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叶更红-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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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了,笑得很凄苦:“傻孩子,娘总不能跟你一辈子。”
王太嘴是这么说,二十几的人,眼巴巴瞧着一个个同龄人娶媳妇,坐花轿,出门串亲,出双入对,红红火火的,有说有笑,那象自己,似只孤雁,心里岂有不想之理?只是他清楚,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谁肯跳这个穷坑?有时呆呆地想着,连饭都忘了吃。老人看在眼里,愁在心头,夜不成眠,不住唉声叹气,暗暗伤心落泪。
一天,王太在江边打鱼,贪干了阵子,收网时,已月上东天,才感到饥肠辘辘,骨酥身软,伸了个懒腰,刚要挑起筐儿回家,猛听不远处的上游“扑嗵”一声,似有什么落到水里。瞪眼看时,一个人已随波逐浪飘到眼前,在漩涡中打着转,霎时又被水吞没。他一惊,连鞋都没顾脱,跃身投进水里,搏浪击水,穷追不舍,将人拉住,托出水面,游上岸来,放到沙滩上。月光下,才看清是个年轻姑娘,惨白的脸上,双目紧闭,青紫的小嘴儿微张,尽管披头散发,也掩盖不住那美丽的面容。一身湿渌渌的衣服,裹着柔弱的躯体,在秋风里,一阵阵发抖,喘气微微,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他象被蝎子猛蜇了下,急后退几步,心尤自“咚咚”儿跳,象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深怕被人逮住似的,偷眼四顾,周围,迷迷茫茫,原野显得寂寞而又神秘。唯有清冷的月光,轻纱般罩着大地。才胆怯地朝躺在湿渌渌的沙滩上的姑娘望去。
姑娘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下,发出微弱的呻吟,口里,不住吐着污水。靠吃汇江河水长大的王太,深懂必须马上帮姑娘把肚里的水排出来,才能挽回她的生命。两手不自觉地动了下,马上又惊悸得放下了。一个姑娘家,怎能去身上动手动脚?……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背回家去,让母亲调治?想到这儿,不由向前迈了两步:别人见了,不说长道短?他的脸刷地红了,连耳朵都热得鸣鸣直叫。长了这么大,啥苦啥累都经受了,却从没把自己置于这种尴尬境地。犹豫了阵,象豁出去一般,四下瞅瞅没人,弯腰背起姑娘,没命地朝家奔去。
姑娘得救了,开始,她啥也不肯讲,但在王太母子的盛情下,终于由疑虑,到感激,由感激,到敬爱,泣不成声地诉述了自己的悲愤与遭际。
原来这姑娘便是淑菲。
险逃医院,与华兰分手后,辗转来到乡下,有心回北平,既不愿回老东家地狱般家,遭人鄙视,受人白眼,何况自己负气而来,连多年的恋人都舍弃了,有何面孔而归?又无颜去见母亲,惹老人伤心,更怕蒋成趋派人监视,重投罗网。这儿又举目无亲,想想眼前处境,天地虽大,却无容身之地。我何苦苟延残喘,过这屈辱的人生!仇恨殛胸,便想一死了之……
母子俩听了她的诉说,无不咬牙切齿,痛恨世道不公。老人一把将她抱到怀里:“我苦命的闺女,这里,若不嫌弃,就是你的家。等世道变了,再去报仇雪恨。”
淑菲象见了久别的亲人,找到了归宿,扑到老人怀里,泪象泉涌般流出来。
她住了下来,老人把她当作亲女儿,王太把她当成亲妹妹。因为多了一张嘴,王太起早摸黑,更是卖力,支撑着三口人的生计。
开始,她闷闷不乐,愁容难消。王太母子的春风,终于吹化了她郁结在心头的寒冰,脸上的阴云逐渐被少女的天真代替,脸上有了笑容,嘴里有了歌声,不断帮王太下地干活,河边送饭。
生活虽然维艰,一家三口却过得红红火火,舒心、畅快。
一日,王太和淑菲双双在汇江河边打鱼后小憩,两人坐在河边被浪花冲打着的一块和尚头石头上。河水,静静地流着,河边,无际的芦苇,随着微风,波浪似的涌起,岸上蝶飞鸟鸣,河中水清鱼跃,使人十分惬意。淑菲与王太就象是一对亲兄妹,无拘无束,本来就有文墨的王太,不断给她讲些听也没听过的乡间奇闻,常常使她入迷。这天,她又缠着王太给她讲了几个小故事后,王太看看四下无人,朝河的上游西北方向指了指,神秘地说:“人们讲,一直顺着这条河,就上了太行山,那里,有杀富济贫的好汉,打鬼子的英雄,人人都平等,谁也不敢欺侮谁。要不是老母,我真不想在这儿受这窝囊气。”
淑菲上学期间,学生罢课,工人*,对共产党八路军早有耳闻,只是她生性孤僻,加之寄人篱下,从无颜相遇。到汇江医院,曾目睹一批批以*论罪的人被杀头,她吓得躲避犹恐不及,岂敢去找?直到遭不幸,才萌生此念。然天地之大,到哪儿去寻?眼下王太说的,可能就是指共产党、八路军。忙不叠地问:“太哥,可、可是真的?”
