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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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要紧的是前程而不是美色。想来他与王屋山交往,也不过是要利用她,请她求韩熙载向官家推荐。官家虽不喜欢韩熙载,但只要他所荐之人,无不加以重用。”张士师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又只剩下李家明一人了。”
忽听外面有人接道:“李家明不是凶手。”只见张泌稳步进来,张士师又惊又喜,上前道:“阿爹如何找来了这里?”张泌道:“我在金陵酒肆听见有人喊西边顾府失了火,又有人喊说《夜宴图》没事,估摸这里面有点名堂,反正也隔得不远,就走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和炼师都在这里。”耿先生问道:“张公派差役搜查李家明住处可是有发现?”张泌摇了摇头。张士师道:“那阿爹如何断定李家明不是凶手?”
张泌道:“李家明是左撇子,腰有毛病,右背过分凹陷,因此连带右手有残疾,平举起来都有困难。你们看这图中,他坐在最东首,在李云如的左边,而两只金杯都在最右边,恰好离他左手最远。如果他往金杯中下毒,不单李云如会留意,在场站在门口正对卧榻的人也会立即注意到。”
仔细回忆起来,李家明确是一直在使用左手,而《夜宴图》中的情形也证实他难以悄无声息地往金杯中下毒。张士师道:“这么说,我们连最后一个嫌疑凶犯都没有了。”耿先生道:“还有一个人。”张士师道:“炼师不是已经排除郎粲的嫌疑了么?”耿先生道:“贫道指的是韩熙载。”
张士师当即会意思过来:“是了,王屋山到场边预备开始跳舞后,韩熙载回卧榻坐了一小会儿,当时那里只有他一人,随后李云如过去坐在他身边,他突然说要亲自击鼓……”张泌道:“听起来情状确实可疑。韩熙载非常冷静,完全有胆量在大庭广众下杀人于无形,可他有什么一定要杀王屋山的理由呢?”
张士师道:“或许他知道了王屋山嫁他的动机不过是为了摆脱李家明,现在郎粲高中状元,王屋山有了新靠山,随时可能离开他,所以他气愤下起了杀机。”张泌摇头道:“有些牵强,这不似韩熙载的为人。”耿先生也道:“韩熙载向来不将女人当回事,你看他如何对待秦蒻兰便你呢过知晓。对他府中姬妾多有偷欢之事,他未必真不知道,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三人议过一回,最终确定韩熙载没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嫌疑可以排除,那么,到现在真的是一个嫌疑人都不剩了。又说了放火烧画室一事,张泌道:“想来这雇凶放火之人定是金杯真凶了。只是你请顾、周二位画《夜宴图》一事,旁人并不知晓,凶手如何能得知?”张士师道:“这也正是孩儿费解之处。”
正说着,顾闳中疾步奔进来,道:“等到了!果然如典狱所料,有人爬上围墙窥测拙府。只是……”张士师道:“难道又让他跑了?”顾闳中忙道:“不是,只是这人我们大伙儿原都认识。”回头叫道:“带他进来吧。”
只见两名仆人押着一青年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垂头丧气,低了头,不敢看大家。张士师大惊道:“怎么会是你?”原来那人正是他们刚刚排除了嫌疑的新科状元郎粲。顾闳中不愿意参与其事,只将人带进来,又领着仆人退了出去。
耿先生道:“状元公,你在这里做什么?”郎粲道:“我是路过……”张士师道:“你是想来看看《夜宴图》到底烧了没有吧?在那边呢。”郎粲扫了一眼《夜宴图》,道:“我只是路过这里,听说顾府失火,想看个究竟。”张士师道:“可是以你状元公的身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为何要不顾体面地爬墙呢?”郎粲无言以对,干脆缄口不言。
