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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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已是夜色如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灯光颤颤悠悠,宛若一个人弥留之际细若游丝的气息。
我嗓子干疼得厉害,咳嗽了几声,挣扎着缓缓坐起。
昏黄的灯光处,有一个人手执竹简坐在那里,闻声慢慢回过头来,朦胧的光影笼上他过于俊美的面孔,虚幻得像一个一触即逝的梦。
气氛有一瞬的静寂。
微风扫过船舷的声音,潺潺的流水声,摇船的吱呀声,绵长的呼吸声。
震惊,似乎又不那么震惊,难受,似乎又已习以为常。
我自嘲地牵起嘴角,牵起一个四不像的微笑:“幸会,景大夫,没想到又上了你的船。”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目光缓缓地落到船舱幽暗的一角:“不知景大夫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不是楚人……”
“没有。”他的声音很平静,清晰得如同优质树木的纹理。
“哦,”我想微笑一下,却没有成功,微微垂下头,竭力压下喉头要泛上来的哽咽,自嘲,“是我被火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
他没有答话,过了一会,才道:“饮水否?”
“不了,”我抬起头,平静了情绪,“谢谢景大夫,今日之恩,苏己没齿难忘。”
“嗯,”他的声音淡淡的,如青檀木优雅的回响,“煜会记住夫人所说的话。”
灯光幽暗,覆在身上的棉袍缓缓滑落,露出里面“巳”形花纹的衣领,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低声道:“不知景大夫可否暂且回避片刻,容苏己整理一下衣物。”
他看了我一瞬,没有说话,依言离开。
我迅速剥下自己身上的玄色礼服,走出舱外,用力投进河中。
弦月清浅,水影又浓又滑,他站在船头,长长的袍袖随风浮动,飘逸若仙。
我心中郁气稍舒,这才发现他穿得很薄,薄得似乎只剩外面的长袍,穿这么薄的衣服还能维持这般风度,不知道挂了两管鼻涕后会怎样?
这个念头乍一浮现,我便被自己惊了一下,对着刚刚救过自己的人生出这般离奇的想法,实是不敬。
我心底生出些内疚,内疚之下,硬生生地把自己略显嘶哑的声音拗成面目全非的温柔诚恳:“景大夫进舱吧,天冷,给您添麻烦了。”
他一言不发地进了舱。
狭小的舱室,两厢静默。
那沉甸甸的沉默几乎要把我挤压成一张帛画,气息游离。我半身不遂地往暗处挪一挪,再挪一挪,以图造成“我就是一张帛画”的假象。
幸好,他很快地转过身去,拾起竹简继续看了起来。
我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初春的夜晚寒冷如冬,松弛下来的我很快感觉到饥寒交迫的滋味,无声地打了个寒噤。
默默地僵坐了许久,我终于坚持不住,见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便向床榻挪了挪,又挪了挪,手指搭上榻上的棉袍。
在拥住棉袍的一瞬,心中却突然闪过他站在舱外单衣长袍的样子,可是榻上的棉袍会和他有关?这个念头不过一闪,便被我毫不犹豫地压制下去,别人或许可能,可是他?对着那张高贵冷艳的脸,光想一想,就觉得是亵渎。
我的目光悄悄落在他手中的竹简上,不知是什么样的书,让他看得如此专注。
他的侧脸沐浴在灯光下,长睫落下点点光影,俊眉修目,挺鼻薄唇,线条优美得不见天理。
一个人把什么都占全了的话还有什么天理?
甚至连嫉妒也生不出来,唯有仰视和。。。。。。敬而远之。
“夫人对煜手中的书很有兴趣?”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便淡淡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吓了一跳,连忙扭转视线,脸不可遏止地热了起来,故作镇定地“哦”了一声,睁眼瞎话,“竹简刻得不错,挺精细。”
他顿了顿,抬眼看我:“想看?”
我直觉得他看的东西我未必能够看懂,加之又想修补自己传统稳重的形象,遂咳了一声,温雅道:“其实。。。。。。我不大识字?”
