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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徘徊在爱的边缘:从白天到夜晚-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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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好,我跟你妈妈说去。”
  放学后,我跟毛桂花到了她家。这是两间低矮的平房,屋里泛着一股腥臭的霉味。毛桂花的妈妈正在刮肉皮上的肥肉,肥肉又脏又黄,显然是变质了,已经剥了小半盆。毛桂花见我不住地打量这堆皮肉,就说:“别看这肥肉又脏又黄,炼出油来却雪白干净,炒菜照样香。”
  我问:“这肉皮是哪里来的?”
  毛桂花说:“皮毛厂啊。我妈妈在皮毛厂上班,肉皮刮干净了做鞋子,是一道工序。”
  这时毛桂花的妈妈抬头看看我说:“找我们毛桂花玩啊?”
  我微笑着点点头。
  毛桂花的妈妈扔下肉皮,扯起身上的围裙擦着手说:“我们毛桂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是没有同学跟她玩。”
  我心里说:她嘴臭,人家怕传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想只要流露一点讨厌毛桂花的意识,那件小衣服也就彻底与我无缘了。
  毛桂花示意我到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堆满了衣服和布料,毛桂花的妈妈是个裁缝,工作之余给人家做衣服,一件衣服手工费是3元,毛桂花一家因为妈妈的巧手而使日子过得还滋润。我仰头看着吊在半空中的衣服,有大衣、中山装、夹袄、马夹……千针万线,一个女人的手使一块无形的布料变得有形。我想起我的妈妈,劳碌的妈妈,她的身影永远和琐碎的生活相牵连。世上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啊,实际上是女人的手在迎送。不知怎的,我的心忽然有了一种愧疚感,好像从前对毛桂花的嫌弃和厌恶都是不应该的,于是我讪讪地对毛桂花说:“毛桂花,你还记恨我吗?以前是我错了。”
  或许由于我的诚恳,毛桂花感动起来,她的脸像火炭一样红。过了一会儿,毛桂花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嘴是有味,我自己也能闻到。”
  她看看我,我看看她,相互笑起来。
  第二天,毛桂花带给我一件紧身小衣服,说是她妈妈连夜做的。我穿在身上,紧绷绷的,那两个小酒杯再也不颤动了。从此我挺胸走路,就像男孩。
  我和毛桂花就这样由相互讨厌到相互亲近,但我们热火朝天的友谊只保持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淡化下去,除了那件紧身小衣服,她再也没有什么特别吸引我的地方,而她的口臭成了与人隔绝的天然屏障。
  我又陷入了孤独之中。
  我在悄悄成长。
  我听见了我骨骼的拔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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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别一种生活(1)
整个夏天,大自然充满了一种燥热的不安。我的感觉却是迟钝的,麻木的,我每天穿着一件工作服到工厂去当小工,工作服用大人穿旧的衣服翻新,认识我的人都喊我小工人。那年我16岁,正是花季的开始,我应该像鸟儿翱翔在空中一般享受着我的青春,然而我却不知道青春是何等美好。
  杜小兰在蓉儿放暑假的第三天,就把她领进了一座工厂。工厂在县郊,蓉儿早去晚归,中午自带一顿饭菜。杜小兰在送蓉儿去工厂的路上说:“到那里以后,人家问你多大,你就说18岁,千万别说16岁,年龄太小人家就不要了。你在这儿挣上一个月的钱,妈给你做身新衣服穿。”杜小兰沉浸在挣钱的幻想里。
