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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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各种声音如水流漫过耳畔,风声,虫声,脚步声,细细的人语声……我沉溺其间,一夜未眠。
天明,护送的大夫前来告别,愤愤道:“那该死的奴才,竟然趁夜偷偷溜走,等拿到他,一定把他打杀,给夫人出气。”
原来,是那要跟随去楚国的男仆逃跑了……
我疲倦地挥挥手,制止他的喋喋不休,淡淡道:“肉食者都无护主之心,又何必苛求贫贱者。”
护送大夫讪讪退下。
楚国对宋国的战事已了,楚国没有胜,宋国不算败,两军各有损伤。眼看秋收在即,许是怕耽误农事,楚国退军。
拔营回国。
酷暑天气,炙热的太阳似要把人烤成一摊油脂。颠簸的行程不见尽头,沿途的蝉鸣无休无止,偶尔扑过来的一阵风也带着滚滚热浪和呛人的烟尘气息。
夜晚稍微凉爽,可也断无沐浴一说,最多只能用水简单擦拭。
饮食更不必言,除了因南方的食物用不惯,更兼军中用食简单粗糙,几天下来,大人犹可,脾胃娇弱的小男孩却整整瘦了一圈。
我心中难受得厉害。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好像天地成了一个大火炉,而行走其间的人正渐渐变成烤肉串。
再后,似乎终于不堪热量的重负,天地陡然变色,狂风四起,草木抖瑟,狰狞的雷电“咔嚓嚓”地劈开苍穹,大雨倾盆而下。
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
不甚坚固的帐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雨水灌进,三个人被浇得透湿,我紧紧地抱着曼儿,与青篱偎依着,惊恐地望着这个突然陷入地狱一般的世界。
由午后而起的雨,直到黄昏时分才停止,小家伙吓坏了,紧闭着眼窝在我的怀中,待雨停后我看他时,小家伙竟然睡着了。
我和青篱连忙替他拭身换衣,收拾出一块干爽的地方让他睡觉。
晚上用餐,小家伙才吃几口,便开始吐。我吓了一跳,连忙去试他的额头,除了吐,并未见其他症状,我不敢让他再吃,只喂了些热水,一直把他抱在怀中。
第二天,曼儿开始拉肚子。
我惶惶不安起来,央人去请军医,医生来了,却未说什么病,只简单地开了些丸药,便起身离去。
行军好像永无休止,曼儿的病丝毫未见减轻,头两日还会抗拒着吃药,再后,连抗拒也不会了,就那样软软地伏在我的怀中,半闭着眼,任人摆布。
我心如刀绞。前所未有的无助如一只巨爪狠狠地攫住了我,亡国、分离、迫嫁的痛苦瞬时都变得无足轻重,我的眼中,只剩下了这个孩子,牵动我全部生命的孩子……
终于进入楚境,终于驶进楚都。
有人过来禀道:“回屈府车已经备好,请夫人上车,随将军回府。”
我有些愕然,愕然过后,终于想起,如今的我已像财物般被赐给了某人。低头看着怀中暗淡枯萎的小脸,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问道:“回府?就我一个人,还是和我的孩子一起?”
那人怔了怔,回道:“这个……公子怕要去质子驿馆,不过夫人可以带上你的侍女。”
我简直要冷笑了,默了片刻,我道:“我的孩子重病在身,年纪又小,我不能离开他,请你回复将军,我别无选择,只能随孩子去驿馆。”
那人顿了顿,道:“请夫人不要为难属下。”
我缓缓抚摸着小男孩软软的头发,心酸难忍:“还是请您不要为难我们孤儿寡母。”
那人惶然,终不敢强,匆匆离去。
车马人流相继入城,沿途国人夹道迎接,炎炎烈日,减不去人们相见亲人的热情,也消不去我心中皑皑冰雪。
毫无预兆地,车马直接停在一座府邸前。
“这是?”我有些懵懂,目光扫过门楣上那偌大的“屈”字,心倏然一紧。
“将军去祖庙了,稍后就到。”还是先前那人,微笑着从容道,“将军说了,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生为公子诊治,也安排了最细心的侍女照看公子,夫人就不必担心了,下车吧。”
我迟疑。
那人道:“医生就在府内,夫人下车吧。”
说话间,已过来两名侍女,一名扶我,一名去接青篱怀中沉睡的曼儿。
我无暇顾及沿路迎接的男男女女,无暇顾及府中精妙的建筑景致,我的心思全部吊在一点上,那就是曼儿的病。
医生捋着三缕长须,操一口楚语,颇有节奏道:“娃脾胃弱,邪毒入侵,光止泄是无用的,还得去火、去毒,现在已经发热了,生生拖成险症了哟。。。。。。。”
我的心肝儿随着他柔曼的尾音颤了颤,急道:“那公子他不会有事吧?”
