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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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迟钝地转过头来,神色痴茫:“她……说的不是我,对吗?”语气中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轻颤和乞求。
青篱眼中含泪:“夫人……”
我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像攥着最后一根求生浮木,漫天寒凉的风中,手心一片汗腻。
室内的争吵渐渐停止,大表哥从屋内走出,看到我们,脸色微变,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我面前,拉起我就走。
我又是一惊,本能地就想抽回自己的手,用力挣了挣,却没有挣脱。
他的夫人紧随其后,看到这一幕,眉眼越发上吊,脸色越发不好,几乎不顾一切地就要上前来撕扯,被大表哥一个凌厉的眼神定住,满脸不甘地狠狠跺了跺脚,扭身就走。
我脚步虚浮,声音喑哑,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才问出下面的话:“你……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表哥脚步微顿,默了片刻,才道:“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四弟的事不怨表妹,是他自己当年年少贪玩,非要为表妹捉鱼……嫡母年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难免顽固,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他微微抬起面孔,脸上是无可掩饰的落寞与伤怀,“虽然母亲喜欢表妹,我……们三兄弟也喜欢表妹,可是嫡母发话,谁也不敢挽留……”
隐晦的云缓缓蔓延,遮蔽了天日,零星的绿意淹没在满目的荒凉中,好像冬天还没有过去。寒意一层层漫过,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的旷野,心冷得发抖,而出口的话却反常地平静麻木:“……那关于萧君的话呢?”
“邦国征伐,得失由天,更不关表妹的事。”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缓缓收紧:“什么意思?”
大表哥凝神看我,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原来你竟不知,你去年冬天回苏国,我还以为是逃亡来的,这么巧合?”
血液一分分流逝,指尖冰冷战栗,我抖着嘴唇,依旧执拗地追问:“什么意思?”
大表哥顿了顿,字斟句酌:“许是在你离开萧国后不久,楚国大举攻萧,萧军初战小胜,捉住了楚国的公子丙和大夫熊相宜僚,楚君派人传话说,只要放了两人,楚国就退军,可是萧君不答应,决绝地处死了两个人,楚君大怒之下,一举灭了萧国。”似叹似惋,“宋国派人去救,可惜大军还没到,萧国就亡了……宋人、萧人就是这么骄傲。”唇角翘起,不知是赞还是嘲。
最初的恐慌过去,我反而没有了想象中的激动,只有心不断地下沉、下沉,沉向某个无底深渊,无可救赎。
“那……萧君呢?”我问,声音很轻很轻,像怕惊破某个美好的梦境。
“战死或者逃亡,亡国之君不外如此。”他的回答很直接,直接得近乎残忍。
我紧紧地闭着嘴,生怕自己哭出来,生怕自己的哭声印证了某个不祥的结果。
“不会的,”我摇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他还有曼儿,还有我,不会的……”
脑中却突然闪过那最后一夜的狂欢,闪过他仿若呢喃般的耳语:好好照顾曼儿,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忘记我……
心中蓦然大恸:是这样么,原来你早就知道,所以才会让我们离国?
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不能不信。
我捂着脸,踉踉跄跄地往外奔,向着出宫的方向。
“表妹!”大表哥急急地叫住我,声音恳切,“留下来,表哥护你!”
我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如泣:“不,我要回去,守着曼儿,等他……”
青篱赶上来,含泪看了大表哥一眼,扶我离开。
车马辚辚,暗淡的苍穹下,大片大片的麦田如瑟瑟起伏的湖水,天地一片苍凉。我掩住眼,泪流满面。
半日行程,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苏国,刚回到母亲的寝处,便四下寻找曼儿,一连迭声地问:“公子呢,公子在哪里?”
母亲闻讯出门,嗔道:“去了这么多天,现在倒想起了?在你君父那儿玩呢。”
我脱力一般倒在院中的石几上,一阵阵地失神发呆。
母亲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关切道:“怎么了,你大舅母病情不好?”
我微微垂头,托住额,好久才道:“二舅母亲自照看她,还好。”
母亲轻轻地抚住我的肩,叹息一声:“天冷,进屋吧。”
我忍着流泪的冲动,勉强道:“有些累,我先去休息一会儿。”
径自走进自己的寝室,把众人隔在门外。
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昏昏的内室,如凝结了无数的夜色,绝望般沉沉地压在心头。近乎慌乱地翻出床头的玉箫,紧紧地把它贴在胸口,那种灭顶的窒息感才稍稍松动一些,泪水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
想起那年,他从滕国回来,对我说:“滕君送了我一块好玉,我决定给婧做一支玉箫……”
“箫最能表达为夫的心意……”
“箫婧可以天天放在嘴边吹,配饰行么?”
……
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俱在眼前,而今箫在,婧也在,依然能在夕阳美好的傍晚为你吹奏,可四个月过去,你在哪里?
压抑的哽咽再也掩不住,丝丝缕缕溢出唇外,我捂着眼,几乎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脑子昏昏沉沉的,望向窗外,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曼儿还是不见踪影。
莫名的恐慌再次袭来,我连忙向外喊人,青篱走过来,墙角幽幽的烛光下,她两眼红红,像刚刚哭过一般。我一怔,问道:“公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青篱微微低着头,嗓子微哑,“君上说要留公子吃饭。”
思绪有些空茫,过了许久,我才回过神来:“去取些清水来。”
慢慢地敷着双眼,直到眼睛不那么干涩红肿了,我才整了整仪容去见君父。
路旁石砌的灯柱里透出摇曳的火光,如涟漪一般荡漾在平缓的路面上,到了君父的寝宫,我一眼便看到树下那个专注挖土的小小身影,旁边还有两个侍女相陪。
眼眶又开始湿润,我唤了一声:“曼儿!”
