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元-燕倾天下(出版)-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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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天算,你们这么快便找了来,惊动蝙蝠,又杀了三儿,毕方心神一乱,功亏一篑。”
他言辞简练,将事情说得清楚,我听着那些干脆的字眼从他口中一句句冒出,只觉得心里一层凉过一层,懊悔,痛恨,悲伤,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一起,直如带刺的乱麻,狠狠绞乱心神。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寥落,那男子竟似是明白了我难以出口的千言万语,他突然叹息一声,怅然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咬着唇,沉默不语。
良久,他轻轻一笑,语声低沉仿如自语:“真是个倔强的女子……”一层淡淡的无奈之色浮上他的眉宇:“贺兰悠要我和你说,请原谅。”
我只觉得心里轰的一声,直觉努力维持的心防便要崩溃,这短短一句话,如刀割在我肺腑,痛彻肝肠,我仰起头,睁大眼,用力逼回泪水,冷冷道:“伤我师如伤我父母,此乃深仇,岂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原谅,可以打发?”
每个字我自齿缝迸出,力度似可咬碎牙齿,痛的却是我五脏六腑。
我是如此决绝冷漠,对他,也是对我自己。
从马车底钻出的少年,千里追随的相伴,星空下初许的誓言,湘王宫前的寸心托付。
我一直以为我很幸运,遇上那个人,醉在他温柔羞涩的眼神里,即使明知那温柔羞涩未必是真,然而愿意幸福的去相信,他对我的一切,当是真。
却不曾发现,他醉人的温柔里,依旧横亘着无限的隔膜与遥远。
他,其实从不曾爱过我,那些眼波交流,暗自心喜,月下并骑,生死与共,于他,不过是他一生中无数华丽大戏中最普通的一折。
只有我傻,今日才明白,原来我最初的爱恋,早已焚灭于湘王宫前的熊熊大火,尸骨无存。
只那一瞬变换的星霜,流年便已如白驹过隙驰远。
我深深吸气,吸去满腹的悲酸,逼毒般压在心深处,再缓缓呼气,呼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娘说,要活得勇敢,那就得先过了自己那一关。
指甲陷进手心,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我能不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中年人一直凝视着我的动静,此时却偏偏转头不看我,仰头望月,突然长吟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可惜这莽莽浊世,哪容得人所欲随心?”
我好容易抑下的怅恨被这句话引得又复一酸。
他却已低下头来,慢吞吞道:“贺兰悠什么也不打算对你说,可我却要多说一句,姑娘,人皆有不得已处。”
我震了震,抬眼看他,他却不肯再说下去,出神半晌,他又道:“贺兰悠请我中途前来解毒,是希望你不要去大紫明宫。”
长声一叹,他缓缓站起,淡淡道:“只是他要失望了,你现在,不去也不成了。”
我抿紧唇,紧紧盯着近邪的雪色长发,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空漠,苍冷如雪。
他却还是不看我:“你师傅的解毒的时候被中途打断,好容易凝聚的毒力四散,现在看起来脉象好像强劲了些,其实中毒已深,不过一月之期。”
