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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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少摸摸明诚的额头,却是低烧,很是关心的问:“也发烧呀。大夫怎么讲?”
二太太就好像拧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讲起一个寡妇抚养三个孩子的苦楚来,边讲边哭泣,胡大少吸着烟,嗯呀啊呀的应付。
大太太把婉芳拉到边,小声问怎么来。婉芳是芳芸去取衣服的才晓得的,又说俞忆白也受伤了,要买些什么给他们叔侄两个补血。大太太想想,笑道:“两边都有人陪的,叫倩芸陪回家罢。立志,你送小妹来的,还送回去罢。”
胡大少对大姐点头,在闭目养神的明诚肩头拍拍,笑道:“好小子,有出息呀,枪是哪里来的?”
明诚吓的一哆嗦,二太太挡着儿子,问:“什么枪?”
胡大少嘿嘿笑,道:“明诚拿枪比着他三叔讨捐款,可不是有出息?来来,来给我们大帅当兵,大舅专派去南京讨欠饷,哈哈哈哈。”
二太太吓坏了,抓紧儿子的手问他:“是真的吗?”
明诚艰难的嗯了一声。二太太尖锐的喊起来:“我不信,我儿子怎么会干这样的事?他们是胡说的对不对?”
胡大少笑道:“人证就在楼下头等间,他是什么身份,至于和晚辈胡闹么?不信——去问问他呀?走,倩芸,扶着小姨,我们替姨爹和明诚哥买好吃的去!”
倩芸想留下来看热闹,被母亲推了一把,一步三回头的扶着婉芳出门。胡大少带着群卫兵前呼后拥陪着妹妹和外甥出门。二太太愣了一会,跳起来夺门而出。
大太太连忙喊:“丽芸,看好哥哥。”紧跟着下楼。
婉芳快走到门口,听见动静回头,胡大少拦着道:“叫她闹闹。俞家,也该闹闹。”他叼着香烟,笑起来烟一抖一抖。
倩芸眯着眼睛看向天空,快活的说:“闹吧,闹分家才好。早就烦死什么都和丽芸一道。撑着外婆家有钱,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在眼里?”
婉芳吃惊的看着哥哥和外甥,若是分家,她自然是不肯和颜如玉同居一室的,难怪大哥示意忆白快把颜如玉打发掉。
一辆黄包车在台阶下停住,一位金光闪闪的太太从车上跳下来,掏出个银角子给车夫,扬着扎在一起的三只水果蒲包,气喘吁吁的拦住个穿白衣的就问:“两三个钟头之前,栖霞里有位俞先生在哪里?”
又是栖霞里,又是姓俞,又是几个钟头之前,都和俞忆白对上。婉芳想到颜如玉必定在人前大摇大摆地自称俞太太,恨得咬牙。
倩芸应声道:“俞家被赶出去的那个姨太太呀,二楼,头等间。”胡大少哈哈大笑,向外甥儿伸出只胳膊,舅甥两个高高兴兴走在婉芳前头。
那位太太连道谢都顾不上,一阵风样进去。婉芳摇摇头,冷笑道:“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朋友。”
唐二太太跑到二楼,才回味过来方才在门口遇见的小姑娘说地是什么话。停下脚步想回头去问,就听见头等病房里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护士推开办公间的门跑过去。唐二太太当机立断也跟着跑进去,正好看见向端庄高贵的俞太太和一个圆脸盘发的太太纠缠在一起扭打。
颜如玉的长卷发半乱蓬蓬地披在肩上,一半被二太太揪在手里。双手护着头缩在病房的一角,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门口站圈的人,都抱着胳膊看热闹。唐二太太替颜如玉不平,气运丹田,大喝声:“干什么哪,就是正房太太,也不带样欺负人的呀。”
身上那件金地闪银丝的衣裳叫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端的是瑞气万千金蛇狂舞,闪得大家的眼睛都睁不开。唐二太太看准大家都在揉眼的机会钻进去,把蒲包朝俞二太太头上砸。俞二太太吃痛,尖叫道:“害死我儿子,还要害我,跟你们拼了。”
唐二太太做了十年的填房,生平最恨耀武扬威的大房。颜如玉是新来上海结交的朋友,受欺负自然不能不理。唐二太太挺起肚子用力一顶,俞二太太又被顶到一边去。
颜如玉边挽着头发,边站起来,冷笑道:“呸,谁怕她。劳各位的驾,打电话给字林西报的记者。就说这里打死了。”
方才二太太占上风的时候,大太太不肯进来,远远站在过道里看热闹。眼见二太太要吃亏,连忙挤开众人,走进来劝:“这是怎么?咱们都是一家人呀,各位请出去。有什么话我们关起门来慢慢讲不好?”
