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叶更红-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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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的心情和脸色,尤如灰蒙蒙的云天,惶恐、凄苦、紧张、不安。
自我向西挺进的部队作战略转移后,彰州一带的匪军,象秋后的兔子——又撒起欢来,不断外出骚扰,扬言要回汇江过年。几次流窜,虽被我留下的部分兵力配合地方武装击退,使战争成胶着状。由于敌特扇动、破坏,还乡团反攻倒算,加上这儿刚解放,人心惶惶,听风是雨,真如六月云天,一日数变,谣言纷起,风声鹤唳。城里气氛象凝固了,人心就象上足了劲的弦,崩得紧紧的。店铺吃透了匪军溃逃时浩劫一空的苦头,只顾藏东西,有时连市面也不敢开,夜里警报一响,全城停电,给人的心头笼罩上一层阴影。
周末,华兰回了趟家,见谣言四起,人云亦云,担心院里伤员,一早便冒雪离家。走到街上,见人们象惊弓之鸟,来去匆匆,有的拖儿带女,有的转移东西,满街满巷,乱作一团。华兰有些茫然,“难道真的……?”正在纳闷,见一个中学时代的校友举家出城,她一把拉住问:“你们这是干啥的?”
那同学的大人惊慌凄苦地:“听说遭殃军要打过来……”
华兰气忿地:“这是特务造谣,你们就相信?他百辈子也甭想再回来。”
那同学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冰天雪地,那儿是个窝?才巴望过几天安生日子,谁知……”一屁股坐到雪地里不走了。
华兰好说歹说,把他们劝回家,忙乘车向院里赶去。
她紧走快赶,下沁芳湖坝,离院门不远,因急急赶路,头上已是热气腾腾。把塑料雨帽往脑后拎了拎,用手摸了把散乱在前额上的刘海,热气凝成了冰粒,扑扑踏踏掉下来。“这死老天。”正要把雨帽往下拉,风雪中,从院门走出个人来,披着玻璃雨衣,匆匆走着,鬼头鬼脑地四处张望了阵,扎身向东朝中山路方向走去。
“这人是谁?为啥惊慌失措?”想起刘栋要他们注意人员动向。鬼鬼祟祟,不像看病之人。心里一滴咕,紧赶几步,斜插过去。距离拉近了,那人把风雨帽拉得扣住半个脸,看不清楚。那走路姿式,园滚滚的身架,似曾相识。为弄清楚,飞步截到那人前面,正要辨认,那人却开了腔:“啊,是华兰?!大冷的天上哪儿去?”那人把三角风雨帽往上一挺,满脸堆笑地看着她,讨好地站在那儿。
抬眼望时,华兰身子不由打了个冷颤。这人三十余岁,秃顶炸脑,膘满肉肥,活象一篓油,虚胖囊囊的脸上,长个小咀儿,就象装满谷糠的麻袋上老鼠咬开个窟窿,眼和鼻子全塌到低凹处,显得既小又圆。满脸堆着庸俗的笑,浑身散发出臭人的气。是城里得利商号老板胡森,还是去年她跟毕哲峰在舞厅认识的。一想起那些庸俗的往事,脸火烧火燎。咋倒了百辈子霉,碰上这个丧门星。随应酬道:“胡老板,大冷的天,冒雪出城,一定有要事儿?”
“唉……那里、那里。”胡森尖腔细气,跟女人的声调差不多,这声调与他肥胖臃肿的躯壳极不相称,“闲逛逛、闲逛逛。”
华兰对他不太了解,只感到此人平庸、低级,搁他和毕哲峰的关系,也就减少了层戒备。遂客说:“到院里玩会儿吧?”
