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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爱城往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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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人(七)(7)
在我成为东郭,成为人的日子里的,我以坚强的意志力改掉了太多的与身俱来的老鼠的禀性。我不再经受垃圾的诱惑,不再想往洞穴里钻,不再惧怕光明,不再贪恋黑夜。我实现了爱城所有的人都想做但是没有做到的伟大事业,我成了爱城的拯救者和统治者,拥有了爱城所有人的敬仰和倾慕……
  但是我却压根儿就是一只老鼠,我的门齿疯长着,时刻都得使用一把锉刀,嘎嘎,嘎嘎,使劲地锉,我鼠毛遍体,我不敢穿那些衣服,因为那会使我浑身刺痒,疼痛难受……
  我企图想把自己当作一只老鼠,可是哪只老鼠会出卖自己的同类呢?会对自己的同类采取灭绝的手段呢?会对他们的惨死熟视无睹呢?如果我是一只老鼠,此刻我为什么没有在黑暗中的那些洞穴里悄然潜行,而是把自己隐藏在这个屋子里,享有着爱城至高权力,以及在鼠类眼里根本就是废物的金银珠宝,我还下令叫他们锁紧藏宝室,谁也不准进去。
  外面那些人的歌唱与赞颂充满了多大的诱惑力啊,那本该是我尽情享有的啊,但是现在呢,我却只能把自己深藏起来,不敢示人。我想,如果我走出去,说自己是那个拯救爱城的人,那个叫东郭的爱城执政官,会是什么样子的结局呢?可能在一片尖叫声中,马上扔过来的就是石块和火把,当然还有唾弃和子弹。过后,他们会为打死或者烧死一只大老鼠而欢呼雀跃,第一个向我投掷石块的会不会成为像我这样的英雄呢?他会不会说我是一只鼠怪呢?会不会把那场可怕的鼠疫和我联系到一起呢?会不会把所有的罪过都归结到我的身上呢?
  我成了人不人、鼠不鼠的怪物。我冷笑起来,泪流满面。我厌倦了老鼠的生活,我死了,变成了一个人,我给自己取名叫东郭,然后成了捕鼠员,成了捕鼠局局长,成了爱城的拯救者,成了爱城的执政官……
  ——那么假如我现在又死了呢?我又会怎么样呢?
  这是一场闹剧还是一场恶作剧?谁是幕后的主使?
  我趁着月色走出执政官官邸,来到大街上。大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清静得连树叶上的露珠滑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爱城已经睡着了。
  我在大街上游荡着,在小巷里游荡着,我无处可去了。最后我来到爱城广场。在我的雕塑下,躺着一个流浪者,他睡得很香甜,呼噜打得很酣畅。
  我能到哪里去呢?我仰望天空,月亮已经快要落下去了,启明星闪烁得格外耀眼。猛然间,我想到了那个老宅院——
  推开门,天空已经放明了。宅院里和我上几次看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更破落了些。我上到丫丫以前住的房屋,将自己躺在地上,我想睡去。但是身子却着火了一样滚烫,我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正被搁进油锅里煎炸似的,发出吱吱的焦灼了的声响,疼痛难忍。我的身子骨散架了似的没有半点力气,我甚至无法直立起来了,只有佝偻着身子,蜷缩成一团。我哆嗦着,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去,这正是我所盼望的。
  窗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死亡距离我还是那么遥远。我想到自杀,可是没有力气,连掐一下自己都没有办法,我就躺在那里,死去了似的蜷缩成一团,无法动弹。
  我的脑子总是很清醒,这是一个让我痛苦的事情,过去那么多的事,总是戏剧般地在我的脑子里层层叠叠地映现,忧伤的,快乐的,悲切的,幸福的,总是像鞭子一样在我这颗依然迟缓着跳动的心脏上抽打着,鲜血淋漓着,让我痛楚得无法呼吸。
  我多想有一只脚向我踏过来,我多么想让自己的骨头像祖母的骨头那样,发出一阵永恒的碎响啊!