王太摇摇头:“人们背地都这么讲哩,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不敢对外人说,不然,要杀头呢。”
淑菲的心动了,两只凤眼顺着郁郁葱葱的芦苇望去,在天的尽头,似隐似现地露出太行山的幻影,而又象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那儿,难道真有共产党、八路军?’她恨不能插翅儿飞去,投身到革命队伍里,带人来杀了蒋成趋。她两眼直勾勾望着西方天际,心绪沉浸在无际的暇想中,一不留神,身子一歪,跌进河里。等王太把她拉上来,已是浑身上下水淋淋的了。
湿渌渌的衣服,裹着她那苗条的身躯,身上各个部位,明显地裸露出来,站在河边,又急又气,一时急得两眼喷出泪花。
王太窘得背过身子不敢看她,直吓得大气不敢出。
她气恼地:“太哥,我、我怎么办?你倒说话呀?”
王太怔了半天,憋了个大红脸,口吃地:“我、我倒有个法子,不、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淑菲又好气又好笑:“你到说呀,不然,家不能回,万一有人来,看这身子……羞死人了。”
王太嗫嚅地:“你到芦、芦苇丛中,把衣服脱下来,凉到芦苇上面,风一吹,眨眼就干了。我、我远远等你。”
淑菲一想有道理,芦苇丛密密麻麻的,躲到里面,谁也看不见。于是说:“那、你、你走吧,走得远远的。”
淑菲望着王太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只有个黑点点,还在走,她不由带气的喊了句:“行啦?”一头钻进芦苇丛里。
王太是个老实憨厚的青年人,对淑菲亲如手足,从无邪念,即使离她百米之遥,连头都不敢往回扭一扭。他正规规矩矩的蹲在那儿,突然,传来淑菲的惊呼声:“太、太哥,快来哟……!”
声音惊惧而惶恐。
他一急,只以为淑菲遇到了坏人,扭头没命地冲去,到跟前一看,见她裸露着丰满白皙的胳膊大腿,鼓起背心的胸脯儿,没遮没挡的蹲在地上,缩作一团,满脸赧红,不敢直视他,惊慌得干张嘴发不出声,再顾不上她的喊叫,吓得调头就跑。由于跑得慌,脚被石头绊住,一头栽出芦苇丛外。
这时才听淑菲惊恐地喊道:“太哥,不,狼……!”
王太一听有狼,挺身跃起,也不怕羞了,二翻身就要冲进去时,远远地,见一头狐狸急急逃遁,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为此事,王太两天没敢照淑菲的面,吃饭都躲到个屋角角里。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六 线断勾脱 23
这场风波,使淑菲对王太产生了异样的感情。这感情,她渐渐觉察到超出了一般的兄妹情谊,半天不见,便象丢了魂,急急往河边窜去。晚上,坐在院里瓜棚豆架下,一家三口,扯东道西,老人困后,回屋去了,他懒懒的不想走,她迟迟的不去睡。昏暗的月色中,她觉察出那双羞涩的眼在窥视她。她无声地等待着,等待着,在心里说:‘太哥,你,勇敢些,来吧,我,不责怪你……’但一想到他真的冲上来,抱住自己时,心又跳得厉害,一种无名的恐怖与惆怅袭上心头。
多么矛盾的心啊!
