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农散文随笔选-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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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院门是一条四五米长的走廊,1998年初冬我们家搬进去时,那走廊靠东墙堆了半壁的旧物,如木柴、陈年煤块以及老旧的椅凳。只能窄窄的走一个人,若两个人相遇,必肚子顶着肚子,面与面几乎要挨着鼻尖了。如果有自行车要往院里搬,必然要费一翻功夫,稍不小心就碰到一边的土墙,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或者就碰到了另一边的杂物。
走廊尽头是一个90度拐角,一边是厢房,另一边是临时搭建的厨房。厨房非常小,里面摆了燃气灶、案板后,只能站得住一个人。如果另一个人想帮忙,胳脯肯定要与胳膊相撞。如果是小夫妻,倒也增添了亲密的情趣。我就住在这厨房紧挨着的一个房间。大约十六七平方,摆了床,书桌,衣柜,还有不小的空间。那时我两岁多的女儿经常在地上尽心摆弄她的宝贝玩具。
站在我家门口向北,可以看到四合院的前院全景。前院住着七八户人家,其中有两户终年锁着门,至到2003年7月我离开也没见过其中一户的主人。院中有一个水笼头,却没有蓄水池。水笼头下放一个又脏又旧的小塑料盆儿,原本白色后来脱变成灰黄色。除了我的租屋里,其余住户屋里都有水笼头。因此洗涮等只有我一家在用这个露天水笼头,其他人家则很少使用,除了他们要冲洗马桶。
水笼头裸在外面的水管有一米多高,春、夏、秋天都无所谓,虽不美观但不妨碍使用。而到冬天遇到大雪降温,水笼头里的水就会结冰堵塞,我不得不拎一壶刚烧开的水去浇它。直到听见拧开的水笼头里发出吼吼的声音,紧接着就有水喷射出来,我的心静因此会很愉快。记得有一次十冬腊月天,我下了班回来,妻子说院里的水笼头又冻上了,似乎整个裸在外面的管道里都结了冰,我只好找来木柴架在水管四周用暗火轰烧(如果用明火大烧,里外温差巨大会导致水管爆裂!),烧了一个半小时才终于把那水管里的结冰融化,而我却几乎被冻成了冰棍。多少年后回忆至此,我仍能感到那天四合院里的阴冷情景。
2
我租屋隔壁原来住着一位六七十岁的余大爷,瘦而硬郎,精神很好。2000年父亲来京小住,受余大爷之邀到他的小屋聊天,才知道这位大爷也算是一位文人,坚持写诗与日记数十年,而且书法很好。后来因为年事已高,他一个人独住又确实不方便,被儿子接走了。搬来的是余大爷的孙女一家。这孙女有三十多岁,活泼开朗,嗓音又高,时常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她丈夫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当时每月收入约五六千元。余大爷的孙女曾经在超市做过导购,后来专心在家照看六七岁的儿子,洗衣做饭,成为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
我的租屋对面相隔三两步远又是一家,男人四十多岁,姓董。董师傅对人非常客气,他一直称我为唐先生。我想北京人如此称呼别人是最礼貌客气的表示,也带着浓厚的老北京人味儿。但我与妻都称他董师傅,因为我们原来生活在河南一个兵工厂里,那里对年长人的尊称就是某某师傅。
董师傅是我到北京近十年中遇到的最好的北京男人,微胖,酱红色脸儿,一天到晚乐哈哈的没有忧愁与烦恼。他夫人原来在一国家机关工作,后来到了一家建筑公司。在他们全家搬走半年之后,董夫人有一次回来办事,已开上了自己的小汽车。董师傅有一女儿,性格平和而腼腆,又极聪明漂亮,2002年考上北京一所很不错的大学。