  这一天我终于昏迷了过去,在就要昏迷的那一刹那,我乞求上天不要让我醒来。但是我还是醒过来了,是丫丫将我救醒的,她回来了。
  33 丫丫告诉我,她不在爱城的日子,是去了秦村。
  我说你一直在秦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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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人(七)(8)
丫丫点点头。
  我说,我知道那个村庄。
  你知道?丫丫看着我。
  我说是的,我知道,那里情况怎么样?都好?
  都好。自从很多年前一场百年不遇的干旱过后,现在那里什么灾难都没有发生,包括鼠疫,人们安居乐业,鲜花盛开,庄稼肥硕——那个村庄很美丽,也很富足。丫丫说。
  我说是啊,那里本来就是一块美丽富饶的土地啊,要不,你的父亲怎么会选择在那里落脚呢?
  你知道我父亲?丫丫问。
  我说是啊,我知道,你知道吗?
  我全部都知道了,我听秦村的人说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我父亲的事了。丫丫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父亲的事呢?
  我说我当然知道,因为秦村也是我的秦村,是我曾祖父大骨头的秦村,是我祖父雨来的秦村,是我祖母米粒的秦村,还有小尾巴,长胡须……是他们的秦村。
  我给丫丫讲了她父亲秦麻子的故事,他是怎么到的秦村,又怎么离开的,然后又是怎么死去的,包括她的母亲。
  我都知道了。丫丫说。
  丫丫跟我说,她先前只听说自己一家来自秦村,但是不知道秦村是在一个距离爱城有多远的地方,但是她找到了。她还找到了她父亲秦麻子在秦村的所有故事,那是一个老人给她讲述的,她听了整整三天三夜。
  我告诉那位老人,说我就是秦麻子的女儿,我以为他听了会将我撵出秦村,谁知道老人爽朗地一笑,说,秦麻子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啊。丫丫叹息一声,说,老人还问了我父亲的情况,问他的身体怎么样。当我告诉他我父亲秦麻子已经死了的时候,老人说,要是他没死,还是应该回来看看的,没想到这家伙到死了也不回来。还是他的女儿好,晓得回秦村来。秦村多好啊,土地肥沃,春天撒下一把谷,秋天就可以收获一斗米,种什么就能出什么。
  我说,那老人说得很有哲理啊。
  最后那位老人问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还说他不应该会是死在老鼠的手里吧。丫丫说,我告诉老人说我不知道,好像我的父亲是病死的,但是那位老人直摇头,说就是病死的,也应该是老鼠给他的病啊。
  我愣愣地看着丫丫,从她脸上平静的表情,我想她可能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回到爱城,到处打听,了解了我父亲秦麻子死去的真相,也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了。丫丫的泪水簌簌地流淌了出来,说,果真是我害死她的。
  我说不是,她的死跟你没关系,那是我的祖父雨来干的。
  你的祖父?丫丫吃惊地看着我。
  我说是的,我的祖父,他是一只非常勇敢的老鼠。还有我的曾祖父,他们都是很勇敢的。对于鼠类来说,他们同样也是伟大的,你的父亲秦麻子和你的哥哥秦天都没有斗过他们,败在了他们的手里。
  我给丫丫讲述了我们两家的渊源,自然也包括她杀死我祖母的事情。
  我是丑丑,你知道吗?我说。
  丫丫呆住了。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我醒过来正为没有死去而感到懊恼的时候,我看到了丫丫,她蹲在我的身旁嘤嘤地哭泣着。见我醒来,丫丫的哭声越发大了,她说,你怎么会这样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啊?
  我吃力地说,你应该知道了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感觉到你有些古古怪怪,但是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我说,我原来本身就是一只老鼠的。
  丫丫痛哭起来,说,可是我已经爱上你了啊!
