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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参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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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目是一整片的红瓦青墙,屋阁错落,曲径幽深。唐云氏住在东园,穿过四四方方的天井,再行过冗长宽敞的回廊,东园便飒飒在望。唐小软正要细细打量一番,园内忽然走出来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一见她便倒竖了浓黑的眉毛。“小软,你怎么现在才到,奶奶等你许久了!”

    “三叔,我这不是迷路了吗?爸爸又咳嗽了,我自己一个人来的呢。”说着话便抱住了三叔唐胜之的手臂。“手机信号也不好,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我都急死了。”

    要说唐小软的长相那真的是属于天生带媚,眼角眉梢都朝上扬着,连嘴角也是微勾,不说话就已经眉含情眼含笑了,更遑论现在还使着劲地撒娇。唐胜之对自己一对儿子那是心肠硬得很,可一遇上这娇娇媚媚,又是唐家细孙辈唯一的女娃唐小软,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是自己吞回腹中。“唉,你这孩子。对了,你爸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咳血,要说赵医生也真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哪不对,爸对西医生气了,最近正吃中药调理呢。”

    唐小软说完不自禁便皱了皱眉,她爸唐勤之从去年年底开始忽然就得了莫名的咳血病,隔三差五的咳几口血,胃口也不如从前,连带着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体虚无力。赵医生的医术别说是在市里,放眼全国都算是顶顶尖了,给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所有器官挨个儿查了一遍,硬是找不出原因来。

    “唉,上次跟大哥打电话说起你生日快到了,才知道大哥生了病,我在家琢磨着,兴许你太奶奶能有点什么土方子也说不好,总之先进去吧,你快去给太奶奶磕头。”

    本来唐小软的小男友方清浩都订好了酒店给她举办生日宴,被爸爸一句家规给黄了,唐小软倒是没争,一来怕长辈啰嗦,二来也是冲着太奶奶威名远播,本就想着要打听打听爸爸的咳血病有没有土方子调养了,现下听了二叔的话更是暗暗期待,抖擞精神便随他走了进去。

    穿过拱桥状的园门,再绕过一面汉白玉雕刻的扇形屏风,一幢二层高的小楼便即收入眼底,朱门褐窗,窗牖乌沉,雕着大片的折枝海棠。晚霞斜映着碧澄澄的飞檐,光斜影横,六棱石子铺就的小径环绕着一处清池,栽着三五种水生,小径旁更是开满了时令的鲜花,尤以桃花与木棉正盛,淡粉嫣红相应,煞是喜人。

    园子里已然围坐了一群人,喝茶的、打牌的,还有下棋的。唐胜之领了唐小软进去,一一介绍:“这是你二房的爷爷,快叫人。”

    “二爷爷好。”唐小软自小嘴甜,叫人这种事得心应手,更有点南方姑娘的饶舌,每次说二都会念成恶,二爷爷一秒变成恶爷爷。明明别的话都说得挺好,就这点,二十年了没改。

    可二爷爷也好,恶爷爷也好,意义都不大了。面前这位爷爷,穿一领洗得半旧的灰色长马褂,虾米一样团着身子靠在石桌旁,脸色晦暗,目光呆滞,唐小软叫他他也没有半分反应。

    唐小软正满心诧异,唐胜之又介绍了一个男人过来:“这个……这个是你二爷爷的儿子,你要叫二伯。”

    “二……”一个伯字尚未出口,那中年男人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唬得唐小软飞快躲到了唐胜之背后,心里突突地颤着,这二伯是跟她有仇吗,怎么看她的眼神像一条被打断腿的野狗?

    男人也不说话,站起身一边咳嗽着一边一拐一拐往里屋走去,唐小软十分惊叹地发现他的腿还真是瘸着的。看他这一身病,难怪脾气这么大。

    “这个是你二房爷爷家的女儿——”

    唐胜之还没介绍完,二爷爷旁一个长得颇为端丽的中年女子忽然站起身来,冲唐小软诡异地笑了笑,又伸手召唤。

    总算遇见个会笑的亲戚了,唐小软不由欢喜,连声叫着“姑姑”便迎了上去。

    “哈哈哈,姑姑,姑姑,你过来啊,姑姑,我有布老虎,我还有小白兔,你有没有?哈哈,你要不要?”

    “……”唐小软有点懵,再仔细看那女子,长相虽是文秀,可一双大眼却是呆滞无神,再看一眼她怀中果真抱着的毛绒玩具兔子……

    离得近了,那女子瞧她一眼,笑容忽然僵住,指着她便大声哭喊起来:“啊!蛇,好多蛇!蛇要吃我的兔子,要吃我!救命!”一边叫嚷一边踢翻了几张凳子,手脚并用地便往桌子上爬。

    唐小软被她踢翻的凳子撞到,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唐胜之忙上前帮忙将那女子扯了下来,一把按住。那女子哭喊得尤其惨烈起来,口中犹然骂着什么老虎兔子蛇的,喋喋不休。

    见唐小软一脸看得呆了,唐胜之苦笑道:“唉,你爸爸没和你说吗?我们这一辈儿,除了我和你爸是正常人,其他房里的兄弟姐妹不是残疾就是疯癫,还有两个夭折了。三房的爷爷也死了,两个女儿疯疯癫癫,四房那边,你姑奶奶嫁了人就没消息了,想也是凶多吉少。现在族里,就是这么个烂摊子,全靠你太奶奶一人支撑着。”

    唐小软直到此时才醒悟为何爸爸从不和她提起半点唐家的事,平日里偶有往来的也只有住在邻市的二叔一家。这样一个惨淡而厄运缠身的家族史,哪个长辈愿意提起?