张泌道:“状元公应该知道,我朝律法规定,放火烧私家舍宅者,至少流徒三年,若是被毁财物满十疋,绞刑处死。”郎粲忙道:“不不,我没有放火。”张泌道:“可放火之人说是受你指使……”郎粲惊道:“你们抓到他了?”其余三人会心而笑,想不到张泌一诈,他便如此轻易露出了马脚。
张泌道:“状元公今晚无论如何脱离不了干系,不过……”郎粲正绝望之时,忽听对方言语有缓和之意,忙问道:“不过什么?”张泌道:“状元公只需将实情告诉我,我就当今晚没有见过状元公。”郎粲迟疑道:“那张典狱……”
张士师见郎粲明明间接承认了是他雇人来放火,也就是说,他就是金杯案的真凶,突然又见父亲与其约定,暗有放走他之意,不免十分吃惊,但料来必有用意,当即道:“阿爹说什么就是什么。”郎粲当下再无犹豫,飞快地道:“是王屋山叫我来放火,不过并不是要害人,只是想烧掉顾官人新画的那幅《夜宴图》。”
所有人大为意外,王屋山明明是受害者,怎么会对一幅《夜宴图》这么紧张?张泌问道:“王屋山为什么要这样做?”郎粲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话。我本来也不愿意来,可她要挟我……”耿先生道:“王屋山怎么能要挟到你?”郎粲知道时机稍纵即逝,一咬牙道:“我与王屋山一直有私情,她威胁说要向所有人公开我们的关系……她不过是个舞伎,声名于她并不重要,可对我……”张泌道:“你当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么?”郎粲跺脚道:“事到如今,我还怎敢欺瞒各位?”张泌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好,我信你。士师,天色不早,不便多叨扰,你去向顾官人求借此画,我们回去再说。”
几人离开顾府出来,张泌便放了郎粲离开。张士师有所尚迟疑,问道:“阿爹真的信他的话么?”张泌道:“此人是名利之辈,绝不会拿前程来冒险。”张士师见父亲和耿先生都这般认为,自是再无异议。
张泌又道:“不过我在金陵酒肆也不是全无收获,今夜又有人从饮虹桥上掉了下来,掉的位置跟李云如都一模一样,我与梁尚、姜闻两位小哥儿到上面试了下,发觉桥头长了一大块青苔,稍不留意就会滑下……”张士师道:“阿爹是说李云如是自己不小心摔下了饮虹桥?”张泌点了点头,道:“李云如掉下桥前,你不是听她尖叫了两声么?那第一声当是她滑上青苔时叫出,第二声则是她滑下桥时冲过了桥头的矮栏杆、不由自主地往河里倒栽过去时叫的。若果真是有人推她,应当长长的一声尖叫。”张士师道:“可李云如为什么坚持却说是有人从背后推了她?”耿先生道:“或许她也认为饮虹桥是一座鬼桥,多少有些疑神疑鬼,以为有人将她推下了桥。”
当下无言,几人赶回崇真观,立即将《夜宴图》展开,重点查看关于王屋山的所有细节:第一幅琵琶图中,王屋山身穿天蓝色舞衣,坐在李云如面前小肴桌的西首,双手拢在袖中,瞪视李云如的目光极为怪异;第二幅绿腰图中,她表情含蓄妩媚,从右肩上侧过半个脸来,微倾头,稍低眉,回望椅中的郎粲,双臂背在身后,手腕微翘,露出光洁如玉的手指来。
三人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张士师道:“既是如此,不如明日以唆人纵火罪派人直接捉拿王屋山,一审便知。”张泌沉吟半晌,道:“还是我们去一趟聚宝山,我正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韩熙载。”
议定后便各自回房歇息,张士师自往院中收取晾干的公服,正撞上打水进来的小道士,险些弄翻了水桶。张士师慌忙道歉,又帮小道士将水提进去,出来才发现手臂在木桶上磕了下,生生作痛。他突然想到韩府侍女吴歌做自陈笔录时曾经提到王屋山下场时用手猛推了她一把,指甲上的尖护甲还戳在了她手臂上,再回到静室细看那《夜宴图》,顿时明白了其中的诀窍。因耿先生卧房就在一旁,忙敲了敲墙板,叫道:“炼师,炼师,我知道谁是金杯凶手了!”
