,便接着道,“潘佑、李平二位大概正忙于朝事,也顾不上来参加今晚的夜宴了。是也不是,熙载兄?”
韩熙载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对四人是否会到来并不介怀,但却又仔细环视了一遍全场,令人不由自主地疑心他是在找寻什么要紧的人。这才道:“我们先开始吧。”正当侍女斟好酒、众人一齐举杯之时,有侍女在帘外叫道:“有客到!”
陈致雍心想:“竟然还是来了!不过以目前的局势,这四人断然不会一同前来,也不知道来的是潘佑、李平,还是徐铉、张洎?”朱铣却想道:“来的断然不是那四人,不知道会是谁?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看到蒻兰?莫非……莫非出了什么事情?”一念及此,愈发焦急起来。
陈致雍凡事喜欢抢在人前头,当即断言道:“来的当是潘佑、李平了!”拿征询的目光望着韩熙载。却见他摇了摇头,道:“是积善寺的住持德明长老。”
众人不由得大为愕然,和尚来聚宝山参加夜宴,这还是头一次听说的奇事,目光不由得一齐往门口望去。却见珠帘一揭,侍女陪同进来的客人既非德明长老,也并非潘佑、李平、徐铉、张洎几人,而是两位四十来岁的文士。
看清来者的那一刹那,韩熙载的面容起了飞快的变化,先是意想不到的诧异,随即转成了欣喜。他飞快地从榻上下来,踩上鞋子,也不及穿好,趿拉着迎上前去,大声嚷道:“闳中老弟!文矩老弟!真是稀客!”
周文矩笑道:“韩相公,我和闳中兄久闻贵府夜宴世所罕见,早有心来观摩乐舞,今晚不请自来,你不会见外吧?”韩熙载道:“哪里哪里!难得二位大驾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还望海涵,别嫌简慢。来,这边请。这几位你们都认识了,不必我多介绍了。”
周文矩为人随和友善,当即上前与众人一一厮见,即便对王屋山、李云如这样身份卑微的姬妾也极为客气周全。顾闳中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性格,只是随在周文矩身后,淡漠点头招呼,俨然露出冷傲之意。诸人与这二人素无来往,却也忌惮他们时常追随国主左右,各自虚致欢迎之辞。
只有陈致雍心中颇有些不快,周、顾二人虽得国主宠幸,但毕竟只是宫廷画师身份,与韩熙载、徐铉这样既擅长文章书法、又在朝中享有盛名的显宦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二人不请自来不说,竟然还劳动韩熙载本人亲自下床迎接,后来者的气势完全占据了上风。他越想越是愤愤不平,等到顾闳中大模大样地朝他点头时,便故意笑问道:“二位特意选在今晚到访,可是因为听说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顾闳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望向陈致雍身旁的朱铣。朱铣的表情也是极为怪异——他飞快地低下头,避开了顾闳中的目光。顾闳中一时呆住,露出惘然的神色,就连韩熙载也留意到了他的不同寻常,正要出面圆场之时,周文矩笑道:“正是听说韩府夜宴歌舞天下无双,所以才赶不及前来瞧瞧。”
事情遂迎刃而解。但场中的气氛却多少有些变味了,韩府夜宴历来都是随意调笑、恣意妄为,众人早就习惯了,此时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还是经常能够亲近国主的人,场面一下子冷清凝重了起来。
一干人中,尤以朱铣态度最为拘谨。其实从周文矩、顾闳中踏进花厅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这二人都是江南本地人,疏离韩熙载所交往的圈子,突如其来地光临聚宝山,原因只有一个,一定是受人之托,前来查探虚实,这二人正是来窥探韩熙载动向的细作。只是他有一点感到奇怪,为何韩熙载没有看出这二人来者不善?他这个人绝对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对这么明摆着的事不起疑心?
李云如媚声道:“大家干嘛都还站着?咱们开始吧。”李家明也笑道:“妹子说得对,美酒佳肴当前,咱们该当好好享乐才对。”当下各人应声就座。韩熙载正要举杯致辞,周文矩却突然问道:“怎么不见秦家娘子?”朱铣一直刻意保持沉默,听了这话,竟然不由自主地转向韩熙载,接问道:“是啊,秦家娘子呢?”