夏季天气炎热,董师傅在他家厨房上架了一个黑塑料袋,在里面蓄上满满的水,白天被太阳曝晒后,傍晚就可以在下面拧开相连的小水管儿洗澡。这是一个极简单的淋浴设施,在北京许多胡同人家里都有。董师傅洗了澡就很神清气爽的样子,然后力邀我也去洗。我想那原本是人家的厨房,洗浴用具也是人家自家人用的,我一个外地人凑去洗澡极不合适。但董师傅非常真诚的一再相邀,我不好再推辞,于是天气很热的傍晚,也拿了肥皂、毛巾去洗澡。
董师傅家的厨房比我家的厨房稍大,可以同时站两个成人。厨具早用报纸或其他东西盖上,而洗澡时在厨房的窗上还要拉一个长方形的塑料片儿,一则隔挡外来视线,二来不让水花乱溅在厨房的盆碗里。想不到的是那曝晒一天的水,还有种烫烫的感觉。辛苦奔波一天后在这简易的淋浴下冲洗一边,浑身每个毛孔都透着舒适惬意。
董师傅在家里做饭炒菜是把好手。他教我做老北京的炸酱面。肉要到超市买上好的五花肉,细心切成丁块状,炒到*成熟时,放入六必居的黄酱、盐、蒜沫儿再炒,立即就有浓香扑鼻而来。炒好的炸酱可以吃上一星期。面条做法与河南差不多,煮熟后经过凉开水过滤,挑一大碗再浇上炸酱、夹两筷子黄瓜丝就成了正宗的炸酱面。董师傅端一大海碗蹲在门口吃,那酣畅淋漓与知足的感觉,让人感到老北京人的可爱至极。时至今日,我们家还经常吃这种味道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董师傅家还喜欢吃炸带鱼,董师傅的炸带鱼外焦里嫩,口感非常好。他常常在做好之后,端来一碗让我们品尝。我的小女儿吃了就伸出大拇指说:“真脆真香,好吃。”一旁的董师傅就快乐地大笑。
我第一次来看房时,正碰上我的前任租户,也是我的河南老乡两口儿在董师傅家吃饭,围着一个大院桌吃得酣畅淋漓。前任男租户出来与我说话时竟有些微醉了。当时我想,这河南老乡与邻居是什么关系,竟然处得这么好!后来与董师傅一家处得长了,才发现董师傅是个的道热心人,似乎对谁都一样。他曾不止一次邀请我到他家吃饭,但我生性不善社交,碍于面子多次推辞了。后来董师搬家走时还说:“有时间请您到我家吃饭,做拿手的饭菜给你尝一尝。”我是不需要去尝的,单凭他那十二分的热情,我已心醉了。
到了冬天要烧煤生火取暖,外地人不允许购买便宜质优的北京计划煤。我试着购买那种拉着车沿胡同叫卖的商品煤,不但价钱贵,质量也不好,一块煤烧过后要留下大半块灰土。尘土飞扬,弄得屋里跟施工工地似的,被褥上、饭桌上全是一层尘埃。后来董师傅把他家的煤本儿拿过来说:“用我家的本儿到煤站去买吧,价格便宜,质量又好。”
2002年初,董师傅家购了新房搬走了。我心里很有一阵总是空落落的,觉得仿佛失去了什么。董师傅的热情友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记忆,愿好人一生平安。
3
董师傅隔壁,住着一家姓任的师傅,夫妇都是工厂普通工人,后来任夫人似乎因为工厂效益不好下岗了。任夫人就推车到天坛、天桥等地方卖小商品,如风筝、小配饰等。再后来任先生也因工厂效益不好,很少见他再去上班,更多时候夫妇俩推着三轮车出去,天没亮就走,天很黑时才回来。虽然做小生意很累,但夫妇俩都很快乐,一天到晚笑咪咪的。他们有一个20多岁的儿子,个子与任先生一样有一米八几。但据说因为身体有病很少出门,也没有在外面 找活儿做,终日在家呆着,看书或者看电视。
