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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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们基本没有机会吃到这个大瓜。剩下的各位,你们认为自己谁会是凶犯的目标?”
顾闳中和周文矩交换了一下眼色,迟疑道:“我二人本来也不在宾客的名单上,应该也不是凶犯的目标。”
张士师点了点头:“那么还剩下韩相公、陈博士、朱相公、李官人、舒公子、状元公、王家娘子、秦家娘子……”李家明忙道:“还要算上我妹子李云如。”张士师道:“嗯。这位长老……”韩熙载道:“德明长老也是临时受邀而来,并非夜宴常客。”张士师道:“还剩九个人……”
舒雅道:“会不会我们这九个人都是目标?我们这九个人恰好是最常在韩府参加宴会的。噢,状元公郎粲除外,他今日是第一次来。”张士师道:“如果九个人都是下毒对象的话,那么凶手就是……”回身一指一旁的老管家、小布与大胖:“他们三个当中的一个。”
三人一时呆住,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半晌后,大胖才跳了出来嚷道:“什么……我们三个怎么可能下毒?我看最有可能下毒的就是典狱君你了。”张士师道:“凡是投毒……”
忽听秦蒻兰道:“他们三个绝对不可能下毒。”她的声音轻柔,却甚是坚强有力。张士师道:“下吏信娘子的话。反过来说,他们三个不可能下毒的话,目标就不可能同时是你们九个人。”
秦蒻兰正欲开言,朱铣忽侧过头来重重看了她一眼,她登时想起朱铣在松林中所言国主派了细作到韩府的话来,还有什么比收买家人更好的法子呢?再看老管家等几人时,目光也开始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陈致雍道:“适才典狱承认自己也有嫌疑,为何总是回避不肯深谈?”张士师道:“下吏正要提到我本人为何嫌疑最小。凡投毒案件,均是预谋杀人,事先经过周密策划。敢问陈博士,下毒药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陈致雍道:“那还用问,当然是毒药了。”张士师摇头道:“不对,投毒最重要的不是毒药,而是耐心。下吏今日偶然来到韩府,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来筹划这件事情。”
李家明道:“典狱是说今晚这西瓜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有预谋的谋杀?”张士师道:“正是,投毒者有备而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西瓜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血水,估计各位现下都已经横尸当场了。”
堂内立时陷入了沉寂。
忽见得珠帘外有黑影一晃,张士师喝道:“是谁在哪里?”众人惊然回头,那黑影却已经消失不见。张士师忙追了出去,只见一条人影正快步跑出院落,忙疾奔数步,在月门处将那人右臂一把抓住,反拧到背后。那人痛哼一声,回头忿恨地瞪着张士师——正是他一直搜寻未果的阿曜,也就是韩熙载的幼子韩曜。
张士师不敢再用大力,将他拉扯进花厅便即放手。韩熙载垂首沉思,对幼子视若未见。尤其韩曜进来后也不上前拜见父亲,只站在一边,昂首向上,神色甚是桀骜,如此公然藐视尊长,亦是骇人听闻了。在场众人大多知道他父子不和,不敢轻易开口相劝。
过了好半天,韩熙载才道:“典狱可是已经有了定论?”张士师摇头道:“此案十分难解。不说这西瓜内瓤为何是一泡血水,单说往西瓜中注毒便甚是不可思议。此人若有心杀人,为何不下在菜肴点心或是酒水中,而要选择西瓜呢?”舒雅道:“城北老圃西瓜是恩师所钟爱之物。”张士师道:“如此说来,凶犯目标便是韩相公了。可他是如何做到往瓜中注毒却能事先不被觉察呢?”
众人一齐朝肴桌望去,只见玉盘中绿皮、黑纹、红水互相映衬,在灯烛下甚是诡异。而旁边另一个瓜黑籽红瓤,娇艳欲滴,谁又能想到这瓜中被人下了剧毒?此时此刻,大多人心中均是一般的想法:“若早先开的是这个瓜,只怕我已然横尸当场了。”更有人忖道:“今日大伙儿命不当绝,侥幸逃过了一劫。说不得正是因为德明长老到来,才得佛祖暗中庇护。哎,起初我还不大瞧得起他,真是该打,该打。”
正又心悸又庆幸时,朱铣忽听到背后有什么动静,回头惊望——一身天水碧衣的李云如正跌跌撞撞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那张脸本来重新修饰过,此刻却因为痛楚而扭曲得变了形。朱铣不禁一愣,问道:“李家娘子,你怎么了?”
第一章
却见李云如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声。朱铣有心上前扶住,又见她目睛突起,耽耽可畏,不免心下又有所犹豫。众人闻声回头,尚不明所以之时,李云如已似一滩烂泥般怏怏软倒在屏风前。
除了朱铣外,韩熙载便是站得离李云如最近的人,他却如同朱铣一般,若木鸡般愣在原地。还是李家明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蹲身抱起李云如,叫道:“妹子!妹子!你怎么了?”
李云如喉中发出痰响声,却始终说不出话来,腰腿蜷曲,不停地抽搐抖动。张士师赶上前来,见她面色发青、嘴角有白沫流出,忙道:“她是中了毒。”李家明一呆,茫然道:“中毒?”
