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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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大感意外,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耿先生叹道:“李云如的孩子,并不是韩熙载的。”王屋山十分惊讶,道:“不是相公的么?难道……难道是舒雅的?呀,早知道,我又何必……”又忙道:“我真的没有下毒,一定是另外有人在我酒杯中下了毒药,想要毒死我……”脸上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三人见她如此害怕,便信了她的话,只交代她不得轻易离开韩府。出来琊琊榭,一时无语,这案子案情真可谓山重水复,本以为见到了曙光,却又出现了一重厚厚迷雾。商议了几句,预备先下山验证王屋山的话。张士师道:“阿爹不是还想见见韩相公么?”张泌点点头。不料寻过去,老管家却说韩熙载天还没亮就下山了,也没有说要去那里。三人只好就此下山。
耿先生忽道:“典狱,韩熙载会不会又去了大狱去找德明?”张士师道:“炼师放心,我人未到,封条未揭,谁敢开门?”口中这样说,心中还是有些打鼓。慌忙回到江宁县衙,见狱门封条尚属完好,这才放心开了封条,吩咐狱卒一定要严加看守。
又取了那金杯证物,三人一齐来到王屋山提到的悬壶医铺,说明情由。那店主名叫留一刀,五十余岁,询问他买家姓名他总推说不记得,但却爽快地接过金杯,略略一闻,便道:“没错,是我这里卖的堕胎药。”
耿先生是个道士,自幼出家,并不知道斑蝥也是可以用来堕胎的,忙问道:“可这斑蝥不是毒药么?”留一刀双眼一翻道:“不毒怎么堕胎?”张士师道:“难道你就不怕毒死人么?”
留一刀见他一身公服,忙道:“差大哥可千万不要话中有话,用斑蝥做堕胎药堕胎,可是民间流传了好几百年的药方。”张士师道:“那你知道有人为了堕胎吃了堕胎药后被毒死的事吗?”留一刀道:“只听说女人有难产死的,从来没听说吃堕胎药中毒死的。”
张泌道:“瞧这悬壶医铺的名字,料来阁下也有悬壶济世之心,药本该用来救人,阁下却卖堕胎药只求渔利,岂不是有违医德?”留一刀重重看了他一眼,肃色道:“大约一年前,一名叫小兰的年轻女子持一对金钏来店里买堕胎药,被我严词拒绝。过了一日,她又添了两枝贵重珠花,只为求药,也被我赶走。过了几月,已经是冬天,某晚小兰再来店中时,身孕已成,她哭斥如何命苦,为一老年男子所迷,又指责是我戕害了她母子性命,我还未及反应,她便冲了出去。次日,有人在在饮虹桥下发现了她的尸体。”
张士师诧道:“原来她就是半年前跳饮虹桥自杀的女子。”留一刀道:“正是。这件事我后来仔细思量,小兰自杀无非是奸情败露,为家族所不容,当初我若是同意卖药给她,她堕下胎儿,犹可以活命。我本欲全那胎儿之命,结果反害了母子两条性命。敢问老公,换作你,要如何做才不算有违医德?”张泌默然无语,良久才道:“冒犯了。”转身走了出去。
张士师却突然想起一事来,又问道:“店主刚才说这堕胎药放入酒中可用银针验出有毒,若是放入茶水中呢,还能用银针验毒么?”留一刀道:“咦,看不出你小哥儿倒是个行家。堕胎药放入茶水中,银针插进去变黑,皂角水一擦就掉了,无法验出有毒,但却有一股奇特的味道;若是放入酒中,气味是没了,银针却可以验出毒来。”
张士师大喜过望,忙谢过店主,出来告诉父亲道:“原来之前我并没有冤枉舒雅,他往李云如的茶水中下了堕胎药,堕胎药放入茶水和酒水中,银针的反应是不同的。”耿先生道:“呀,那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么?”三人免不了又叹息一回。