“不……不啦,你上那去,回院么?”急不可待地摆出了走的姿势。
“上家属院送点药。”因离院生活区近,华兰随口扯了句。
“再见。”胡森气喘嘘嘘,移动了脚步。
华兰厌恶地向他招了下手,匆匆走了。
这胡森正是国民党敌特汇江城联络员,送一份情报和行动计划给毕哲峰,让他转交陈寿延。并通知,将有一要员与他接头。
中午,李承斌回家吃饭时,一进门,他愣呆了,屋里出现了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杨姣梅朝思暮想的父亲,早随匪军逃窜了的岳父杨万利。不由冒出身冷汗,颤动了下嘴唇,没发出声来。
杨万利到是很随和的一摆手:“天冷,炉边坐。”
杨万利说着,随手递给他一支烟。
杨姣梅从没象今天这样高兴。别瞧她三十挂零,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圆圆的粉脸蛋儿,涂得白中透红,弯弯的月牙儿眉下,一双杏眼顾盼多情,波浪式云发披肩,越发衬出柔波似水的体态。束得细细的蚂蜂腰,胸脯愈显隆起,随着走动,富有弹性地耸动着。今天,特意换了身软软的旗袍,忙里忙外,跑进跑出。见李承斌拿着支烟呆头呆脑地愣着,启朱唇,飞莺语,似讥讽,又象*,吐出娇滴滴话儿:“承斌呐,眼大不认人啦?还痴愣在那儿干啥?”
李承斌怀着颗忐忑不安的心,摘下身上旧帆布雨衣,重打量杨万利时,见他并没多少变化:高颧尖腮,耸肩垂爪,满脸烟油,一架枯骨,秤锤鼻子蛤蟆眼,活丧门星样儿。外罩一身半新不旧的呢子服,对这个“不求上进”的门婿,似比从前客气了。刚坐下,没容李承斌开口便攀谈起来。
李承斌试探地问:“这阵子在哪儿,岳母她们都好?”
杨万利叹口气:“说来话长,当时为了躲兵灾,跑了几处,唉,那儿是家?没办法,暂时把她们寄住在你二岳母那儿,囊中总算还有些积蓄,权且住下。那儿又是解放区,各方面都很好,等家乡平安后,再回老家吧。”
李承斌苍白的脸有些不解:“不是听说岳父跟国军逃走了?”因为他清楚,杨万利的二姨太远在千里之外个小镇上,既然上那儿,何必匆匆窜逃?对于李承斌这样一个不谙世故的人,当然悟不出其中奥妙。
杨万利见问,烟油脸一阵痉挛,哈哈一笑:“傻孩子,我咋会跟着他们走?在交易场上,还没吃够国贼的亏?实是当时兵临城下,不明*宗旨,慌慌躲了些日子……”
“吃饭吧。”杨姣梅打断两人谈话,端来丰盛的饭菜,喜滋滋走进来:“有话吃了再说。”
女儿小佩尾随着跟进来,杨万利正要抱她,一调屁股朝李承斌扑去,瞪着双受惊的小黑眼,望了眼杨万利,滚进李承斌怀里。
“看这孩子,一点事理不懂,那是外公,快叫。”李承斌用手把她的小脸蛋往杨万利那儿扭,小佩却越往他怀里滚,好象对面坐的不是她外公,到是只吃人的狼,吓得连脸都不敢从他怀里露出来。
“多不懂事。”李承斌抱歉地说。
“不能怪她,见的少嘛。”杨万利解嘲地一笑,不客气地先动了手。
“承斌,你知道,二岳母那儿是个穷乡僻壤,在城里住惯的人,时间长了,真要闷出病来,家乡又拉锯似的不平静,想在这儿住段,你看……?”
“好哇。”李承斌满脸堆笑地说:“咱家无旁人,解放后薪又不扣了,物价也平稳,生活虽不宽余,也还过得去。”
“关于吃喝,身上还有几个钱。”杨万利扁平的嘴一呲,露出满口黄牙。
李承斌心里不由触动了往事,你那威风劲儿那去了?大概做梦也不曾想到,还会栖身于你这个“没出息”的门婿檐下吧?当年只害钱少,恨不得把全城的财富攫为己有,而今呢?还不是人去楼空?按他想,嘴上讲还有些积蓄,不过是这些市侩卖弄面子。他竟为自己不问世事的人生哲学沾沾自喜,宦海风波,世情险恶,胜王败寇,何如安度此生?于是说:“等会儿给你报户口去。” 。 想看书来
四 不速之客 15
“报户口?!”杨万利烟油脸一惊,端起的碗又放下来。杨姣梅向他谈这儿情况时,从未提及这个问题。
这也难怪杨姣梅,她整天除了吃喝外,就是逛大街,进舞厅,家属开会她不去,只要有香的吃,光的穿,*地在地下舞厅混半夜,就心满意足了。名誉上是李承斌的老婆,其实,除每月发薪如数索回外,早把他当成个多余的人。
李承斌见杨万利疑惑不解,直愣愣瞪着他,只怕误会自己一片诚心,解释道:“最近才颁布的,怕坏人潜藏,故此……”
说者无意,听着留心。杨万利一听“坏人”二字,吓得魂出七窍,未等对方说下去,就问:“要啥手续么?”
