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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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师道:“原来被老圃杀死的北方客就是李谷信使,只是这信如何落入了德明长老手中?”陈继善道:“当然是老圃杀死北方客后交给他的,老圃不识字,也想弄明白死者身份。”
张士师开始觉得不对,德明长老是宋朝细作,既然早得到了这封信,无论是交给韩熙载本人,还是交给南唐国主李煜,都只会对宋朝大大有利,为什么反而把这样一封关键的信藏起来长达一年之久?
陈继善见他不言不语,急得直跺脚道:“典狱,你到底明白过来没有?德明是宋人细作不假,但却不是往瓜中下毒的凶手。”张士师道:“是。德明长老要杀韩熙载,无须下毒,只须将信公开,自有国主来杀他。”陈继善道:“你小子总算聪明了一回。”
张士师道:“可下吏还是不明白,德明长老为什么要将信藏起来?”陈继善道:“你是不是男人?知不知道什么叫惺惺相惜?”张士师道:“就算如此,德明长老也该将信交还给韩熙载呀。”陈继善道:“德明是不想让韩熙载再次处于两难的境地,换作本尹,也会这么做。”
张士师问道:“那尹君要下吏如何行事?”陈继善气道:“呀,此时此刻,你还要问本尹如何行事?笨死了,还用问吗,当然是继续找西瓜凶手了!”张士师道:“是,下吏这就去。”
方欲退出,陈继善叫住了他,道:“你把这信拿去还给韩熙载,悄悄的,可别再让旁人知道了。”张士师大为意外,一时愣住,陈继善怒道:“怎么,你还想要本尹亲自去跑腿送信么?”张士师道:“下吏不敢。只是……想问问尹君,为什么要把信还给韩熙载?若他见信后果真投奔大宋,不是于我南唐不利么?”陈继善道:“你小子还真是笨,韩熙载多年前曾出使北方,他心向北人的话,早就留在那里不回来了。”张士师道:“刚才尹君还说也会学德明长老,要将信藏起来。”陈继善道:“这信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李谷病重垂死,韩熙载为了老友或许会心动,但目今李谷已死,北方对他再无意义。”
张士师此刻才真正领教了这位府尹的精明与见识,心中暗服,忙道:“尹君高见!”又道,“下吏不是奉承,是真心这样认为。”陈继善道:“比起你这个榆木脑袋来,本尹当然是高见了。还不快去送信!”转眼间又恢复了自鸣得意的老官僚姿态。
出来江宁府,张士师正犯愁该上哪里去找人,却见韩熙载正朝他走来,心想:“这才真是踏破铁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忙上前道:“韩相公,我正要找你。”韩熙载道:“韩某也正要找你。张典狱,我想见见德明长老,请你通融。”他口中说“通融”,却是一副命令的口气。张士师道:“韩相公但有所命,下吏不敢不从。”
韩熙载在江宁县大狱被挡了驾,去找江宁县令赵长名,也未见到人,又愤愤来找江宁府尹陈继善,不想先遇到张士师,顺口一提,对方竟是一口答应,不由得大感意外。
张士师道:“不过我也有件小事想问问韩相公,相公前晚到大狱私见老圃,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促使他上吊自杀?”韩熙载冷冷道:“是他自己要死,关韩某何事?”张士师道:“嗯,韩相公是做大事的人,除了相公自己,原也没有将旁人的性命生死放在眼里。”韩熙载脸上闪出一丝愠色,道:“典狱是在怪罪韩某么?”张士师道:“下吏不敢。这里有封给韩相公的信。”
韩熙载森然看了他一眼,勉强接过信来,只一看信皮,脸色立即大变,道:“这不是……”张士师道:“信是从积善寺找到的,现归还给相公,旁人并不知晓。还有那块玉扇坠,相公也可自去县衙证物房取回。”
韩熙载飞快地掏出信来,双手颤抖,嘴唇翕张,显是极为激动。张士师却始终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印象,只因他对秦蒻兰的冷酷,当即道:“下吏先回县衙为相公安排。”走出几步,却听见韩熙载在背后叫道:“典狱……多谢了。”张士师心道:“你该谢的人是陈继善。”也不答话,甚至都没有回转身去。
第二章
回到县衙,先命人将李家明放了出来。李家明道:“已经找到害死我妹子的真凶了么?”张士师道:“还没有,不过我们刚发现你妹妹不是死于金杯毒酒,而是腰间中了毒针。”李家明略微一呆,也不再多问,迅速离开了县衙。
张士师又命人将德明松了戒具,带到抄案房等候。刚刚安排妥当,便见韩熙载匆忙赶来,直接让人领他进了抄案房。
一见韩熙载进来,德明便合十道:“贫僧实在有愧相公。”韩熙载道:“长老不必如此,不过是各为其主……”顿了顿,又道,“提到这个‘主’字,韩某更该汗颜了。”德明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韩熙载道:“长老果真是韩某知己。”德明微叹一声,道:“阿弥陀佛,知己不敢当,不过贫僧跟相公一样身处夹缝当中,感同身受……”忽扬声道,“典狱,请进来吧。”
张士师一直躲在外面,见被识破,只好走了进来,随口搪塞道:“我只想来问问德明长老,你到底有没有在西瓜中下毒?”德明道:“贫僧本方外之人,却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光顾夜宴,内心早已经有毒。”张士师道:“那陈致雍呢?是长老杀的么?”德明道:“不是。”张士师道:“长老是不是还有帮手?比如渔夫……”他心中一直对那渔夫有所疑虑,韩熙载到积善寺找信尚情愿可原,那渔夫找这信何用,莫非也想挟制韩熙载?