却见李云如眼睛耸出,口、鼻、耳中开始有道道血丝流出,蓦地大力紧抓住张士师的手臂,猛握了一下,忽而松开,头绵软垂下,就此死去,只是双目犹自圆睁,样子十分骇人。
张士师伸手试探鼻息,见已无呼吸,微微摇了摇头。李家明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紧抱住尸首哭叫道:“妹子!妹子!”德明轻叹一声,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
王屋山本一直缩在一旁,此刻不免好奇这个生平劲敌如何会突然死掉,挤过人群,只瞧了一眼,即被李云如七窍流血的惨状吓得魂气飞越天外,尖叫一声,连退数步,一屁股顿坐在椅子上。郎粲忙跟过去,关切地道:“娘子要紧么?”王屋山脸色煞白,只道:“她……她……她……”
郎粲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留意这边,当即弯下身子,附到王屋山耳边道:“你别怕,等天一亮,我就带你离开这里。”王屋山牙齿“格格”直响,不停打颤,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堂内不乏高官显宦,然均是文人雅士,适才血西瓜已经令众人大开眼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更哪里见过眼前这种场面,早都骇异得呆了。
张士师虽从来没有独立办过人命案子,但毕竟是长年吃公门饭,年少时又经常跟随父亲到现场办案,见得多了,对官府处理命案的流程极为熟悉,立刻让周压回城到江宁县报官,请当值夜班的县吏派差役、仵作、书吏前来检尸立案。
周压像个稻草人般立在原地不动,张士师又说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为何是我去?”张士师道:“你和我一样,不过是偶然送酒到此,与韩府无关,其他人多少都有干系,不得擅自离开。”周压道:“可现下是夜禁,城门未开……”张士师道:“这是人命攸关的大事,你只须向城门卫士说明情由,他们自会放你进城。”周压想了想,又问道:“那我不用再回来吧?”张士师道:“这个当然。”周压喜出望外,道:“那我去了。”拔脚便走。老管家忙叫道:“周小哥儿,大门我已经闩上,你出去后记得掩好门。”周压道:“晓得。”话音落时,人已经飞奔出厅,显是不愿意在此地再多留半刻。
老管家无可奈何地摊了下手,想了想,吩咐小布去大门守着,等待官府公差到来。小布却是不愿意一个人去,要拉上大胖。老管家知他心里害怕,也只好同意。等二人出去,才转问张士师道:“典狱君,你看现下如何是好?”
张士师道:“先让大伙儿都呆在花厅,哪里也别去。”到得此时,他愈发能肯定那下毒的凶犯还在韩府之中,更有九成的可能就在他眼前,这就是为何他只让众人留在花厅,就是怕有人再遭毒手。一念及此,便上前劝李家明放下李云如尸首,以最大限度的保护物证。
李家明听了,立即转悲为怒道:“难道典狱想让我任凭我妹子躺在这里不予理睬么?”张士师道:“官人若想找出害你妹妹的真凶,便只能如此。”
这话虽然简洁,却十分有力,李家明心头顿时一凛,想道:“典狱说得有理。反正妹子已经死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刻,现下找出凶犯要紧。”当即小心翼翼地放下李云如尸首,举袖抹了抹眼泪,起身问道:“我妹子适才回房去换衣服,一直不在这里,怎么会中毒?”
此节张士师早已经想过,一时也难以想通其中关节。李家明忽然问道:“韩曜人呢?”
大家这才发觉韩曜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李家明痛惜妹子惨死,再也顾不得韩熙载颜面,咬牙切齿道:“要是让我抓到这小子……”
诸人见他似已认定是韩曜所为,不免莫名惊诧。张士师更是心想:“韩曜母亲出身江东名门大族,李云如虽辈分上是韩曜庶母,但毕竟只是个出身教坊的女子,二者在地位上无论如何都不能相提并论。韩曜以嫡子身份,杀死年纪相仿的庶母,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但李家明不避嫌疑,当着韩熙载的面都这样说,或者他知道什么隐情。”一念及此,便问道:“李官人何以如此肯定是韩曜所为?”
李家明道:“适才大家人都在花厅,只有他韩曜和我妹子不在这里,现下我妹子死了,不是他还能是谁?”一边说着,眼泪又禁不住地流了出来。一旁舒雅也暗自垂泪不已。
韩熙载始终缄口不言,不置可否。还是秦蒻兰道:“我不相信阿曜会下这种毒手。”顿了顿,又道,“这里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单单要杀云如妹妹?这根本就说不通。”她自己心中再清楚不过,韩曜最恨的人是她——当初韩熙载为她抛家弃子搬到聚宝山时,韩曜还是个小小孩童,从此失去了天伦之乐——如果他真要杀人才能解恨,死的也应该是她。
李家明冷笑道:“娘子还不知道么?我妹子肚里怀了韩相公的骨肉!”
此言一出,众人一派哗然,大约均料不到韩熙载以耳顺之年、长外孙已经娶亲生子,还可以老来得子。据说他在北方之时,已经娶有娇妻,二人成亲之日,约有“誓无异生之子”的誓言,那妻子为他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不料很快因韩熙载父亲卷入政治风波被杀,韩氏一族被灭门,娇妻爱子亦瞬间殒命,只有韩熙载孤身一人逃出。后来他来到江南,虽又娶了名门女子孙氏为妻,并大蓄美妾,却始终子嗣不旺,只与孙氏生有一女一子,长女早已经出嫁,幼子韩曜更是在中年所生。若李云如果真怀了身孕,那韩曜嫉妒之下,说不定真会痛下杀手。
只听见韩熙载长叹一声,蹒跚着走近最靠近李云如尸首的椅子坐下。那一刻,他仿佛老了十岁,与适才判若两人。
忽闻珠帘晃动、脚步轻响,回头惊望,却是石头抱着一坛酒进来。他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默默走到墙角,将酒坛放下。
秦蒻兰素觉亏欠韩曜母子良多,有心为韩曜开脱,便对李家明道:“官人断定是阿曜所为,不过是因为适才他不在堂内,可不在堂内的也不仅仅是阿曜一人……”李家明极是精明,当即会意,哼了一声,道:“娘子是想说这哑巴仆人杀了我妹子么?他多半还不知道我妹子已经死了吧。”
此时石头正要退出花厅,大胖忙上前扯他到堂中,比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