张士师道:“王屋山没有说谎,这金杯毒酒原来并不能致人死地,可李云如到底是如何中毒而死呢?”张泌道:“只有一个法子能知道,重新验尸。”张士师道:“可之前韩熙载与李家明联名写下请文,申请免验李云如尸首。若要重新验尸,须得二人同意,恐怕要再费一番周折。”张泌道:“现下韩熙载不在府中,李家明也被关在大狱里……”张士师道:“孩儿明白了。”招手叫过街头一闲汉,请他去江宁府传话,自己先与父亲、耿先生再往聚宝山而去。
耿先生问道:“毒瓜案德明招供了么?”张士师道:“只承认了他是宋人细作。对于毒西瓜案,他的话总是模棱两可,不承认也不否认,加上府尹总是胡乱发问,恐怕这案子要审上好一阵子。”蓦然从“毒瓜案”中得到了提示,眼前一亮,问道:“炼师,最初谈及如何往西瓜中下毒,你提到了荆轲刺秦的故事,炼师当初的本意是要提醒我或许西瓜无毒、玉刀有毒,但我现在却突然想起来了,或许李云如并非饮毒酒而死,而是中了什么有毒的利器。”张泌顿时醒悟,道:“说的极是。”
三人重新回来韩府,也不惊动诸人,悄然来到酒窖中。李云如冷冷清清躺在角落里,仪态颇为安详。虽说酒窖阴凉,但毕竟还是夏天,尸体已经开始有浓重异味。张士师灵机一动,取了一坛酒开封,泼到地面上。浓郁的酒香掩盖了部分尸臭和腐烂的西瓜气味,总算不那么难闻了。
张泌大致检验了面、颈手、脚等裸露在外的部位,一无所获,才道:“怕是要有劳炼师了。”耿先生道:“张公何必客气。”本来公人验尸不必忌讳男女,但既有女眷在场,自该尽量尊重死者,当下父子二人退出酒窖,留耿先生一人在里面寻找外伤伤口。
过了一盏茶功夫,里面还没有动静,张士师不免着急起来,道:“要不要孩儿下去看看?”张泌道:“炼师是个仔细人,再等一等。”正干等时,望见江宁府差役封三正领着数人穿过石桥。张士师惊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张泌道:“闲人传话往往夸大其词,这还是好的,至少你想要的仵作到了。”
忽听到底下耿先生叫道:“张公,典狱,快下来,找到了!”二人忙步下地道。耿先生松开李云如裙裾腰带,略朝下拉了一下,露出一截腰身来,指着右腰处道:“全身都验过了,就那里有一处伤口,是个针眼。”
偏头一看,在李云如右腰偏后的位置,果见有一个针眼,针眼四周晕成一个一寸见方的紫黑斑。封三等人也奔了进来,只闻见窖中酒气熏天,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张泌道:“仵作,我们刚发现李云如喝的金杯毒酒不过是下了堕胎药,并不致命,这里有处外伤,请你上前看一下。”杨大敞听得案情离奇转变,不由得大奇,上前一看,道:“这么小的伤口,四周的肉成这样的颜色,这毒药厉害,似是乌头。”张泌道:“乌头?那不是军中专用毒药么?”杨大敞道:“正是。死者中了这么厉害的毒药,毒气直接通过血液攻心,会迅速毙命。”
张泌道:“这么说,李云如是死在她换好衣服、重新走进花厅的时候了。”张士师道:“我知道顾闳中为什么要在《夜宴图》中暗示朱铣是凶手了,朱铣当时离李云如最近。其余人是听到朱铣说了句‘李家娘子,你怎么了’才回过头来,发现李云如正慢慢倒在屏风前。”
张泌道:“这只是顾闳中的看法,我想不出朱铣有什么理由要用这种手段杀死李云如。”顿了顿,道,“书吏,你将适才的情形全部记录下来。我们再回去看看《夜宴图》。”封三忙道:“小的出来时,周文矩周官人又送一幅《夜宴图》,说是要交给典狱。小的听说昨天顾府失了火,有人想烧掉顾官人的《夜宴图》,怕再出意外,特意将画留在江宁府中了。”张士师道:“太好了,正好可以两幅图比照来看。”
一行人正离开之时,韩府某处突然传来一阵琵琶声,有人和着音乐唱道:“好姻缘,恶姻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颇有凄凉之意。