耿先生根本未睡,忙过来静室,张泌也闻声赶到,问道:“是谁?”张士师道:“正是王屋山自己。”
第一章
次日清晨,张泌父子与耿先生径直雇了车出城来到聚宝山,到琊琊榭时,王屋山正收拾细软包袱,预备溜之大吉,见三人进来,忙将包袱藏在床头,迟疑了一下,问道:“三位一大早到此,有何贵干?”耿先生笑道:“王家娘子,你好聪明啊。这韩府里面,没有一个人是省油的灯,但最聪明的人却是你。老实说,贫道这一辈子见过的聪明人不少,但像你这样心计如此深沉的女子,贫道还是第一次见,佩服,佩服。”嘿嘿了两声,也不知道是赞美还是嘲讽。王屋山惊道:“炼师此话何意?”耿先生道:“咦,你下毒杀了人,难道还要装做不知道么?”
原来张士师意外昨晚发现《夜宴图》中王屋山跳舞的时候手指并没有戴尖护甲,然而下场的时候却突然戴上了,这样的场合尖护甲只会碍事,没有丝毫用户,除非是里面另有玄机。她下场后故意撞到李云如,再假装赔礼道歉,拿金杯中斟酒,趁机将尖护甲中预藏好毒药下在了酒中,再将毒酒奉给李云如。李云如碍于情面,不得不接了过来,根本就不知道喝下的是毒酒。因为毒下在王屋山自己的金杯中,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有人要杀王屋山抑或是韩熙载,结果却误杀了李云如。谁又能想得到,王屋山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一切都是她事先精心策划好的局。她偶尔听到江宁府差役梁尚与姜闻在门外议论《夜宴图》一事,也听说过顾闳中有过目不忘之能,担心他的画会泄露自己的机密,就要挟郎粲去烧画。郎粲自己不敢做,又出高价从街上雇了个闲汉,他则躲在顾府附近等待消息,后来听说火没有烧起来,一时不及去找到那闲汉兴师问罪,自己爬上墙想看看情形到底如何,不料却被守在暗中的顾府仆人抓了个正着,由此供出了王屋山。不然的话,张氏父子无论如何都怀疑不到王屋山身上。这本是个比毒西瓜更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若不是王屋山自乱阵脚,即使有《夜宴图》在手,旁人恐怕也很难发现破绽。
王屋山却还要强辩,道:“你们是说我杀了李云如么?不不,绝对没有,我绝对没有杀人。”耿先生道:“嗯,那贫道便直说了,虽然你王家娘子爱的人是郎粲,但你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打算离开韩府,所以当你看到李云如越来越得到韩熙载的宠爱时,便动了杀机……”王屋山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
张泌走到梳妆台前,拉开首饰盒,果见里面有一只尖护甲,拿过去交给耿先生。耿先生闻了闻,道:“嗯,是斑蝥,正是金杯毒酒中的毒药。”张士师也找出了藏在床头的包袱,扬了扬,道:“是不是怕阴谋败露,正预备逃跑?”
王屋山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沮丧道:“我知道她怀了孩子后,生怕……生怕……”耿先生道:“你是怕李云如从此地位牢不可破,就想精心策划、下毒杀她?”王屋山急忙辩解道:“不不……我没有要杀她!我往金杯中下的只是堕胎药,不是毒药。你们说的什么斑蝥,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你们不信可以去银行悬壶医铺问问,我就是在那里买的药。”
三人大感意外,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耿先生叹道:“李云如的孩子,并不是韩熙载的。”王屋山十分惊讶,道:“不是相公的么?难道……难道是舒雅的?呀,早知道,我又何必……”又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