“吾会尽力的么。”医生道,说完,便开始翻药箱,开药。
我定定地望着榻上昏睡的孩子,心思凌乱如风中烛影。
送走医生,安排侍女,吩咐煎药,待一切停当后,一个家宰模样的人走过来对我道:“现在夫人也该准备一下与将军的大婚之礼了。”
我身体蓦然一紧,抬头看他。
家宰道:“等公子用完药,我会派人送他去驿馆,照看的侍女也会跟去,夫人尽可放心。”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空洞得厉害,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家宰朝外点了点头,便有两位年长的仆妇走过来,对我行礼道:“奴婢们服侍夫人去沐浴梳洗。”
我迟缓地站起身,回头看去,榻旁的青篱正无声地望着我,那目中的神色,让人流泪。
一步一步向外走,刚出门,便见身旁的侍女便齐齐地福下身去:“将军!”
我心神一震,迟钝地抬头,但见宽大的影壁旁,一人负手站在那里,须发半白,满面风霜,古铜色的皮肤布满刀刻似的纹路,虽一身便服却掩不住那常年军旅的肃杀之气。
二十多天来的颠簸劳累、忧虑恐惧猝然袭来,我眼前发黑,耳朵嗡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歪去。
☆、招魂
男人的出现犹如铁证一般把无情的现实直逼到眼前,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倒下去,就像被洪水冲垮的堤坝那样坍塌溃散,可是,当我回过神时,我已经稳稳地扶住了旁边仆妇的手臂,撑住了自己。
不能倒下,无论如何,在楚国人面前,不能倒下……。
内心,如飓风呼啸一般,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句话。
再抬头时,那人已经离去。
盛夏的阳光刺得眼睛灼痛眩晕,我微微闭眼,干涩地说了一句:“走吧……”
准备的过程分外漫长,沐浴、更衣、晾发、梳妆。。。。。。我像个木偶人一般任人摆弄,间或,会猛然惊醒一般问上一句“公子现在怎样了”,在得到想要的回答后,复又沉寂下去。
暮色终于降临,天边的晚霞浓如忧伤,我恍恍惚惚地想:我的曼儿已经到驿馆了吗?吃过了药,他的热退了没有?没有母亲在身边,他会哭闹吗,一向妥帖的青篱能否照顾好他……脑中蓦然闪过萧泽的身影,心中顿时涌起深渊般的绝望。
庭燎亮起,满院光影晃动,面目苍苍的男人候在门外,如落满一身寒霜。
我沉默地走过去。随他走向正室,缓缓净手、共牢而食,合卺而饮,程序简单如一台平铺直叙的哑剧。
从人依次退去,四周静寂下来,唯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我僵僵地跪坐在席毡上,内心紧绷如弦。
不过是祭品,无知无觉的祭品……如催眠一般,心中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试图使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抽紧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掌心一片汗腻。
“安歇吧。”浸满风霜的声音突地响起,我惊得一颤,惶然抬头,却见他早已脱下了外衣,坐到了塌上。
我强抑心绪,缓缓起身,脚步迟重地走向床榻。
手抖得不像自己的,我低着头,状似温顺地解自己的衣服,可是解了好久也没有解开。他在旁边沉默地看着,见状伸出手,简单利索地帮我褪去,高大的身躯随即覆了过来。
黑暗中,我紧闭双目,身体战栗,僵成了一块石头。
“夫人也不是初经人事,何故如此紧张?”他粗糙的手指四处游弋,却久久化不开那团僵硬,声音低沉地在我耳旁问道。
我没有说话,牙关紧咬着下唇,生怕自己一开口便漏出哭音,只微微偏了偏头,泪水无声无息地漫了出来。
他似有所觉,略微一顿,却并不迟疑,双手直接向下,奔向主题。
吵嚷声恰于此时响起。
低斥阻止挡不住那急切拔高的女音:“我知道将军和夫人已经歇下,可事情紧急,公子曼病得都快不行了,不通知夫人通知谁?公子是夫人的公子,可夫人不还是将军的夫人么!”