张士师心道:“这不是秦蒻兰的声音么?原来她唱歌这般好听。”余人也认为不过是韩府歌伎一时兴起,随口唱上一曲。唯有张泌和耿先生深为震撼,因为这正是昔日韩熙载派秦蒻兰色诱大宋使者时陶谷为她填的相思词。此时此刻,秦蒻兰突然再唱此曲,莫非也在忧惧官家要将她献给大宋皇帝?电光火石间,张泌又想起一件事来。
进城后,张士师怕府尹又来胡搅和,便请父亲与耿先生先回崇真观,自己到江宁府衙去取周文矩的《夜宴图》,才到江宁府门口,便见本县狱卒郭见匆忙赶来道:“典狱,我有急事找你。”
张士师料来一时不得脱身,便请封三取了周氏《夜宴图》送去崇真观。郭见将他拉到一旁,道:“有两件事,一是早上积善寺的小和尚来给他师傅送饭,被我挡了,他哭哭啼啼死活不走,说了许多夹杂不清的话,不过他无意中提到韩熙载一早就去了他们寺,到德明长老房中四下寻找,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我听了格外留心,悄悄去了积善寺……”
张士师道:“结果你遇到韩熙载了?”郭见道:“倒是没有,只遇到一奇奇怪怪的渔夫……”张士师道:“又是那渔夫。他也在找东西么?”郭见道:“正是。不过他一见到有人来就跑掉了,我叫他也没叫住。”
张士师心想:“此人总在关键时候出现,行踪神秘,必有蹊跷。”忙问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吗?”郭见道:“问过小和尚,说是叫樊若水。”张士师道:“樊若水,嗯,这倒不像个渔夫的名字。”又问道,“你说有两件事……”郭见忙道:“第二件事是我回衙门后不久,韩熙载就来了,说是要见德明,当时典狱来过衙门开了封刚走,我当然不肯放他进去,他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张士师道:“你做得好。”郭见笑道:“这前一件事足可以将功补过了吧?”张士师知他是指老圃上吊自杀一事,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当然。我还有事要忙,回头闲了请你喝酒。”郭见道:“一言为定。”眉开眼笑地去了。
张士师心想:“不知道德明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韩熙载和那渔夫都在找,少不得下次审讯德明时要好好问一问。”正踯躅时,封三飞一般跑过来叫道:“典狱君,尹君急召你。”张士师见他手中拿着个卷轴,问道:“这便是周文矩的《夜宴图》么?”封三道:“正是。小的去崇真观送画,请典狱君快些进去,尹君看上去十万火急。”张士师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心中却道:“他能有什么急事。”
进来大厅,陈继善正伏案翻看一堆书本、信札,见张士师进来,忙挥手命差役退出,等到再无旁人,才招手叫张士师到案桌旁,将一封信交给他道:“这是从德明房中搜出来的信,你看看。”张士师心念一动:“莫非这就是韩熙载与那渔夫在找的东西?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府尹已经抢先拿到了手。”
忙拆开信,只见开头写道:“叔言如晤……”忙问道:“请教尹君,叔言是谁?”陈继善道:“是韩熙载的字,咳。”一把将信夺过,道,“还是本尹来告诉你吧,这信是韩熙载好友李谷病重时写给韩熙载的,大概意思是希望临死前能再见韩熙载一面,并说已向宋朝皇帝推荐韩熙载为相,望他见信后立即随同信使返回北方,有玉扇坠为凭。”
张士师道:“原来被老圃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