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出书版) 作者:楚国(2013-1-24出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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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骂得尽兴、喝得开怀。
直到将近天明,云府中的偏院所摆设的酒席也渐渐散去,云拭松已大醉,摇摇晃晃地送群侠至门口,和众人一一道别之后,才扶墙而归。云家管家要扶着他,云拭松摆了摆手,呵呵笑道:
「我……没醉!你……去歇着吧,我自个儿还能走……!」
管家还欲再扶,云拭松有几分火大地推开了他,喝道:
「老奴别多事!忙你的去!」
说着,云拭松便摇晃不稳地朝后院走去,管家知道少爷脾气强,也只好袖手由得他独自往院内走。
云拭松转入后堂,一时酒意难支,扶着树跌坐在地,口里喃喃说道:「刘义真……什么桂阳公……呵!那臭架子看了就讨厌……要不是爹怕事……我……早就给他两耳刮子,管他是不是宋王的兔崽子……」
云拭松醉言醉语,睡眼迷蒙,浑然没察觉眼前已悄悄被几人包围。
那几人正是刘义真的侍卫,他们互视了一眼,讪笑地踢了踢云拭松,云拭松睡意正浓,推开其中一人的脚,骂道:「叫你这奴才别扰我,你聋了吗?」
这时,只听耳边响起刘义真的笑声:
「云公子,你说谁是奴才?」
云拭松一愣,睁眼一看,这才看清眼前众人,除了刘义真,以及他身后的柳衡之外,几名护卫团团包围着他,有的持刀佩剑、有的带弓箭,或是其他各色武器,神情间皆带着不善的笑意。
云拭松酒意略醒,扶着树站了起来,冷看着刘义真,道:「我说谁是奴才,谁认了就是谁!」
刘义真冷笑道:「你们做了外族的顺民这么多年,早就奴性入骨了!今日你又和那个拿拐杖的老头,朋党为奸,私通外敌,这可是抄家灭门之罪!我爹克复长安,绝不能容许你们这种毫无节操的小人败坏汉风!」
云拭松听了顿时满腹怒火,叱喝道:「呸!谁败坏汉风了?收复长安的是长安人,你来这里坐收渔利耍威风,还谋害龙骧将军,当天下豪杰都是奴才!你凭什么?就凭你爹是宋王?」
刘义真笑道:「没错,我就凭我爹是宋王!不要说这长安,整个朝廷都是我刘家的,我爹说谁做仆射,谁就做仆射;我爹任谁当将军,谁就当将军,就连皇帝都不敢吭一声!你这小小的云府,就算我不高兴,也能一把抄了,到时候你家女眷都赏给我的侍卫取乐,叫你来给柳衡洗脚,你也得乖乖的洗!」
一旁的卫士们也跟着哄笑,云拭松气愤不过,大喝一声,就朝刘义真扑去,当胸打了他一拳。刘义真一时猝不及防,被云拭松这一拳打中心口,跌倒在地,云拭松扑了上去,踩住刘义真的脸,喝道:「看谁给谁洗脚!」
刘义真大惊,身边的护卫们也急忙怒吼着:「大胆狂徒!」「不要命了!」
护卫们扑上前七手八脚地拉开云拭松,刘义真的脸被踩得都是污泥,气得脸色铁青,跳了起来,吼道:「把这小子的脚给砍了!」
护卫们压住云拭松,拔出刀来就要往云拭松的脚砍去,云拭松大惊,慌急之中双臂一屈,使出柔劲甩脱护卫,拔脚便跑。刘义真怒吼道:「不中用的东西!把他给我抓回来,本公要亲自断他手脚,让他知道利害!」
众人齐应,朝着云拭松追了过去。
云拭松被激得酒意全消,边跑边想道:「糟了,我竟然踩了桂阳公的脸……万一他真的抄了咱们家,可怎么办?」