  我的眼泪滑落了下来。
  丫丫离开爱城,原来不单单是为了去秦村寻找她父亲的故事,也是为了躲避已经到了她身边的爱情。
  你才爱上我的?我却是爱上你已经很久了,只是自己不敢承认。我说,我是一只老鼠,我怎么可以爱上你呢?我又害怕又惊喜,现在好了,就要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鼠人(七)(9)
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的。丫丫悲恸的泪水洒落了我一脸,她捂着我的嘴,不准我再说话,因为我已经被自己的门齿搞得满嘴鲜血了。
  丫丫给我剪掉那已经长得弯曲了的指甲,正要给我剃去浑身的鼠毛,被我拦住了,因为前面剃去,后面就会跟着长出来,比野草还要快,徒劳的。面对我尖利的长长的门齿,丫丫显得不知所措了,最后她竟然找来一把锤子,硬下心肠来要给我敲掉。
  你忍着,忍一下就行了,敲掉它就不会再长了。丫丫泪流满面地说。
  我曾经用石头连根敲掉过我的门齿,但是它却在一夜之间又暴长出来,而且势头比起过去似乎还要更为凶猛一些。我对丫丫摇摇头,惨淡地笑笑。
  丫丫看着我,无声的泪水暗自流淌着,那些泪水随着她无法抑制的啜泣,被吸进了鼻子里,最后呛得咳嗽起来。我哀叹着,把脑袋歪在一边,不敢面对。丫丫找来了一把钳子,闭着眼睛哆哆嗦嗦地将我的门齿钳断了。我满口鲜血,忙着往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吞咽,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是那么一副惨状。
  你们小时候玩游戏嘛?我们玩的,我们玩的是猫抓老鼠的游戏,也玩捕鼠员抓老鼠的游戏。不知为什么,我们都喜欢选择猫和捕鼠员的角色。当我们被那些假装是猫和捕鼠员的小伙伴们抓住的时候,我们就得死去,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游戏结束后,我们又活了过来,一次又一次地被抓住,死去,又活过来……
  我说着话,丫丫使劲翻过我的身体,她给我擦拭着我已经溃烂了的后背和臀部,完了,像烙饼子似的将我又翻转过来。我看见了窗外的太阳,太阳像一枚烤得熟透了的饼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阳光照耀在我的身上,温暖而惬意。
  当我告诉丫丫我是丑丑过后,她呆住了很长时间,然后把眼睛抬起来,望着窗外,长时间地看着远方。
  难道真的是宿命吗?丫丫说。
  我看见有泪水飘然而下,在地上溅起一个破碎的花瓣。
  我知道你不属于爱城的,我想和你有一个开始,但是……但是我感觉到我的所有,都破碎在了还没开始之前。丫丫转过头,看着我,说,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把钥匙吗?
  我点点头,说,我当然记得,我知道那把钥匙会打开一道门,虽然我不知道那道门里究竟有什么,但是通过最高行政长官向我的盘问,我猜想那道门里,装满了秘密。
  那是一把通过地窖到达密室的钥匙。丫丫说,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它璀璨的光芒虽然比不上爱城上空的太阳,但是却可以照亮爱城每一双眼睛。
  有人的眼睛是照不亮的。我说,比方说瞎子,也比方说老鼠,他们不会为了金银珠宝痴狂。
  丫丫愣怔了。
  我说,执政官临死之前,也给了我一把钥匙,他说那是权力的钥匙,是通往至尊的钥匙,有了那把钥匙,我无所不能啊。
  丫丫说,我用那把钥匙,把所有的财宝都带走了,从爱城到秦村,我沿途每走一个地方,都盖了学校,修了医院。
  我说,那把钥匙我可能已经弄丢了,里面的金银珠宝,我没有动过,我不知道那会有什么价值,我欣赏的,只是那些灿烂的光芒。
  丫丫点着头,看着我,泪光闪烁地说,要做的,好像我们已经做完了。
  我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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