“要。”李承斌头也不抬地继续说:“从那儿来,啥关系……我也搞不太清,听说对一些嫌疑的人,盘查得更细。”
“经常查户口?”杨万利若有所思地问。
“新近才颁布,这儿还没见查巡,不过——”李承斌停了下:“听说城里旅馆等公共场所倒是查得紧。”
杨万利说:“我看就甭登记了……”
“不。”李承斌固执地:“这是政府法令,咱不好违犯。”
杨万利狡黠地一笑:“承斌,你看我是坏人么?”那双蛤蟆眼一眨不眨的,藐视着李承斌苍白的脸。
“不,不是那个意思……”李承斌窘得一时语塞。
杨万利见把李承斌拿住了,心里就有几分看不起,还是这么个呆头呆脑的货。随笑了下:“我又不是长年在这儿安家落户,一个老头子,甭去找那麻烦,你说呢?”
“怕是以后人家知道了……”李承斌喃喃自语,连饭也忘了吃,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儿。
“那有啥,知道了,就说是刚来的,再报也不晚嘛。”
“那……”李承斌正想争辩,杨姣梅从院里一步跨进来,已是倒竖月牙眉,圆瞪杏儿眼:“那什么,是想赶人咋着的?甭使那逐客计,你不养活我养活。”
李承斌一见杨姣梅动怒,急得满脸通红,十分委屈,大气都不敢出。从他瘦削的病态脸上,可以窥出他病态性格,精神显得过早地苍老和衰退。那张干瘦的国字脸,没有喜怒衰乐之分,死板,呆痴。这性格,和他的年纪极不相称。加之,衣冠不整,不修边幅,头发蓬乱,胡子本不算密,但懒于修饰,布满两腮。在杨姣梅遍体绫罗、涂脂抹粉的衬托下,愈显寒酸。之所以怕老婆,除了两人截然不同的性格外,怕还在怪不相称的家世上酿成的苦果——
李承斌出身在个小商贩家庭,父亲终日在临街的门口,摆个小摊,靠卖些烟酒日杂之类养家顾口。无论春夏秋冬,站在破木板拼凑的柜台后面,用堆满笑脸和乞求目光,迎接着每个上市的人。这老人生活虽寒苦,却有颗雄心,把立业治富的未来,寄托在儿子身上。那怕一盒烟、一瓶酒,都要掂斤弄两,想法多抠出几个钱。终日守着摊子上的糖球,旧的光了,又堆上新的,从没舍得往嘴里塞过一个。一条条香烟销掉了,甚至卑躬屈膝地燃了多少盒火柴给顾客点,却没学会抽烟的本领。
就在他摊子对面的三层楼房里,住着豪商杨万利一家。这杨万利原是城里有名的“混混”,早年因争风吃醋,误伤人命,只身外逃,再无踪影。不想十年河西,十年河东,竟在外面发了迹,成了腰缠万贯的富豪。唯觉不足,也是他最伤脑筋的,一连娶了三房姨太太,都是不下蛋的货。四十岁那年,在妓院结识了一枝梅,正是豆蔻年华,风彩照人,长得水仙花儿般,真是灯下美人杯中酒,杨万利本是窃玉偷香、拨雨撩云的老手,逐鹿情场的色鬼,一见她秋波荡漾、勾人魂魄的媚态,顾盼多情的眸子,双手抱着肩胛的媚人样,把个杨万利逗得神魂颠倒,春心不安,一鬼混就是三天五日不归。家里追的紧了,杨万利还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