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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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巨震。
楚王缓缓道:“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寡人对子曼就是那样的心思,子曼如何?”
他伏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颤抖,按在地上的手指节节泛白,几乎溃不成句:“不,大王,不……萧曼是男子……萧曼不能……”
他闭上眼,难受得几乎落下泪来。
楚王缓缓地上前一步。
他受惊一般地向后退缩。
楚王哀凉地一笑:“待在寡人的身边,真的有那么难么?”
他紧紧地咬着牙关,不敢抬头,眼中水雾氤氲。
楚王的声音如沾染了渺茫的雾气,怅惘哀伤:“如果可以,寡人也不想玷污了这份情谊,如果可以,寡人愿意一直做你的兄长,你的亲人,你一生的依傍。”他顿了顿,话中的痛楚之意更加明显,“可是寡人没有办法,子曼,寡人没有办法。”
仿佛有泪一滴滴落到他的心上,打湿了他的心。
往日里两人相处的片段一幕幕闪过,如琥珀,戛然而止在最美的瞬间。在那一刻,他们之间没有猜忌,没有敏感,没有变色……
在那一瞬间,他不再是饱经离散,外表青葱内心沧桑的质子。
而他,也不再是广域疆土上、万民仰望中、后宫期待下的一个孤零零的君王,整个后宫,也因为有了另一个少年的陪伴,而变得,花也绝色,水也倾城。
如果可以,楚王说:“寡人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只要是子曼想要的,寡人都愿意给,苏国,萧地,甚至寡人的性命……”
“大王!”他终于承受不住,流着眼泪叫了一声,伏在地上的双肩,颤抖不止。
楚王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一只手扶在他的肩上,说道:“待在能让寡人看到你的地方,好吗?为了苏国也罢,为了你念念不忘的萧地也罢……”
他泪流满面。
恍恍惚惚出了后宫,仿佛连来时的路都变得极其陌生。
这个世界如此荒诞,他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
楚王对他愈加宠爱。
而他只是愈发沉默。
其实楚王从未对他做什么,最多只是召他吃个饭,听他吹个箫,和他说说话。
可是楚王的目光,那浓烈到几乎可以焚烧一切的目光,却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他,让人窒息。
他听说楚王已经不近女色。
他听说楚王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睡不着的时候就起身一遍一遍地描绘他的画像。
他听说楚王常常食不下咽,如果没有他的陪伴,一天里甚至连一口水也不肯喝。
可楚王再见到他的时候,却只字未提,依然只是云淡风轻地听他吹个曲,念个书……
他心中无端地涌起一股恨意,仿佛楚王只是想用自虐的方式形式来逼迫他,逼迫他成为自己不齿的男子。
因为吴国连年的滋扰楚国已经无暇与晋国争锋,周边的盟国开始一个个倒向晋国。
就连刚刚归楚的郑国也受到晋国猛烈的攻击,眼看就要投向晋国的怀抱。
郑国向楚国派来求援使者。
救,还是不救?
救,两个大国势必要直面交锋,不救,会冷了盟国的心……
楚王和司马决定:救!
大战前夕,战士游戏,楚将潘党与养由基比试箭法,养由基不但表演了百步穿杨,而且还在百步之外竟射穿七层坚甲。
众将哄然喝彩,抬着坚甲来到楚王帐下。养由基是他的崇拜偶像,是他梦寐以求都想拜师的人,他情不自禁地被众将的兴奋感染,两眼发亮地向楚王描述养叔的英武,说道:“大王有这样的神箭手,何愁晋军百万?”
