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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婧语春秋-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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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间紧迫,虽然三岁小男孩的狩猎不过是个笑谈,青篱还是马不停蹄地准备起来。先把曼儿的一件旧衣改成箭袖袍服,然后拆了驿馆的一窗竹帘缝成两片竹甲,而后别出心裁地用一条竹制抹额代替帽子,甚至还借了馆吏家一套儿童弓箭披挂起来,如此一装扮,小男孩立刻容颜焕发,添了几分稚嫩的英气,反而更显得萌宠可爱,像遥远国度的神话中,执箭射心的小天使。
小天使很快便被人接走了,那模样让次日来接的人都忍不住爱怜心喜,微笑着抱他的时候,连旁边伸手的青嫘都给忽略了。
其实这趟行程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可是我的心却无法自控地被牵引着,无所着落,惶惶不安。
驿馆沉寂的日子,我已经渐渐地意识到,总有一天我会离开驿馆,我不能让我的曼儿一次次地承受毫无防备的分离之痛,我不能让他对我过度依恋。所以我想让他与青篱亲近,所以我没有竭力反对他的这次出行。
可我的曼儿只有三岁啊。。。。。。
无力的悲伤溢满胸臆。
时间在魂不守舍中缓慢拖步,终于等到日薄西山,终于等到天散晚霞,驿馆外的官道上,辚辚驶来一队车马。
越过两旁执戈的侍卫,我的目光直接落在居中的那辆四架马车中。我的曼儿正被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年揽在身边,似乎还在低语着什么。
触目所及不见青嫘,我略略疑惑地向远处瞄了瞄,才在队尾的某辆牛车中捕捉到一点疑似青嫘的委屈身影。
车马停下,少年跳下车来,顺便抱下曼儿。
我恰到好处地微笑着,迎上前去行礼道:“苏己见过楚国太子,太子安好。”
太子回礼。
说话间,车上又跳下一个人来,二十来岁的模样,身穿狩猎戎装,无法判别官阶,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也行礼时,那人抢先躬下身来,行礼道:“母亲安好。”
我登时被雷劈了!
入楚以来所有惊悚的事件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件更惊悚,我惊恐地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的曼儿,不,不是出自我的曼儿之口,可、可这个男子。。。。。。
我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诡异地蓬蓬立起,声音也变了调:“这。。。。。。这位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道:“我是屈墨,父亲的昏礼上见过的,原该如此称呼您。”
我顿时悟了,悟了之后心也沉沉地下坠:“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称呼,喊我一声夫人,哪怕是苏己,我都可以接受。”
暮色中,那人奇异地弯起一抹笑:“如此,那好,夫人。”
我想我大概是太震惊了,震惊到竟然忘记了对随之而来的车驭大夫行礼。淡淡的暮色笼上他的身影,使那抹疏离的影子愈发的冷淡幽深,往日里那昙花一现的乐师形象在沉重现实的打磨下早已烟消云散。
空气中浮动着隐然的张力,一个敌国太子,一个突然冒出、让人如坐针毡的继子,还有一个视我等如瘟疫妖兽、避之唯恐不及的异国大夫,这是怎样磨人的组合?我颇感心力交瘁。
晚宴没有准备,水酒却有一杯,为偶然逗留的太子大人接风洗尘。
曼儿被青篱带下去了,众人堂中就座,太子目送曼儿离开,转而对我道:“公子曼成为质子,夫人也千里迢迢跟到楚国,夫人您一定心怀怨恨吧?”