“。。。。。。”
气氛有些诡异的岑寂,过了一会儿,景煜挺正经地反问一句:“那先前夫人给我的信件,是何人代笔?”
我:“。。。。。。”
完蛋,忘记这一茬了。
我又咳一声,竭力抑制住脸上想要造反的红晕,牵强地挤出一抹笑,厚颜找补:“当然,虽然不大识字,但也略识几个的,给大夫的信里面,正好是我认识的字。”停了停,又谦虚地补上一句,“希望没有错别字才好。”
听了我这番瞎话,他倒是没有反驳,手指轻轻地在竹简上敲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颇有些心惊胆战,细思自己的话,算不算是在撒谎?最后我决定把这归结为谦虚的范畴,既是谦虚,就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卷竹简是不知谁落在船上的一卷稚子启蒙书简,”未几,他慢悠悠地开口,“看来倒挺适合夫人。”
我:“。。。。。。”一个启蒙书简你看那么认真?
片刻后,我瞪着手中的竹简,额角突突乱跳:“这就是你们楚国的启蒙书简,吕公六策?”
“正是,”他不疾不徐地弹了弹袍角,面不改色,“虽然只是三岁小儿的启蒙读物,但也不可轻忽,请夫人认真研读,若有什么不懂的,旅途无聊,煜也会不吝赐教一二。”
我:“。。。。。。”
为什么我会有一种掀桌的冲动?
还有,这种被夫子监督课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舱外水流声声,远远的似乎还有人相互喊话的声音,清凉的夜雾漫进舱内,好似连人的神识也跟着模糊起来。
恍惚觉得所有的声音都成了腹中暧昧不明的咕噜声。
这让我有些羞愧,所以我把身上的棉袍拉得更紧,头垂得更低,端的是一副认真看书的模样。
一边的景煜好整以暇地抱臂旁观。
我实在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话说,此时的我不应该为劫后余生而庆幸,或者为遭遇厄运而悲泣么?
就在我表面柔顺端庄实际却内心纠结的时候,船夫的声音传来:“大人,前面就是水门了。”
我立刻如蒙大赦,抬起头舒爽地笑道:“想不到船这么快就进城了,噢,谢谢景大夫的书,真是字字珠玑呀,难怪刚才大夫看书看得那么入迷。”
他抬睫瞥我一眼:“既然夫人喜欢,送与你也无妨。”
我:“。。。。。。”我不喜欢,我恨不能把书扣到他脸上。
面上却不得不攒出一副文明的表情来,微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怎么能拿让景大夫都身心俱迷的书呢,看一会儿已经足够了,要接受可万不敢。”
还特地有意无意地强调了“身心俱迷”四个字。
景煜神色未明地看着我。
我诚恳有礼地回视他。
一时间,船中气氛有些诡异地胶着。
过了水门,不多时有便有停船靠岸的声音传来,他终于有了动作,轻轻弹了一下书简,说道:“屈府已经不宜回去,子先去驿馆,苏君就在那里,等见过楚王后,子便可随他回国了。”
话题突然转到这里,我一时有点蒙,待终于回过味来后,心中慢慢地溢出丝丝羞愧和感激,我正了正神,敛容道:“多谢景大夫,今日的事真是感激不尽。”想起什么,略略迟疑,“我在屈府的侍女青嫘,不知她怎样了,我想带她回苏,不知大夫可否帮忙通知?”
他神色未动,语气淡淡:“先管好你自己再说。”
我:“。。。。。。”
我突然有一种所有感激皆为浮云的感觉。
离船登岸,马车就在岸上等候,我向他行了礼,而后登车离开。
风灯晃晃悠悠,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的暮色中。
车到驿馆,有人前来迎接,说道:“夫人的住处已经安排好,请随我来。”
我道:“苏君在吗?”