不啻于惊雷当头炸开,我脑中“嗡”的一声,像是魔怔了一般,死命地推开身上的男人,哆哆嗦嗦地披上衣服,哆哆嗦嗦地就要往外跑。
“站住!”断喝声蓦然响起。
我陡地止步,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来,人瞬间醒了个通透。
我的身份,我的处境,我再也无法自主的命运……
霎时悲从中来,我缓缓转身,流泪跪倒:“我知道身为将军的夫人,应该先尽夫人的职责,可……我还是曼儿的母亲,将军可以有很多夫人,我的曼儿却只有我一位母亲。如果他有什么不测,我将不能独活,请将军怜悯。”
他定定地看着我,半晌,似有一丝叹息:“夫人不必如此,你可以去看萧曼,不过,先梳妆整齐不迟。”
我略略一怔,连忙起身,迅速地整衣理发。
他趁机叫来外面的人,皱眉问了几句,转头对我道:“既然公子曼情况不好,你去吧,好好料理他的事情,免得总是两头悬心。”
我谦声道谢,快步出门,随同通报的侍女,登上驿馆的马车。
晃动的风灯映得夜色下的景物仿如鬼魅,我心悸难平,颤声问道:“公子他到底怎么了?”
侍女道:“公子看不见夫人一直哭闹,好不容易睡着后,又起了高热,四肢冰凉,浑身打战,叫都叫不醒,样子非常吓人。正好景大夫在驿馆见别国使者,就帮忙叫了大巫,我才得空能通知夫人。”顿了顿,小声,“先前故意把公子的情况说得更糟,其实是怕将军不放夫人出来。”
我忧心如焚;问道:“大巫?不是医士?”
侍女道:“嗯,大巫离得近,来得快,医术巫术都很厉害,夫人先不要着急。”复又小声咕哝,“这么紧急的情况将军都不陪夫人一起,还算是新婚夫妻么?”接着大声安慰,“公子那么漂亮可爱的孩子,就是神灵见了也会喜欢,定会保佑他平安的。”
我看着她,心中缓缓涌起别样的暖,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嫘。”
我认真道:“谢谢你青嫘,我会记住你这份用心。”
青嫘道:“夫人不必客气,照顾好夫人是奴婢的职责。夫人没有注意到吗?青嫘和夫人的口音很相似哟,青嫘虽然在楚国长大,母亲是楚国人,但父亲却是苏国人,所以青嫘和夫人是同一国的。”
我略感惊讶,但此时心情沉重,也无心和这个多话的侍女攀谈,简单地回了一句“那就好”后,便把目光投向无边的夜色。
夜暮岑寂,唯有一声一声的车轮响重重地碾过心底。
驿馆的风灯渐渐入目,随着马车走进,依稀还可以听到一种奇怪的吟唱:“……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止兮。巨人千丈,索人魂魄兮;十日轮出,流金铄石兮;魂若去往,消解无存兮。魂兮归来!南方不可留兮。雕额黑齿,茹毛饮血兮;蝮蛇蓁蓁,封狐千里兮;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兮……
一幕幕奇诡的画面随着吟唱相继浮现在脑海,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时刻,竟无端的让人毛骨悚然。
夜风习习,车马入馆,那吟哦的声音也越发清晰:“魂兮归来!西方不可居兮!流沙千里,旋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