颜如玉冷冷的看眼,道:“滚,你们都给滚!”
唐二太太附合:“都走吧,方才我们俞太太吃亏,怎么不见出来讲家人的话。”
大太太指着颜如玉冷笑道:“她?俞太太!原先是我们三房小姐的家庭教师,做了几天姨太太,犯了错被赶出我们俞家大门,哪里来的太太?连姨奶奶都没挣上呢。”
唐二太太充满怀疑的看着颜如玉。颜如玉道:“你们家高贵,嫡出的小姐送给我们老爷做妾,还自欺其人对人说是太太。”
唐二太太又无比怀疑的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笑道:“我们家可是明媒正娶的,有约书有媒人有聘礼,你有什么?”
二太太得大太太言语的鼓励,气呼呼的又扑上去要和颜如玉拼命。颜如玉咬着牙上前接招。大太太去拦二太太。唐二太太要替颜如玉助拳。四位太太肉搏起来,耳环吊坠乱飞,拧掐抓挠齐来。原来要出去的人固然是不舍得走,围观的人反而越聚越多,把谨诚的病房转个里三圈外九圈,热闹得好像里面在演文明戏。
俞忆白在房间里发了许久的呆,听见外面一浪接过一浪的喊打声,吓了一跳。他小心拉开门,就有几个人被人流挤进来。他拉住一个问外头怎么回事,那个人兴奋的讲:“冒垃吾,侬要KI阔太太躁孽!”边话边用力朝人群里挤。
“谨诚——不要过来!”颜如玉的尖叫穿透重重墙壁,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想捂耳朵。俞忆白一听,大事不好,拼了老命挤进人堆里,又几次被挤出来。他牵挂儿子,急的大喊道:“快让开,巡捕来了!”
转眼,楼道里的人就散个干净,屋子里的人兴高采烈的挤出来,都是一脸的意犹未尽。俞忆白扳着门框把自己挤进去,喊:“谨诚!”
颜如玉推开俞二太太,哭着扑进他的怀里,:“他们想杀谨诚!”
床底下钻出一颗毛茸茸头,唐二太太心痛的喊:“我的金耳环不见了!金镯子也找不到!”
二太太披散着头发靠坐在墙壁上,脸上几道鲜红的爪痕,沙哑的嗓子:“俞忆白,晓得你恨我们,可是出国也是得了好处的!有什么冲我来,为什么要和我们明诚过不去,为什么!”
大太太嘘口气,摸摸身上的零碎,只有左边的耳坠子不见。扫视一圈地下没有发现,晓得是方才有人趁乱捡去,一言不发掉头就走。谨诚从沙发后面伸出半个身子,淌着眼泪向爹爹伸手要抱。俞忆白冲上去把儿子搂在怀里,恨恨的看一眼二太太,对颜如玉:“我们走!”
丽芸跑进来,看见母亲受欺负,冲上把母亲护在身后,大声喊道:“都不许走,我已经打电话给表舅!你们想害妈和哥哥,叫表舅让你们都吃牢饭!”