太过直接的问题,让我悚然一惊,我不禁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那双清澈诚恳的眼睛,让我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这样的问题不过是他顺口一说。
我定了定心神,缓缓道:“小国与大国结盟,交出质子,这很正常,没有什么怨恨不怨恨的。”
“那夫人有了归宿,母国有了依靠,夫人感激我们吗?”小太子追问。
最深的痛楚被挑起,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我觉得全身都在颤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道:“也没什么可感激的。”
“哦?无论如何,夫人都要说一说你的想法。”小太子不依不饶,有一种很奇怪的执拗八卦劲头。
我缓缓吸了口气,说道:“我只是一个女子,没有什么远见卓识和博大胸怀。母国得以保存的恩惠我未来得及体会,自身有了归宿也并不觉得荣幸,因为这一切全都比不上亲人分离、幼子生病带给我的伤痛。其实质子算什么呢,如果一个国家真要心怀不轨,一个质子可以牵制住么?如果一个大国真要别国心悦诚服,又何须拿质子要挟?所谓质子,不过是徒增两个背井离乡的人罢了,太子既然要苏己说,这就是苏己的真心话。”
堂中一时静默,唯有那略显凄怆的余音似脱了主人的意识在袅袅回荡,我无法揣测别人的心思,半晌,只见到太子好学生似的转头询问景煜:“大夫觉得夫人这番言辞如何?”
自入馆以来就一直如神隐一般的大夫终于开了尊口,却只是淡淡的、令人莫名恼火的四个字:“让人动容。”


☆、惊见

太子一行人离开后,驿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当日,太子的侍人在传话时说,在这个季节,并没有其他使者……其实这话是不对的,在驿馆里,还有一位质子,郑国的质子,公子良。
自楚国伐郑、郑君裸奔、两国得以结盟以来,这位质子在楚国已待了一年多。
知道有这么一位同病相怜的存在,还是听青嫘所说,郑国想把这位质子接走,便用了另一个郑国公子代他为质,公子良怕要很快离开楚国了。
屋宇连绵的驿馆,像被隔开重重不同的世界,明明发生在身边不远的事情,听起来却仿佛遥在天边,我怅然叹道:“想不到连质子也可以替换……”
整个苏国,能找到一人替曼儿为质吗?没有,一个也没有,只有落井下石……内心不禁凄然。
青嫘道:“听说郑国先君因为一只龟丧了命,他死后,郑国人原本想让公子良为君,但公子良却力推公子坚,也就是当今的郑君,因为公子良有让位之贤,所以郑国人才想让他回国。”顿了顿,又道,“只是,当然不能这么容易就回去啦,郑国送了楚国很重的礼,听说还包括个好几个瞽目美少年……”
我忽地想起那日青嫘所说的鸟语:“美少年,美少年,歌儿唱得好呀,眼睛看不见……”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看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张口结舌:“这、这些都是鸟儿们告诉你的?”
青嫘道:“鸟儿哪会说这么弯弯绕的话呀,是我和公子曼出去玩的时候听人私下议论的。”
“。。。。。。”我顿时对小侍女刮目相看了。
驿馆的墙垣,困得住我和青篱的步伐,却困不住小男孩好奇的目光,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同意青嫘带他出去走走。
却想不到,小侍女不仅能带小孩子玩耍,还能打探到如此重大的消息。
转眼已是八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秋凉,大团大团的云褪去了粘稠与缠绵,变得清澈简单,连天空也显得高远起来。
屈府派人传话说,家祭就要到了,连尹大人请夫人回府。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等这一天真的到了,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轻颤,我稳了稳心神,道:“请容我准备一下。”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和青篱絮语告别,对曼儿温言解释,然后便是一阵阵地失神发呆。
青嫘道:“屈府到驿馆不到半个时辰的车程,夫人想公子了,随时都可以来看,完全不必忧心。”
我回过神,勉强微笑:“说得也是,那你们好好照顾公子,我去了。”
几乎是一步一回首,登上来接的马车。
车子在宽阔的街道上平滑穿梭,像一条体态优美的鳗鱼,我漠然地望向窗外,过眼的风景如隔岸的浮华,在眼底寂然明灭。
只是看,不能想,灵魂抽离,徒剩躯壳。
街旁有行人拥堵,好像在津津有味地品评着什么,车速缓慢下来,两匹骏马在众人仿若有质的目光下昂首阔步,骄傲地接受众人的围观。
我依然发呆。
御人回头赔笑:“听说当年息妫夫人和夏姬夫人来到楚国时就曾出现过这样的盛况,想不到如今又轮到夫人你了。”
我蓦然一惊,这才发现,众人的目光、指点似乎并不在马儿的身上。。。。。。我默默地放下了车帘。
马车在屈府前停下,门前有人通报,有人迎接,我缓缓地下了车子,随着来接的侍女走进府内。
不是初见,却依然满眼陌生。
侍女道:“大人在军营还未回来,夫人要先去休息吗?”