云拭松听见身后卫侍们的阵阵怒吼,有人喊着:「云家臭小子!再逃就抓你爹去牢里代你受罪!」「你这小鬼已经犯了抄家灭门的大罪,想逃哪里去!」
云拭松越听越害怕,脚下不由得跑得更快,他毕竟还是个少年,从未闯过如此大祸,边跑已不由得边哭了出来,满脸是泪,却不敢稍停。云家深苑范畴甚广,有几处废园是连云拭松自己都很少经过之处。此时他慌不择路,绕过几处水亭,竟转入云家旧祠。但见此处古木蔽天,荒草高逾腰际,阴暗不见五指。云拭松隐约记得这里有座祠堂,小时候他闯了祸,总是躲在那里,绝对没有人找得到他。慌乱之中,云拭松凭着记忆,果然找到旧时的那座祠堂。
但见黑暗之中,那座高祠巍然矗于枯木林间,虽已陈旧黯淡,却仍有股沉重庄严,宛如沉默的帝王陵寝一般。基石上爬满龙蛇之迹,老藤顺着墙面攀爬着,掩盖半边石墙,叶影枝桠中显露出的窗棂,透出古木的幽幽淡香,两旁矗立的翁仲石像也神情端凝,似乎正守护着这座废祠。
云拭松推开祠堂沉重的铁铸大门,铸铁上虽灰土斑斑,被云拭松的手抹过之处,尘土底下的铁铸乳丁竟仍散发出沉厚浑然的光泽。这时只听身后的卫士大叫着:「小鬼逃往那里去了!」
云拭松吓得忙奔入祠堂中,虽然伸手不见五指,却凭着隐约的记忆钻进后堂,躲在后墙的一处高龛底下。高处的神龛里,供奉着一只灰暗陈旧的巨大铁箱,上面蛛网遍布,已缠得铁箱外观上只显出一层白雾。
刘义真和柳衡以及卫士们追至废院,一见到古木参天,处处伸手不见五指,追进去也不见得找得到人,刘义真不由得大怒,喝道:
「姓云的小子躲在里头,以为本公就找不到他了吗?一把火给我烧了这个院子!」
柳衡一听,连忙唤道:「大人,千万不可!」
刘义真怒道:「谁说不可?本公烧了这里,还要抄了云家!把云家老小都押解到建康去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柳衡一缩头,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人……小人的爹也是在云府干活的,我听我爹说……这里是龙虎重地,镇压着灾星,万一……万一不小心触犯了星神,是会引起天下大乱的……」
刘义真一愣,冷笑道:「什么星神?」
柳衡道:「小人也不清楚,这里一向严禁任何人出入,我爹说云家世代都守在长安,就是为了看守星神,所以不能离开……我看……还是不要再进去了,只要叫云老爷把公子交出来就行了!」
刘义真光火地一巴掌就朝柳衡扇去,喝道:「你这小奴才,倒指点起本公来了?我刘家受命于天,只有天地鬼神敬我的道理,我还怕起这些妖魔鬼怪了?」
说着,刘义真对手下喝道:「点火!」
卫士们点起火折,刘义真一声令下,纷纷将火折朝林木丢去,枯木古藤本来就十分干燥,一时之间便迅速地燃起,登时火光冲天,照得一片光明,也照得那座古祠金辉交映,在熊熊烈火中,宛如被镀上一层金光,灿丽非常。
刘义真和卫士们见到古木林中竟矗立着那座典雅高巍的古祠,一时都看呆了。
※※※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云萃的书房里,还有烛光朦胧,款款低语。
榻上,云萃与眼前的俊雅文士各倚一侧,抵足长谈,不知天色将明。
原来他们是交情过命的结义兄弟,已有四、五年不见。
封秋华并未特意退隐,只是行事低调,不出头争胜,因此没有事迹流传江湖。他听说云萃发帖邀请了许多关、陇高手,便也来拜会义弟。
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两人一谈起话来,似有千言万语,说之不尽。