楚王看着他,表情有些阴霾,说道:“将以谋胜,难道还能凭这一箭侥幸?”转向养由基,口气不善,“你自恃如此,他日必将以此艺死。”
他呆住了,众将讪讪,养由基羞惭而退。
次日五鼓,两军对阵。
战鼓响起,车马奔涌,刀戟如织。
他的车就在楚王战车旁边,漫山遍野的厮杀呐喊中,他看到晋军中有一个非常扎眼的红甲身影在不停地上蹿下跳。
那是晋国目前最炙手可热的郤氏家族中的一员大将。
他毫不犹豫地搭箭射击。
箭擦肩而过,没中,却惊动了对方。
对方毫不犹豫地射箭还击。
箭呼啸而来,如流星一般,势如破竹。
要躲避已是不及。
他有一瞬的愣怔,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因为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挡在了他的身前,于是,那箭直直地射进那人的目中…
风声,厮杀声,惨烈的呼叫声。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到血,汹涌刺目的血,顺着那人的面颊流下,覆盖视野
只要子曼想要的,寡人都愿意给,甚至是寡人的性命
那人的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如战场呼啸的风,一下子穿透他的心。
楚军落败。
楚王归罪于自己,生怕大军主帅司马想不开,三番两次派人传话开解。
但在归国途中,该司马还是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有人说,这下那位远在晋国的景大夫该高兴了,因为他的仇人终于倒下了。
可他根本无暇关注这些,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人,心心念念的一个人,那人的情况,时时牵扯着他的心。
大军战败和痛失主将的双重打击让楚王大病一场。
病中,他对左右说:“因为寡人的过失而使大军受辱,寡人愧对先祖,寡人死后,就给寡人‘厉’‘幽’这样恶劣的谥号吧。”
又派人传话给他:“寡人已命人把萧地留于你,等再过几年,你资历累积够,便把萧赐予你做采邑……”
他跪在地上,手捧诏书,泣不成声。
你怎么能这样,他想,你怎么能这样。
他跪在楚王的寝殿外面,请求见楚王一面。
楚王不见,派人传话说:“以寡人如今的面貌,实不愿惊了子曼,子曼以后再也不必勉强自己面对寡人了。”
那人召见群臣,会见使者,却独独不愿见他。
他浑浑噩噩地跪在殿外,面目空茫,神思恍惚。
雨又下起来,深秋的雨,凄凉绵密,丝丝缕缕,像要渗到人的骨缝里去。
而这样的天气,对楚王的箭伤,是一种无尽的折磨。
他常常听到那人痛极难眠的呻。吟声。
每每这时,他都心如刀绞。
寺人悄悄地出殿来,红着眼圈告诉他:“公子去看看大王吧,大王嘴上说不愿见公子,可每天睡梦中都念着公子的名字。”
殿宇幽深,重重交错的灯影如颤颤波动的湖水,他缓缓掀开面前的帐幔,那人残了一只眼睛的面容直直地映入眼帘
霎时,仿如一柄重锤重重砸向他的胸口,他眼前一阵眩晕,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你怎么能这样?
他心底深处泛起一丝悲鸣:你怎么能这样?
他跪在楚王榻前,把脸埋在那人的掌心,泪水弥漫。
他可以承受失国离家的沉痛,可以承受无父无母的孤离,也可以承受颠沛流离的悲哀,但这样一份心,一份沉甸甸的心,让他如何承受?
如何承受?
榻上的楚王动了动,慢慢睁开眼:“子曼?”
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情形,把脸扭到一边,口气有些生硬:“你怎么来了?”
“曼……不放心,就趁大王睡着,来看看……”
他满脸是泪,却仍握着那只手不放,断断续续道。
楚王扭着脸,如对墙头说话:“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如果大王不愿意见臣,臣就跪在外面的雨中,什么时候大王想见了,臣再进来。”他说。
“你!”楚王情不自禁地扭过脸来,待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又迅速地扭转过去,生硬道,“你不必如此,寡人不需要。”
他低下头,缓缓微笑,却落下泪来:“是臣需要,只要大王还没有厌弃,臣就愿意陪在大王身边,不论以何种方式。”
楚王惊呆了,为他话中的深意惊呆了,颤声道:“子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看着楚王,眼中含泪,声音清晰坚定:“臣知道。”
楚王定定地看着他,巨大的惊喜袭来,他感受到的,不是得偿所愿的欢喜,而是莫名的悲意。
楚王说:“子曼,你不用……内疚,也不用同情寡人。”
他又笑了,泪水迷蒙:“大王富有四海,万众仰望,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这只是臣的心愿。”
楚王凝视着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缓缓道:“你要想好了,寡人有后宫,有夫人,而你……什么都不能有,至少在寡人有生之年不能有。”
他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低下头,唇角微翘:“臣知道。”
楚王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说道:“不过,寡人允你随时变卦。”
他又笑了一下,说:“臣不会。”
灯光柔曼,为他的俊美出尘的面容镀上一层暖色,楚王怔怔地望着,情不自禁伸手抚上他的面容,轻声道:“寡人也不会,寡人今生今世决不负你。”
雨仍在下,绵绵密密交织成无法言说的心思,这个世界如此荒诞离奇,最荒诞的,莫过于,有那样一个人,站在那样一个位置,却愿意不顾一切地捧出一颗赤诚之心来对你。
为这样一颗心,荒诞一次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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