正要说出樊若水的名字时,忽听到有人在外面叫道:“张典狱,几位请出来吧。”声音又尖又细。张士师听出这是那老宦官寇英的声音,忙赶出来,问道:“大官有何差遣?”老宦官道:“官家有命,请典狱立即释放德明长老。”张士师一愣,心想:“官家这么快就知道德明不是真凶了?不应该呀,府尹那么精明,绝不会透露信件一事。”
却听见老宦官对德明道:“长老,官家有命,请你即刻出城过江,不要再来我们南唐国土了。”
张士师自往崇真观而去。一进静室,便见到东西两面各摆放着两幅《夜宴图》,顾闳中那幅他早已经见过,周文矩那幅人物则要写实得多,场面也有所不同,比顾氏要细腻很多。
张士师不见父亲,忙问道:“阿爹人呢?”耿先生道:“张公与封三去了悬壶医铺。”张士师奇道:“为何还要去悬壶医铺?”耿先生道:“悬壶医铺的店主留一刀托人带了张纸条给张公,张公说那店主既然叫留一刀,很可能留有关键一刀,所以就亲自赶了过去。”
张士师大奇,正困惑间,耿先生又道:“倒是这里确实有件要紧事——典狱适才不在,贫道与张公仔细比照了这两幅《夜宴图》。你过来看,这周文矩的图分三幅,琵琶、绿腰两幅与顾闳中的差不多,不过视角有所不同,周围环境细节更多些,但第三幅审案却是顾氏所没有,是非常好的补充。”
张士师道:“嗯,这是发现西瓜有毒后我当众推问案情时忽然发现珠帘外有黑影的情形。”耿先生道:“不错,典狱正回头看着珠帘,表情非常生动。根据笔录来看,典狱出去抓到韩曜、带他进来后不久,李云如便从屏风后出来,倒地而死。”张士师道:“正是如此。我带着韩曜进来后,全厅人加起来也就说了不到五句话,李云如就突然从屏风后冒出来七窍流血而死。”
耿先生道:“所以说周文矩这幅《夜宴图》价值重大,你看,时间这么短,又有这么多人在场,有这么多双眼睛,凶手应该不会长距离移动。”张士师眼前一亮:“对,杀死李云如的凶手应该就站在屏风附近。”看着图道,“那么,有朱铣、韩熙载、德明三人。”耿先生道:“还要算上周文矩自己,你看这幅图,韩熙载、朱铣均是背对屏风,视角恰是自屏风前看到的花厅的一切。”
张士师道:“这四个人中,只有韩熙载还勉强可以说有杀李云如的动机,也许他知道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其他三个人,根本跟李云如毫无关系。而且就算韩熙载要杀李云如,机会太多了,为什么要选夜宴这样的场合,又刚好选择李云如换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动手?”耿先生道:“这确实说不通,所以张公推测凶手应该是逼不得已才出手。”张士师道:“逼不得已?”耿先生道:“李云如从屏风后出来时,正好是站在众人的背后,也许她看见了什么她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才被杀了灭口。”只听见门外张泌的声音道:“凶手最初的目标并不是李云如,一石不能杀二鸟,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逻辑。”
张士师愣了好半晌才会意过来,道:“这么说来,无论是凶手,还是目标,都在朱铣、德明、韩熙载、周文矩这四人当中?”张泌道:“正是。”张士师道:“嗯,周文矩是不请自来,不会是目标。除了韩熙载外,大家也都不知道德明要来,他不是目标,也不会是凶手。”耿先生道:“那就只有四种可能性——朱铣要杀韩熙载、韩熙载要杀朱铣、韩熙载要杀周文矩、周文矩要杀韩熙载。”
张士师心道:“结论显而易见了,果然是朱铣,我就知道他会忍不住愤恨下手。”又想起毒西瓜案,忙道:“忘了告诉大家,已经有新的证据证明德明不是毒瓜凶手。”见并无外人,便详细说了事情究竟。
不料张泌、耿先生均不感意外,张士师奇道:“阿爹和炼师早知道德明不是西瓜凶手了么?”张泌道:“说他是凶手不是意外之事,说他不是凶手也不是意外之事。”张士师不明所以,耿先生又问道:“那渔夫果真叫樊若水么?”张士师道:“是,我觉得这渔夫十分可疑,准备派人找他来问话。”耿先生笑道:“樊若水可不是渔夫,他是与舒雅一道被除名的进士。”
原来樊若水曾与舒雅参加了韩熙载主持的进士考试,该榜取中九人,舒雅高中状元,樊若水也一举及第。当年大周后周娥皇尚在世,还准备将亲妹妹周嘉敏——也就是现在的小周后许给樊若水。但后来落第士子联名拜桥,指责韩熙载取中的九名进士中有五名跟他熟识,事情闹大后,还是国主李煜出面,取消了韩熙载认识的五名进士的资格,舒雅、樊若水均在其中。
张士师大惊失色:“原来韩熙载认识樊若水。”张泌道:“这就是关键。我已经让封三派人去找樊若水了。”张士师道:“呀,阿爹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樊若水的?”张泌道:“买鱼,从知道秦蒻兰向他买鱼开始。”又道,“我们走吧。”张士师道:“去哪里?”张泌道:“聚宝山。我已经让封三通知所有人赶去那里,真相大白就在今日。”
此时早过了午饭时间,三人又简单吃了些东西,一路步行出城。到达韩府花厅时,除了陈致雍、德明及个别侍女、乐伎外,参加过夜宴的人物都已经到场,甚至连江宁府尹陈继善、江宁县令赵长名都闻讯赶来。王屋山缩在屋角,低着头不敢看人,郎粲则远远站在门边,现出一贯高傲的姿态来。
张士师道:“有劳大家再次到场。朱相公、韩相公,请你们二位站到屏风这边来。”二人依言走过来。张士师道:“朱相公请站在这个位置……韩相公你站这里……站好了不要动。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