  蓉儿不吭声,扮演这样的角色,不知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杜小兰又说:“县城里有多少人想把孩子塞到工厂里挣钱啊,他们都因没关系办不成,唯有妈办成了。这个厂的厂长前几天带个女的找妈化验,我一看怀孕了,厂长又求我帮忙找妇科大夫,我又带了那个女的去吸宫。这下好了,我也有资格求他了。……”杜小兰一路走一路跟蓉儿炫耀。
  蓉儿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心里就像爬了毛毛虫,要呕。蓉儿总觉得妈妈有些话不该当着她面讲,可杜小兰从来不知节制语言,这或许也是她缺乏魅力的所在。
  工厂在一片高坡上,确切地说是建在一片良田之上。红色的厂房,高耸的烟囱,机器的轰鸣和黑色的浓烟证明了它的价值所在。杜小兰跟门卫嘀咕了两句,就带蓉儿奔了厂长办公室。到了门口,杜小兰对蓉儿说:“你在外边等着,我一会儿出来叫你。”
  蓉儿就站在了一片阳光之下,阳光如同火苗一样舔着她的皮肤,一会儿就把她的额上烤出了水珠。蓉儿机械地挪动了脚步,她的身后是一棵榆树,树下是阴凉的绿伞。蓉儿望着如伞的绿树,她想望出一些别致的风景,望来望去也只是天然的绿伞而已。蓉儿失意地想:这大脑真是木讷,一点想象力都没有了。蓉儿就想起父亲黄启蒙讲过的一则小常识:吃海鱼聪明。蓉儿不知道有多少种海鱼,她只吃过带鱼,是父亲过年时买回家的,那顿红烧带鱼吃饱了蓉儿的肚子,至今美好的滋味仍在嘴边萦绕。也不知滋生了多少脑细胞,可蓉儿仍是缺乏想象力。蓉儿暗想:一顿带鱼是不能使干瘪的想象力丰盈的,要天天吃鱼,才能达到丰盈的效果。蓉儿就决心把自己挣来的钱都买鱼吃,让瘪巴巴的大脑丰满起来。正想着,杜小兰满面春风地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蓉儿不用猜就知是厂长。果然,杜小兰喊蓉儿过去跟厂长打招呼,厂长瞥了一眼蓉儿说:“都……都18啦……还那么大……大点小个。”
  蓉儿发现厂长说话结巴,同时也发现了厂长的心计,他说蓉儿个子小是有意的,因为蓉儿不够18岁。
  蓉儿很快跟结巴厂长到了一个车间,车间是翻砂车间,几个男工和几个女工正一边说笑一边干活。见了厂长,都双手垂直立在原地,结巴厂长跟一个圆脸师傅打了个招呼,就把蓉儿推到他们中间。厂长走后,圆脸师傅将一柄铁锹竖在蓉儿跟前说:“还没有铁锹把高,能干啥呢?”
  几位女工说:“你管她能干啥呢?厂长安排进来了,能干啥就干啥呗。又不是你给开工资,你操哪门子闲心!”
第二十八章 别一种生活(2)
蓉儿就被圆脸师傅安排去铲黄土。这一天,蓉儿跟铁锹和镐头在一起,她的四肢和腰板就像置换了一样疼痛难忍。
  我真正置身在工人中间,就是从这个暑期开始的。翻砂车间有10位工人,3位男士4位女士。3位男士中有一位是小伙子,个头挺拔,皮肤白皙,姓杨,我叫他杨师傅。杨师傅没事就叹长气,嘴上不停地重复一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感到纳闷,也觉得他挺精神。没几天,我就从女工们嘴里知道了杨师傅和大唤的故事。大唤原是这个车间的工人,丈夫在四川某矿区当司机,一年才回一趟家。大唤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杨师傅经常帮大唤干一些力气活儿,两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杨师傅被女工们称为“互助组”,大唤被女工们喊为“一对红”。两人吃饭在一块,休息在一块,干活在一块,就像强力胶一样死死在一起粘着,杨师傅对“互助组”的称呼已经默认,大唤也不在乎女工们喊她“一对红”。不知他们的事被谁捅给了大唤的丈夫,有一天,大唤的丈夫突然闯进家门,正好杨师傅在炕上和他的大唤搞“一对红”呢。他不由分说,上去揪住杨师傅就打,打完了又闹到工厂。
  工厂领导很快做出决定,开除杨师傅。大唤听说以后,跑到厂长办公室就给厂长跪下了,大唤说她是真心爱杨师傅,杨师傅也真心爱她,他们两厢情愿,要罚就罚他们俩。大唤热泪涌流甘肠寸断,却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厂长窘了半晌,不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见大唤哭声小了,厂长说:“不处理小杨,你丈夫就不会饶你,厂里也通不过去。你说咋办吧?”