她等着,微闭上两只凤眼甜蜜地等待着,院里静极了,一点声息都没有。小虫儿也象不愿惊扰这对情人似的,没有了往日肆无忌惮的狂鸣。然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当她醒悟过来,偷偷瞅他时,正好和他那双火辣辣的目光相撞,她的脸倏地红到了耳根,浑身发燥,而他,也忙羞怯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她的心动了,开始不安起来。
原先,只是抱着一种报恩的心情,与他亲近。而今,却陷进了情海而不能自拨,一种无名的惆怅萦绕在心头。她责怪自己,克制感情,而爱情的闸门一旦打开,是难以关住的。
老人看在眼里,自是喜不自胜。
正当淑菲与王太暗暗相爱,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时,祸从天降,被贾仁撞见。这老色鬼见淑菲尽管穿着寒酸,比起乡间的姑娘,妩媚多姿,犹似天女下凡,早垂涎三尺,魂不守舍,恨不能立时霸为己有。借口王太家欠帐未还,带领一伙狗腿把她抢去当人质。
淑菲逃离虎口,又入狼穴。开始,她气懵了,傻了,不想漂泊异乡,竞受此凌辱,颤栗得不知所以,对人生绝望了。当看着那满含*、贪婪的目光一步步朝她逼来。仇恨,使她产生了自卫本能,求生,给了她拼搏的勇气,仕途的坎坷,她变乖觉了、聪明了,逐渐成熟起来。终于从神智恍惚中镇定下来,装出一付娇羞胆怯的样儿,表面故作多情,暗中却筹划着脱身之计。
老狗一见她顺从了,又见她那楚楚动人的神态,神魂颠倒,戒备之心全无,*而轻狂地朝她走来。看看近了,近了,一般恶臭气扑得她直恶心。往日的仇,今朝的恨,趁其不备,照脸猛击一拳,歪歪扭扭双手捂脸跌倒地上,没容他喊出声,夺门而出,没命的朝汇江河奔去。
当贾仁醒悟过来,带着一群狗腿追来时,“扑嗵”一声,跳进了汹涌澎湃的汇江河里。
王太得知后,如晴天霹雳,发疯般冲到汇江河岸,贾仁一伙见人已投江,扫兴而去。他瞧着曾与淑菲坐过的和尚头石头,他看着淑菲因凉衣服蹲过的芦苇荡,踯躅河边,恨不能投江追去。然,水茫茫,浪涛涛,无影无踪。恶浪拍打着岸边的石头,涌来,退去,发出揪心的阵响。他呆立河边,无意中拣到了淑菲一双鞋,睹物思情,两手捧起,对河长呼了声“小妹……!”便昏厥过去。
这凄厉的、撕心裂胆的喊声,顺着河谷,发出单调可怕的回响,久久地、久久地在空中回荡。
清晨,残阳如血。连汇江河水都染成了赭红色。老人见王太一夜未归,怕有不测,寻到河边,见他紧紧地揣着她为淑菲做的那双鞋,昏昏然躺在河岸上,浪花和露珠打湿了他的全身。
王太醒来,想想淑菲情谊,大仇未报,已先身亡,全是自己罪过,悲愤交加,上告无门,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忍无可忍,在一个风高月黑夜,一把火将贾仁的宅院烧了个尽光,只身逃往汇江。
其实,淑菲并没投河。
世情的险恶,坎坷的经历,她变得勇敢了,聪明了。大仇未报,亲人未聚,使她打消了轻身的念头,见后边明火执仗,蜂涌追来,为了迷惑追赶的歹徒,她急中生智,揪下外面的罩衣,抱起块石头,朝河里投去,把鞋踢到岸边,闪身钻进芦苇荡中。
追赶的歹徒听到“扑嗵”一声,又见汹涌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