旁边一个人道:“国君本来等着夫人的,大概是连日行程太累了,不小心就睡着了。”
我道:“让兄长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见他不迟。”顿了顿,又道,“如果有什么吃的,给我送过来一些。”
那人快速离去。
进了院子,又进屋子,我发现还有一个人跟在后面,不禁疑惑:“你,还有什么事吗?”
那人挠了挠头,憨憨道:“我是送夫人来的御人,我就是想问问,夫人什么时候把景大夫的棉袍给我带走。”
我看了看身上的棉衣,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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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苏
御人走后,我坐在屋子里有点发蒙,主要是不明白景大夫这种低调借衣、高调收回的举动究竟是闹的哪一出。
太过惊险刺激的一天,安顿下来的我,还未等晚餐送过来,便被疲倦裹挟着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天光大亮,兄长已进了楚宫。
我担心青嫘,想找人给她传个口信,见送饭的小吏过来,便用不甚地道的楚语问他:“你知道屈荡屈大人的府上否?”
小吏略略迟疑:“小人以前奉馆尹之命去给一位大人送信时路过那里,不过从没有进去过。”
我微笑:“那就够了,”低头从袖中摸出一方娟帕递给他,“你把这个送与屈府一个叫青嫘的侍女,告诉她‘人在驿馆’,其他的不要多说。”想了想,又褪下腕上的臂钏,“这个送你。”
小吏受宠若惊,接过臂钏的手都颤颤的,一连迭声地道了谢,收好娟帕迅速离去。
我慢悠悠地用过早餐,漱过口,在院中消食数圈,顺便点了点墙上的石头,正准备回屋休息时,便见那个飞奔而去的小吏又飞奔而回。
我站在当地,表面看来从容淡定实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小吏的双手紧紧抓着臂钏,还在微微喘息,用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激动语气说道:“屈府的人说,青嫘姑娘不在,随苏己夫人出门去了,不过东西一定会转交给她,话也一定会带到。”
说完,小心翼翼地觑着我。
我暗自叹息,很想知道,若他知晓了他面前站着的这只就是他口中的“苏己夫人”的话会怎么样。
瞄到他手中的臂钏,我忽觉得有点肉痛。
但面上却拿捏出一副大方而又祥和的笑容来,赞许道:“你腿脚不错。”
小吏脸色红红,道:“小人从小就喜欢奔跑,因为跑得快被馆吏看中,就到这里来伺候了。”
我“哦”了一声,点头道:“如此,楚国驿馆倒是省了不少马力,唔,这里没事了,你下去吧。”
小吏脸色迷茫,依言退下。
黄昏时分,兄长归来,我过去拜望,刚要行礼,兄长扶住我道:“自家兄妹,何须如此。”
我婉然含笑:“兄长辛苦,今日觐见可还顺利?”
兄长轻轻地牵起唇角:“还好,不过楚王有恙在身,是令尹代为接见的,献过贡品,参加完明日的饮宴,不日就可回国了。”
我微微一愣,不由唏嘘:“做梦都想着能有归国的一天,没想到这一天终于等到了,想不到楚王那样的人物也会生病。”回想起那日面见楚王的情景,既慨又叹,“想想也是,年纪那么大了,还连年打仗,有恙在身也很正常。”
兄长的眼睛睁大了一圈,诧然失笑:“这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小妹说话可要注意。”
我连忙掩口,小声道:“失言,失言,兄长勿怪。”
兄长笑着摇头:“我怎会怪你,护还来不及呢,等到了苏国,你想说什么,兄长都替你兜着。”
我赧然垂首,心中缓缓淌过一道暖流。
两日过去,还不见青嫘的身影,我开始心焦,向兄长诉说此事。
兄长道:“你行李送来的那天,倒是来过一个侍女,神情怪怪的,对我说,让你好好保重,景大夫会想法安置她,让你不要记挂等等,想必就是你说的侍女?”
我愣愣的:“我的行李已经送过来了?青嫘来过,可她为什么不留下,我说过要带她回苏国的。”
兄长道:“故土难舍,想必她更想留在楚国。”
我犹自不敢相信,心中如塞满飞絮,烦乱窒闷:“可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