小男孩站起身来,却不像同龄的小孩子那样飞扑过来,而是不急不缓地站在那里,路出一个温温甜甜的笑。
我上前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瞬间滑落。
“娘亲,你去哪里了,曼曼想你。”小男孩软软地说道。
“娘亲也想曼儿,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曼儿了。”忍着波涌的泪水,我低声道。
“嗯。”小男孩乖乖应道。
悄然拭去颊边的泪水,我起身拉起曼儿,看向旁边侍女:“公子怎么在外面,君父呢?”
“君上在室内。”侍女似有不安,忙道,“奴婢这就去通禀。”
“你们两个陪着公子,公子的乳母呢?”我问另一个侍女。
侍女还未回答,旁边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答道:“君父和阿姆说话话呢。”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抚了抚他的小脸:“曼儿应该叫外祖父……”
话音刚落,侍女便传话过来说让我们进去,我拉着曼儿,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殿堂中,君父坐在雕花屏风前,红润的面庞溢满满足的光彩,他的下首,年青的乳母两颊微晕,低垂螓首,头发有几丝紊乱。
我心中略感异样,却无暇多想,默了片刻,缓缓地把萧国的事说于君父听。
短短的几句话,说得分外吃力,到了后来,几乎难以为继。
君父满面诧然:“走了一趟娘家,竟出了这么倒运的事?”咳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飘过乳母,出言安慰,“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即使回不去,在这里总有你们一口吃的。”
我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脸木木的,好久才道:“还请君父派人到萧国打听一下详情,并到周围的国家寻访一下,看萧君流落到了哪里。”
君父点头道:“这个不难,不过女儿,如果萧君无恙,三四个月足够他来到苏国看望你们了,现在还没有信息,你可要有准备。再说凭我女儿的容貌,何愁没有好归宿?莫要太过忧虑了。”
我像被人陡然迎面泼了一桶热猪油,又惊又痛又腻,颤抖着站起身,颤抖着说道:“那女儿就告辞了。”拉起曼儿,头也不回地走出寝殿。
风迎面扑来,与黑夜撕咬,天地间一片匆促渺茫的“沙沙”声,原来又下雪了。
疏疏落落的雪被幽幽的灯光映照着,凄清惨淡,我微微颤抖着站在雪地里,如被暮色吞噬的一抹流离浅淡的影子,连声音都飘渺无依:“……先带公子去休息,告诉母亲,不要等我……”
乳母带着曼儿离去。
我浑浑噩噩往前走,风裹挟着雪不停地扑打在身上,钻入衣领,灌进口鼻,我恍若未觉,只一步一步挣扎着,机械麻木。
不知何时停下,不知何时醒来,当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倒在花园中的一颗巨石旁,四周白雪如练。
青篱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
我犹在喃喃:“为什么是雪,君上给我画的屏风上明明是梅花……下雪了,那寻找君上的人怎么赶路呢?”
青篱捂着嘴,痛哭失声。
☆、人质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寝处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歇下的,我跌入昏睡,犹如为抵御严寒沉入冬眠的动物一般,只有丝丝缕缕的风声如同呜咽纠缠到梦中。
病如期而至。
头痛,发热,浑身酸软,意志消沉,太医说,这是染了时疫,在这个季节很容易得这种病。
我连人也不见了,镇日里缠绵病榻,昏睡发呆。
春雪渐消,桐花初放,寻访的使者踏上征程,闲寂一冬的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君父很是忧愁,晋国靠不住了,除了该国的执政大臣过于贪婪,每次去都恨不能剥你一层皮,单就晋军新败、国内元气大伤这一项,无论你奉上多少财物,他也不会有心帮你对付狄人。
那投靠楚国?看看郑国的遭遇,想想晋国的距离,敢否?
或者干脆投靠狄人?且不说国人反对,光想想狄人的那些欺凌,心里就难免膈应。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难得的几次朝会吵成了一锅粥。
君父一边为难,一边得过且过,暗地里还不忘做两手准备。
席卷财物,逃亡他国的准备。
零零星星的消息传入耳内,我茫然一阵,惶然一阵,随即又意态萧索地安然了。
国君都不急,我急何用?
日子在养病和等待中缓慢度过,案上的花瓶内的桐花换成了桃花,桃花换成了槐花,转眼间四月已至,寻访的使者姗姗来归。
使者说,萧国已成了楚国的县,公子雍战死,萧君下落不明。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刚刚平静的湖面又遭遇飓风来袭,我胸中闷痛,艰难地平复自己的呼吸:“那公子雍的夫人和儿子呢?”
使者道:“已经随同家人逃到了宋国。”
我缓缓点头,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还有寻找的希望,至少……
转而吩咐青篱:“去把护送我们来苏国的侍卫长叫来。”
侍卫长名邱岩,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听到我的话,坚定道:“岩愿意去寻找去君上。”
热流漫过胸臆,我眼眶微红:“如此,我和公子不会忘记你的恩德,不必担心你的家人,我会定期派人前去照看。”
邱岩揖手:“谢谢夫人。”
初夏的黄昏,炊烟四起,晚霞灿然,而那些相依品箫的时光却再也不会复返,我微微抿着唇,满目忧伤,满心怆然。
邱岩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无声退下。
五月,消息传来,楚伐宋。
一直左右不定苏庭终于做出了决定,要与楚国结盟。
室内的插花换成了香叶,幽幽地溢满一室清香,我问青篱:“这是什么?”
青篱道:“核桃叶,奴婢见夫人无心赏花,就摘了这种香味浓厚的叶子,夫人如果喜欢,奴婢还可以给您做这种香味的点心。”
我想起她做的槐花小饼,微微一笑,随手摘了一片含在口中,任那苦涩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吟道:“菁菁香叶,无可为食。皎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