韩熙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明显皱了一下眉头。他是性情中人,素来不善于作伪,只是此刻众人目光都在他身上,又均知秦蒻兰在一干姬妾中地位最高,见他如此反应,不由得暗暗惊诧。
朱铣却是心中“咯噔”一下,突然醒悟了过来——周文矩、顾闳中二人确是官家派来的,但却不是来查探韩熙载的,他二人是宫廷画师,又与韩熙载并无交往,充作细作的事还轮不到他们,官家亲自指派两位写生大家以赴宴为名来到聚宝山,定然是让他们来记绘秦蒻兰容貌,再将图像送给北方大宋皇帝,作为美人计的前奏。当然,这一切都必须要悄悄进行,以免惹来清议,夜宴正是最好的时机。
忽听得韩熙载问道:“韩老公呢?”陪同进来周文矩的一名侍女答道:“老管家去了前院迎客。”韩熙载微一踌躇,叫道:“丹珠,曼云,你们去催一下蒻兰。”丹珠、曼云应道:“是。”
朱铣目送二女出了花厅,再也按捺不住,起身道:“失陪一下。”装模作样地捂着腹部。众人见状,均以为他是出去方便。李家明还笑道:“夜宴还没有开始,朱相公怎么就先吃坏了肚子?”
韩熙载听了信以为真,叫侍女道:“赶紧去沏一壶蕲州春茶来,留给朱相公漱口。”陈致雍忙道:“蕲州茶虽是贡茶,可是性子过寒了,不如泡我上次送给熙载兄的方山露芽,更绵软温润一些。大伙儿也都可以先喝上一杯,暖暖肠子。”李家明笑道:“我倒觉得蕲州茶更好,只是不知道朱相公更喜欢那种?”朱铣道:“我喝茶只为怡情,茶无好坏,皆产于天地之间的精华所在,请随意。”装做赶急奔至门口,也不等侍女过来,自己打起珠帘,快步奔出了花厅。
外面月华散采,玉宇澄清。朱铣见丹珠、曼云二女穿过南面小桥,径直去了前院,揣度秦蒻兰必在住处,有心跟上前去,却又觉得诸多不便。
第二章
正彷徨之际,忽听得厨下那边有人道:“今晚宾客不多,不必再多添菜。等会宴间小憩时,将那大瓜洗净,用玉盘盛了,连同玉刀直接送去席上,相公要亲自开瓜。”竟然是秦蒻兰的声音。朱铣不由得又惊又喜,忙绕过月门,奔将过去。
却见秦蒻兰正站在厨下门口的紫藤架下,细心向仆人小布和大胖交待着。朱铣叫道:“蒻兰!”又意识到不该下人面前如此亲昵地称呼她,又忙改口道:“娘子!”一声出口,情绪也跟着高亢了起来。他与秦蒻兰一道上山,在大门口分别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却感觉已经相隔了十天半个月那么长。
秦蒻兰乍然见到朱铣出现,却没有那般激动,只对小布道:“你们多送去几坛酒去宴厅。”一旁周压早就想找机会去看看夜宴,当即道:“我也去帮忙送酒。”秦蒻兰点了点头。等到小布几人离去,这才转向朱铣,问道:“朱相公怎么不在花厅饮宴?”
朱铣跺脚道:“此刻我哪里还有心情饮酒!”当即说了周文矩、顾闳中不请自来一事,又说了二人到聚宝山的真正目的。秦蒻兰的反应却远不似在松林听到官家派细作监视韩熙载一事时那般震惊,她仅是微微愣了一下,便陷入了沉思中。
朱铣问道:“蒻兰,你有何打算?”秦蒻兰轻轻叹了口气,道:“由它去吧。”
朱铣本以为在她那十分罕见的坚毅的神情下,已经有了某种决定,哪知道依旧只是一闪即逝,不禁大感失望,愤然道:“什么?由他去吧?蒻兰,难道你真的甘心再次充当韩熙载的工具?”
秦蒻兰对他的怒气有些惊诧,嘴唇蠕动了两下,方欲开口,花厅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笑语喧哗声,她怔了一下,又将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朱铣却猛然留意到她身后不远处有人影正在月光下闪动,似乎有人躲在紫藤架后偷听,不禁悚然而惊,忙喝问道:“是谁在那里?”
秦蒻兰也吓了一跳,惊然回头,却见仆人石头正一手提着一个空酒坛过来,大约是刚从花厅撤下来的,见到秦蒻兰、朱铣二人,立即垂首站在一边,甚是恭谨。朱铣虽然多次来到韩府做客,却并不认识在厨下打杂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