  大唤捏住鼻子想了想说:“我跟我丈夫离婚,如果杨师傅愿意,我就嫁给他。厂里怎么处理我都行,可千万别处分杨师傅。”
  厂长吃惊地睁大眼睛,厂长再也想不到大唤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为了一个翻砂车间的小杨,她居然舍弃自己完整的家庭,她有两个孩子啊,一个3岁的女儿,一个4岁的儿子。厂长在那一刻忽然发现,女人一旦变了心,九牛二虎都拉不回啊。
  接下来就是大唤和丈夫的斗争了。起初,大唤的丈夫只是想整治那个姓杨的野小子一下,让他以后别再勾引他的老婆。他没动手打大唤,他知道他的老婆长年累月一人带两孩子生活不容易,他在四川想了不少办法要把她调过去,冬天穿的皮大衣都扒下来送人了,可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他很对不住老婆,这么年轻的老婆长年为他守活寡,他内心有愧。但他发现,老婆这回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大唤再也不想跟他过下去了,她提出了离婚,女儿归丈夫,儿子归大唤。
  这一招就像杀手锏,令大唤的丈夫没有防备,他被击得找不到了方位。他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女人,第一次发现她有这么大的可塑性,而这以前,他怎么没有看透她呢?他野马似地骑到了她的身上,他要治服她,让她收回“离婚”二字,然后他带她到四川,去那里做临时工,她就是没工作干,他也养着她。
  大唤一声不吭,这是一个红色和黑色混合的长夜,大唤咬着牙齿忍着肉体的疼痛,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她驮着这个男人,这个令她永远忘却的男人,就像驮着一头猪一条狗,她豁出去了,什么都豁出去了,只要她的心跳动,她就会永远拥有杨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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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别一种生活(3)
这一夜对大唤的丈夫来说,犹如一场男人的决斗。尽管面对的是一个柔软无力的女人的肉体,可这肉体并不亚于一座难以征服的高山。有一段时间,他安静极了,他喘着气,对着窗外的明月出神。他想起大唤的忌讳,初一和十五夫妻不同床,这两个日子是洁日。一轮圆月高悬天空,真是农历十五吗?他想歇下来,就此歇下来。当他侧过脸,看到面无表情的大唤时,他又跃马扬鞭冲上战场,他要把这个冷漠的战场扫荡得一干二净……天悄悄明了,他终于下了战场。他看到大唤的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屋顶,眼角悬挂着两颗晶莹的泪滴。
  这是伤感的泪,痛下决心的泪,大唤带着这两滴泪毅然诀别了丈夫,迈向另一种生活。
  大唤离婚后,工厂没有处分杨师傅,把大唤遣到乡下劳动改造一年。大唤走那天,哭着跟杨师傅说:“你要等我回来啊,你如果变了心,铁人我也让他掉眼泪。”
  杨师傅不住地点头说:“我要是变了心,天打五雷轰。”
  大唤夹着小包裹被厂领导遣送到乡下的生产队,生产队长听说是作风问题下放的,就不拿好眼看她,随即打发一乡民把大唤带到一户农民的院落,院里三间土坏房,窗户纸被风吹得呼啦啦响。乡民对着屋里喊:“李凿子,出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皱纹的男人就走了出来,往大唤跟前一站,跟大唤一般高。
  乡民对李凿子说:“给你安排个住房的,免得你一个人冷清。”
  李凿子斜眼看了大唤一眼,一个好周正的俊媳妇。他惊慌地说:“我家条件差,怕是安排不下吧。”
  乡民说:“她是来接受改造的,不讲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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