我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冷笑:“紫冥宫我是一定要去的,他怕见我是吗?还好,我不怕。”
中年人霍然转身,凝视着我,他目中似有不忍之意,还有丝淡淡的犹豫徘徊,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几番欲言又止,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的叹息了声。
那叹息如此苍凉,终于唤出了我的泪。
[正文:第四十九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三)]
中年人很快带着那少年离开了,临走前,那少年特特去林中寻了那死去的蝙蝠“三儿”的尸体来,小心的放入自己的背囊,丝毫不嫌弃血污淋漓,其余的蝙蝠似有灵性般围着背囊低低哀鸣,我微有歉意的看着他神色沉肃的轻抚背囊,仿佛那蝙蝠不是已死去,而是在其中静静沉睡,这个烂漫简单少年眉宇间的宁静与纯粹令我恍惚,想起自己,自从娘死后,从未有一日,获得过这般与世无涉的宁和。
近邪在他们走后便幽幽醒转,他依然一言不发,只是看向我的目光令我越发心中酸涩,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再作任何努力,去掩饰内心的疲倦,想扑到师傅怀里狠狠哭一场,然后,忘记。
然而转首时我看见沐昕的关切和方崎的懵懂,最终只能选择维持若无其事的表情。
这一路便这样沉默的过了,我依然微笑,却懒得对世间诸事开口品评,这红尘万象种种,纵经营得花满楼翠离披,却多半镜花水月一梦成空,最终,不过一笑而过罢了。
时时感觉沐昕微有忧色的目光暖暖的烫在我背后,那样的温度,却令我常常,内心悲凉。
前行的道路如此崎岖,正如这天下大势,扑面的风沙不抵这政局风云突变的猛烈,我的童年玩伴,和我的父亲,终于在长久的彼此猜疑与试探之后,凶狠的撕破了最后一层和平的面皮----七月,父亲于燕王府内摔瓜为号,杀北平指挥使张昺、谢贵,诛内奸葛诚,击退北平驻军,令大将张玉夺九门,三日内夺取北平,随即昭告天下,指齐泰、黄子澄为奸臣,援祖训以“清君侧”为名起兵,以僧道衍为谋士,称“靖难”之师。北平驻将宋忠退守怀来,纠集散落南军与父亲对抗,兵败被杀,帝遣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北伐燕军。
八月,燕师夜袭雄县,歼耿部先锋九千,复破耿炳文军于真定,当这位出身帝乡,驻守长兴,以固若金汤之防守,抵御牵制张士诚进攻达十年之久的战功赫赫的老将败于燕王大军铁蹄之下时,我们一行四人,却位于万里烽火之外,正站在绵绵无际的昆仑山脉脚下。
说是脚下,其实昆仑山脉起伏无际,位于陕甘之间,绵延足有千里之遥,我们选择了离格尔木最近的昆仑山口,尚未登山,便已觉得立时自酷暑进入寒冬,莽莽昆仑,广袤、高峻、云海漫漫,气势磅礴,万仞耸立,直插云霄,我仰望着这远古以来便以神秘神圣闻名的山脉,心里琢磨着那日那被称为“尊者”的中年人所说的话,听他的口气,紫冥宫似对我不利,然而这一路行来,却又平静得很。
贺兰悠半途阻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意欲害我?那没必要这般迂回。
意欲救我?难道当日他是奉紫冥教的命令对我师傅下手?现在怕我自投罗网?
可我直觉没这么简单。
贺兰的心思,我已不能也不想摸清,伴我同行,却又伤我师尊,伤人时下手狠毒毫不留情,却又在我前来寻求解药时主动出手解救,宁可放弃初衷也要阻我前往紫冥之路,然而却又不说明缘由,这迷雾重重,直似把我闷在了个偌大的葫芦里,挣扎不出个是非,甚至连他是敌是友,好意歹意,都无法辨明。
贺兰悠,你到底有多少难言之隐?
……
良久,我低下头来,微微的叹口气……不明白贺兰悠也就罢了,可是,更重要的是,已经三天了,我找不到紫冥教的总坛在哪里!