我点了点头。
奇妙的歌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来的,如漫天雪花飘扬而起,如晚秋的月光投向水面,悲伤、温柔、纯净,丝丝缕缕洋溢着深情。
我不由自主地沦陷在这苍凉而青春的旋律里,再也无法举步,我看到我的萧泽,身披一袭月华,温柔地望着我,缓缓地向我伸出手来。
似有一种魔法,让我在歌声中牵住了他的手,痴然凝望。
泪,潸然而下。
侍女在旁小声唤我:“夫人,夫人。”
我悄悄转过身,拭了拭眼泪,问道:“是谁在唱歌?”
侍女小心翼翼:“是前段时间大王赐给大人的郑国歌伶,”语气似有些异样,“夫人如果不喜欢。。。。。。可以让他休息。。。。。。”
我微微摇头:“不,他唱得很好。”
当晚没有见到屈荡,神经紧绷的我在疲惫中昏昏睡去,第二天侍女告诉我:“大人见夫人已经睡下了就没有打扰,今天一早就去军营了。”
我略松了口气:“那你家大人他昨晚到哪里休息了呢?”
侍女迟疑了一下:“书房。”
天气晴好,空气中弥漫着太阳的芬芳,我惦记着曼儿,很想去驿馆一趟,可是昨天才来,主人还未见到今天就匆匆出门终是不妥,我按捺住了自己。
望向窗外,我思绪飘忽,喃喃自语:“。。。。。。今天不唱歌了么?”
“歌伶病了,”侍女伶俐地接话,“夫人想让他献艺吗?”
我微微一顿:“不必。。。。。。请医生了吗?”
“没有,那人时不时地就病一病,大概他自己也习惯了,就没有麻烦人。”
我心中有些不适,眉头微蹙:“还是请个医生看一看的好,生病毁了嗓子,唱不了歌,也无法伺候你们家将军不是?”
侍女似有意外,裣衽道:“奴婢这就去通知家宰。”
一天里都在酝酿与此间主人见面的情景,都在斟酌自已的遣词用句,到了晚间,却又耐不住打熬早早睡去,次日被告知“大人睡在书房”时,我懊恼得几乎挠墙。
去花园散步,又听到了歌声,仿若月华升起,花盏含露欲泣,我沐浴在这样悲伤而深情的歌声中,又一次看到我的萧泽,不禁泪流满面。
我从来不知道,这世间竟有这样的歌声,不着一词,只有旋律,却透人肺腑,国色天香。
仿佛带了雪花的清芬之气,我回到住处,问侍女:“乐师的病好些了吗?”
侍女又是一愣,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称呼,还是因为我关心乐师的病,只道:“医生已经看过,现在他正在书房休息。”
我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可是这异样从何而来,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晚间见到了屈荡,我拿出酝酿已久的淡定裣衽行礼:“大人。”
屈荡抬了抬手,示意我入座,同时吩咐仆从上饭,对我道:“夫人在驿馆日久,公子曼可好些了?”
我道:“还好,劳大人挂念。”
屈荡道:“过两日就要家祭,我在军队忙,就有劳夫人了。”不待我回答,又道:“阿慧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夫人有宽仁之心,甚好。”
我愣了好久才恍悟到,他口中的“阿慧”就是指那唱歌少年,心中的异样感更浓。
沉闷的晚餐后,仆从把餐具撤下。
无论事先有多少次的心理建设,事到临头,还是紧张,还是僵硬。
烛火摇动,映上帐幔的阴影,如一团团乌云,他一身中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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