颜如玉冷笑着回视。俞忆白把儿子放回床上,替他盖上被子。谨诚牵着爹爹的衣角不肯放手。俞忆白就一边轻轻拍他,一边道:“丽芸侄女,尼办的很好。”
二太太突然站起来甩了丽芸一个耳光,说:“胡闹。喊表舅来干什么?”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丽芸捂着脸低声哭泣。唐二太太看见情形不对,重又钻回床铺底下,拱来来拱去寻她的金首饰。
丽芸的表舅,是二太太的表弟,在巡捕房里当差,一向和二太太走的很近。却不讨二太太娘家李家人的喜欢。俞忆白横了二太太一眼,喊从门口经过的护士来看谨诚。护士替孩子再量一次体温,吓了一跳,说:“哎呀,怎么还没有退烧,我去寻医生来看看。”
二太太好像大梦初醒,拉着丽芸出去。唐二太太捡着只绿玉耳扣,眉开眼笑举到玻璃窗边察看。颜如玉突然道:“唐太太,多谢,今要不是有……你们,我们母子只怕都死了。”
俞忆白吼道:“还有脸说!不是你,怎么会有今天这样多的事!”
颜如玉低下头不吭声。
唐二太太吓跳,缩头缩脑走到门口,小声讲:“俞太太,我明朝再来看你和小公子。”也不敢等颜如玉讲话,一溜烟下楼去。
医生来看过谨诚,又替他打针退烧针,摇摇头叹气走了。俞忆白摸摸儿子的额头好像比方才好,松了一口气,把翻倒的椅子移正,坐下来生气。
他的香烟还没有摸出来,俞四老爷已经笑嘻嘻走进来,说:“二嫂还在闹呢,李家老太太也来了,李家说分家。”
俞忆白嘲讽的看他一眼,道:“你们等很久了吧。”
四老爷两只手笼在袖笼里,眼睛看向窗外,皮笑肉不笑,慢慢说:“你就不想?不想回来干什么?”
分家进行时
分家自然要有公证人。亲戚里边现成的有李老太太、胡老太爷两个,照旧例还要有本家长辈。俞家在上海只有两枝,俞老太太亲自打电话去请,那边派七小姐的父亲来坐镇。这位俞老爷早年留过洋,如今开着家很兴旺的律师事务所,办起事来丝不苟,力主请会计事务所来清算俞家资产。为着某地价值几何,各路人马总要争个三五天,俞家的公司和地产一向委给大老爷和四老爷管,查出来的都是糊涂帐。于是乎今天李老太太拄着拐杖去骂大老爷两口子不是好人。明天五太太的娘舅又拉着四老爷要跳黄浦江。亏得有胡立志弹压,小报记者都不敢冒头。樱桃街十五号虽然热闹至极,外头还是没有多少声音。
吴静仪跟芳芸打听。芳芸笑道:“上个月程家小姐们争家产的案子你没有看报?”
吴静仪道:“就是看了才好奇问你,你家的人没有喊回去?看你们家的丽芸都几天没有来上学。”
芳芸笑道:“我们太太上次打电话和我闲聊,说是明诚堂哥病重,去看护了。”
“那你们家那个事就那样算了?”吴静仪有些吃惊的问。
芳芸道:“听说我们被赶出去的那位每隔天都要去樱桃街闹一回,二婶也带着人到栖霞里去砸一回。后来我们老太太发话,哪房再闹就把哪房的钱给大家分掉,才安静了。”
吴静仪笑的要死,道:“你们老太太真是掐住了七寸。说起来,我们家分家也闹的够呛。这个周末去我家玩吧,二姐订婚,要开个跳舞会。”
芳芸笑道:“二姐喜欢什么?先打听清楚,省得送错贺礼反惹主人不快。”
吴静仪想想,道:“上回在你家书架上看到有两三套一样的《莎士比亚》全集,可是心爱的东西?”
芳芸想想,笑道:“心爱也谈不上,那是上回写信给大表哥请他帮买的,结果不晓得怎么回事,大表哥买了不算,二表哥和四表哥又分别寄了一套来。二姐要爱那个,包一套没有动过的送她,倒是省钱。”
吴静仪看着芳芸嘻嘻的笑,伸出一个指头,变成两个,又变成四个,把手掌翻来翻去。
芳芸大大方方看着,道:“大表哥已经结婚,二表哥也有未婚妻。只有四表哥没有结婚也没有未婚妻,不过……”
“不过什么?”吴静仪跳了一步,跳到芳芸面前,把四个指头摇来摇去。芳芸打了,笑着逃走,一边躲,一边道:“原来是四表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