……
俱无山庄有周密的消息来源,近邪既然和我们在一起,自然不会放弃和山庄的联络,早几日的飞鸽传书里,我们知道了紫冥教的总坛所在地向来是武林中最大的秘密之一,以外公的通天之能,也只知晓其大概位置当在昆仑山东段,那个以阴森诡异闻名天下的“死亡谷”之中,而外公手下,极擅地形堪舆之术,地上一个蚂蚁窝都能扒拉出来的弃善,则正和也是外公四大弟子之一的扬恶在天山采药,我已经飞鸽传书请他们过来相助,然而天山和昆仑之间远隔沙漠,一时半刻赶不过来,近邪的毒却耽搁不得了。
沐昕和我一样,出神的看着不远处玉立亭亭烟笼雾罩的玉虚峰,良久无声的叹了口气,转头对我笑笑:“走吧,我们一定能找得到的。”
我牵着方崎的手,沐昕有意无意的护持着腰板挺得笔直的近邪,一行四人踏上终年不化的奇异冻土,冻土上的草甸上,茸茸生着绿草野花,却又时时突兀嶙峋高耸的冰丘和变幻莫测的冰锥,在高原分外明亮的阳光下闪耀粼粼冷光,与那红绿鲜艳之色交相辉映,自成奇景,这在中原绝对无法得见的冬夏交融的风景令方崎睁大了眼,啧啧称叹不已,朗声吟道:“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我听她意兴飞扬的吟诵《山海经》中关于昆仑的记载,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女子,谈吐言行,风采气质,绝非蓬门草户出身,那么一个大家闺秀,怎生会孤身出外,流浪江湖?又是什么样的家族,能够培养出她这般处变不惊,爽利朗然的女子?
尚未想得清楚,忽听一声惊呼!
方崎的身体突然向一边歪倒,而地面上,一蓬冰泉突然自地底爆裂而出,飞迸如雪色剑光,直冲云霄般瞬间激起丈许高度!
方崎正跌向那冰泉!
我心道不好,这高山极寒之地,且不论冰泉起势凶猛,跌于其上会被击伤,就算只是被浇着,那彻骨的地底阴寒之气,连我们这样的练家子也难保无恙,而全无武功底子的方崎,会送命!
来不及多想,我飞一般伸手一拉,将方崎拉到我身后。
铺天盖地的冰泉向我倾头倒下,尚未近身我已感觉到那万年不化的凛冽阴寒之气。
“呼!”
风声同时响起,快得令我来不及思考,一股大力猛冲过来,直直将我连带身后的方崎一起撞飞。
我翻落丈外,几滴冰珠落在颊上,果然彻骨的寒,生生打了个冷噤。
心里知道刚才那一下一定是沐昕,翻身便起,果然看见代替我被冰泉迎头浇下的沐昕,前襟尽湿,一头黑发也已湿透,在这高寒气候下,几乎是以眼睛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出了一层冰花,冻得他一贯黑亮的长发一片霜白,根根笔直。
他当时在我身侧,推飞我们,自己闪身便退,也算反应极快,可惜终究没逃过那来势凶猛的飞泉。
我飞身过去,一探他手腕,冰凉澈骨,看看他瞬间青白的面色,只觉得心下一痛,不知是谢是怨,忍不住恨声道:“你呀你……”
身边的近邪已经皱眉疾声道:“这地底寒泉不是玩的,起火!”
自知闯了祸的方崎早已手脚灵便的摸索打火石,我四面看看,道:“寻个避风处,你得赶紧把衣服换了,记得擦身……”
话到此处我突然觉得不对,讪讪住口,却觉得脸上微微热了,赶紧偷觑近邪等人,我那师傅恍若未闻,方崎专心找火石,倒是脸色惨白的沐昕,突然垂下眼睫不再看我,冻得透明的肤下,隐隐透出点微红来。
我看着他的神情,也难得的尴尬起来,清咳一声,目光四处乱晃,胡乱说道:“我来寻寻可有什么好地处生火……”一面向远处走去。
走不多远,发现一块凹陷的山石三面石壁,前有藤蔓遮护,是绝好的避风处,急忙拖了沐昕去了,生起火来,道:“你且换了衣服,烤烤火,稍待我来给你运功驱寒。”
沐昕笑着摇摇头,意思是他自己可以,我皱眉看着他努力维持笑容,却难以控制身体的微微发抖,他始终不肯开口,定也是生怕自己一说话,上下打战的牙关会泄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