一直说到今日发生之事,封秋华道:「一叶知秋,观宋王之子,其余可知矣。我看,晋朝是不久了。」
云萃道:「大哥,你的意思是……」
「宋王恐非人臣,迟早要行出曹操之事来。这些年我观他的作为,虽权倾天下,却不脱奴隶性情,刻薄阴险,用兵也只普通,比起魏武,远远不如。这样的人因缘际会,得了名望兵权,恐怕百姓还有苦日子要过呢!」
「唉,遍地都是烽火,何时了局!」
封秋华道:「贤弟,你心地慈善,又是个聪明的人,富也富够了,何不看破尘世,修真习道,免得在战火中汲营呢?」
云萃苦笑了一下,道:「大哥,我云家世代定居长安,无非为了遵守祖先遗训,绝对不能离开……」
封秋华一摆手,又道:「那也罢了,既然是贤弟家训,倒是愚兄失言了!但有一事不能不慎!你的家僮柳衡,是什么来历?」
云萃道:「小弟实在不知。柳衡之父是我家长工,从我爹时就在我家做些杂事,从未听说他习过武功。后来他病逝,我也继续照看他的后人,柳衡这孩子向来安分守己,我从不知他的剑法如此高妙。」
封秋华沉吟着道:「他的剑法……我瞧着有几分像一个人。」
「像谁?」
「剑仙——眉间尺。」
云萃差点从榻上跳下来,失声道:「剑……剑仙……眉间尺?他不是……通明宫的仇敌吗?怎会……怎会……?」
封秋华神情凝重,道:「也许是我看走眼了,只是他的招式路数,有剑无人,有点儿眉间尺剑里无痕的意思。柳衡没有根基,招式翻来覆去,不出三招……」
「只有三招?」
「没错,使起来却变化自如,有如无穷,这也是眉间尺当年成名的特色。或许这三招是有人模仿了他的剑意,所创写的新剑法,学成这样,也算高明了。」
云萃听毕怔了半晌,才道:「柳衡那孩子,我见他平日守拙安分,没想到身怀绝学,习的还是那邪门不堪的剑仙门剑法……这……这真是奇怪了……!」
封秋华也沉吟道:「他的剑法如何来的,应略加留心为是。若是眉间尺有传人,绝不会默默无闻,为何这几十年来,绝无消息,此间必有玄机。」
「大哥说得对,我会查访此事。」
封秋华仰首望着窗外欲曙的天色,轻道:「这些年来,我也对人世厌烦了,今日见你一面,便要寻一处深山绝岭,永坐闭关……」
「大哥!」云萃欲言,被封秋华抬手止住,封秋华微笑道:「吾乃道门弃徒,这一生错得多,对得少,就让我绝足红尘,自得清静吧!」
云萃明白他为了年轻时的恨事,一直沉郁不欢。他本是疾风道长的入门爱徒,疾风道长出自通明真人司空无,为通明门下大弟子,乃道门嫡宗。算起来封秋华乃是通明宫第三代嫡长传人。通明真人司空无的弟子有七人,以「取法天地炼纯真」排序,通明宫向来不问俗事,因此七子的传人之中,并未有成名之人。但封秋华卓然不群,又辈分最长、能力最为杰出,反而常被赋予重任。世人皆认为通明宫特意令封秋华成名,必是有意将掌门之责传予他,毕竟他也是疾风道长最得意的心血结晶。
疾风道长将道法真诀倾心传授,寄予厚望,不料封秋华竟不知为何落入情网,犯了道戒,而被逐出师门。
道门修习首重「降龙伏虎」,所谓「龙虎」便是指情欲爱念,封秋华无法通过这层试炼,当然没有办法完成期望,担任师父要他去做的那件重大任务。
封秋华痛悔莫及,与那名女子断绝往来,遁入深山苦修,经历两年非人的磨炼,依然无法降伏心魔。最后他终于看破,决定回到世俗红尘做个凡夫俗子。然而当他回来找他的爱人时,只找到一座新坟。才知道她早已抑郁而亡,死时腹中还有他的骨肉。
这带给封秋华的痛苦与后悔,绝不下于被逐出师门。他恨自己定性不够而辜负师门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