有一年过春节,大年三十晚上我睡在床上,忽听到院外面靠墙的地方咚咚地响,仿佛有人是在挖掘。这声音从半夜十二点响起,一直响到大年初一零晨二三点。后来我才知道,任先生夫妇做生意用的三轮车被偷了,他们不得不买一辆新三轮车。为了不再被小偷得手,他们在四合院大门口电线杆附近,挖了一个深深的坑,埋下一根打眼儿长角铁,然后用一把锁从三轮车的底盘下面与角铁锁在一处,小偷再想偷走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我住的租屋往北,是一条小小的过道,北面又是一户人家,女主人姓张,人很好,丈夫死得早,留下一个儿子。她原来在一家工厂工作,靠微薄的工资供儿子上学。大约在2000年夏,儿子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她也退休了。显得轻松许多的她高兴地说:“这下好了,我可以放心走了。”当时她这话是与我母亲聊天时说的,然后她就回了娘家。过了三五天,突然传来消息说死了。母亲惊吓得不轻,与我说起她曾说过要走的话,问我这是不是一种预兆。我批评母亲迷信。那晚送葬完毕她的儿子回来,先是默不作声,见了院里谁也不说话,到了晚上,也许是深夜吧,突然从她曾住过的那间屋里传出恸哭声:“妈呀,你为啥走那么早,撇下我一人怎以活啊!”声音凄凉至极,在寂静的夜里,在四合院上空回荡。
四合院中厢房还住着两户人家,一家极少见到主人的。另一家有三口,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死得早,大儿媳改嫁了,将孙子扔给老太太。二儿子四十多岁,在全聚德烤鸭店工作,至今仍没结婚。
这是四合院前院的情况。
4
北京的四合院大都是过去官宦等大户人家盖的,一般分前院后院。前院左右厢房住长子和家奴院工,中间正房当然住的是男女主人,后院则多住女眷。
四合院的后院我不很熟悉。有一次因为要修水笼头不得不到后院向大个儿家借扳手,穿过黑黑长长的走廊,眼前的景像吓我一跳,我没想到后院竟然又是一个不小的院子,前后左右都是房间,房间前面都又接了小房,房内房外都堆着满满的杂物。
我去借拧水管扳手的那家男主人很瘦,个子很高,甚至因为个子太高而身体有些微微变驼。我至今不知其姓啥名谁,妻子私下里叫他大个儿,我也固且以大个儿称之,虽有些不敬,但亲切。
大个儿五十多岁,看上去却只三四十岁,声音很大,是位爱说爱笑的热心人。人未到,说话声儿先到了。人在四合院外,我在自己的租屋里都能听到。等他人到四合院前院,后院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了。
不知大个儿具体做何工作,似乎也是一般工人,他买了一辆大型号的摩托车,一则上下班用,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方便去钓鱼。与他的个子正般配,因为四合院里没有地方摆放,他就在院大门外胡同里靠山墙根处,用木板编扎一个牢固的大木箱,摩托车用完之后他就直接推到木箱里,用大锁锁了倒也安全。我经常能看到他戴着安全帽说笑着从院外进来,一路半躬着背往后院去。相比而言,后院比较安静,可能这后院的人都不爱在屋外聊天。大个子就常到前院来,站在狭窄的过道上,也就离露天水笼头不到一米的距离,与前院的任先生、董师傅和我说话。我的妻子对大个儿的评价是:比较有主见,有自己的观点。我没有异义。
大个儿夫妇俩,妻子皮肤白晰,人很善良,不太爱说话,进进出出时脸上总挂着笑。不像后院的某些人,一天到晚也从我们前院路过,脸却总是黑着,好像别人欠了他们二百元黑馒头钱。
大个儿夫妻俩有一个儿子,也是一个大个儿,父子俩站一块分不出谁高谁低。大个儿的家我去过,除了借扳手,好像也借过别的什么东西。共两个房间约三十多平米,全铺了地板砖,好像屋里还有专门的厨房和洗手间,收拾得干净利落,我觉得这算是四合院里面的高档房。大个儿2002年在北京北郊购了一处商品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