    那女子渐渐安静了,唐胜之手一松,她手舞足蹈地便向远处奔逃。唐胜之望着她三岁孩童般的行为举止,摇头叹道:“不要管她了,走,我带你去见太奶奶。”
第6章 魇—梦里不知身是客
    清清浅浅的一涧清泓静静蜿蜒在巨木参天的高山之间,明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流泻而下,映衬着水底的沙石影影绰绰,偶有游鱼掠过,惊鸿般勾起跌落的光影。

    水纹寂寂,清透如镜。酹月提着裙裾缓缓探入赤足,俯瞰着自己的倒影,忽然顿住了脚步。

    “玲珑。”

    “在。”

    “我要的铃铛,怎地还未送来?”

    “阿默师傅说了,月姊姊要的物事需得精心打造,半点马虎不得呢。”鹅黄色衣裳的小童梳着讨喜的丫髻,抱着酹月解下的外裙,忽然便扁了扁嘴。“真搞不懂月姊姊做什么要答应将铃铛送给那个奇怪的家伙。”

    “玲珑不喜欢她?”中衣也缓缓除去了,光裸的足踝涉入水中,乌发在空气中划过清晰的一道墨痕。深林中的夜晚远不似白天和暖,饶是她修为深厚,也不免些微地颤了一颤。

    “玲珑不喜欢她。”玲珑歪着脑袋,怔怔望着那宝镜般的水面,几缕潋滟渐次平静,眼底眉间便只剩了那乌发泼墨,水汽氤氲。王派来的那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呢!总是言语轻浮眼神轻佻,不过初初见面便索走了月姊姊自幼佩戴的足钏,真是可气。

    身子一点点地没入澄澈的湖水中,半是凝神,半是闲适,玉白的容色衬着夜风吹落的折枝海棠,粉腻撩人的花瓣盈盈于浮光潋滟却又倒映在她沉静深邃的眼眸里,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谁增添了谁的明艳,谁又明艳了谁的容颜。

    “哼,反正我看那人就是古古怪怪,听说她本是异族,她爹爹生了怪病,偏要到咱们这里来寻药医治,找药的时候无意中救了公主一命,从此便得了王的重用。”玲珑拨着水纹,“要我说,若不是公主遇险那回月姊姊正在精舍闭关,又哪里轮的着她来显本事?”

    “玲珑。”酹月性本淡静,再不耐小童一径聒噪。

    “本来就是嘛。”

    “公主那日受惊,分明是中了黑巫的离魂之术。能将魂魄唤回却不伤灵识,确也是她的本事。”微阖了眼眸,心下只是思付,那绕体血雾,一般皆由杀生而来,若只是寻常的黑巫,必逃不过她的眼底,可那女子却又分明傲骨铮铮,眉目间一派磊落斯文。

    玲珑不甘地低道:“那也罢了,可现下王让她来和姊姊一起炼药,半月过去了,可曾见到她半分人影?哼,如此惫懒,可是要将炼药一责尽都担在姊姊身上了!”

    “这可真是冤枉则个。”

    暖而恬淡的一盏孤灯由远而近,连一贯清冷的酹月都不禁望去一眼。

    “谁?!”玲珑蓦然转身,手指自襟口中轻轻一掠,寒光爆闪,带着划破空气的轻吟,不知名的利器已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疾射而去。

    黑衣仿佛融进了无边的夜色,那孤灯起落之间,花树树冠摇曳,淡粉莹白新雨般簌簌而落,带着衣衫划破空气的泠泠轻音,一道灵活的身影眨眼间便在湖畔落定。

    “我虽踏月而来,却非为采花,如此辣手,可是太过狠心。”晚歌轻笑,一手定在颊侧,指尖处赫然一枚柳叶状的轻薄利器,尖锐处一点暗蓝,分明是淬过毒物。

    玲珑脸色剧变,一步便挡在了酹月身前。“你来做什么?圣湖禁地,除月姊姊外,谁也不许踏入半步。”

    “玲珑真是说笑,那你在此处,又是为何?”

    “我是月姊姊的贴身侍婢,自然要服侍在侧!”玲珑愈发急怒,这次却是四指分张,三枚利器牢牢夹在指间。

    “玲珑。”

    待要再斥,却被一声轻唤引去了心神。酹月沉默地望着夜风中飒然而立的那个人,长身而立,背上仍是突兀地负了那柄铁弓,却不见箭袋,腰间挂着一串银铃,正是那日她强要交换的“换礼”。稍有意外的是,她周身的血雾竟消散不见,高高束起的黑发不经意地搭落在一侧肩头,面如籽玉,瞳若寒星。只一副薄唇微略地苍淡。

    心头不禁暗凛,她受伤了?

    晚歌将手中利器掷还给玲珑,这才负了双手,温声笑道:“酹月姊姊,半月未见,晚歌好生挂念呢。”

    湖中那女子,长发被水流带动,海藻般旖旎纠缠着玉般的身子。她踏一地清霜而来,人未到,声先至,如此惊扰,若是寻常女子早已受惊而起仓惶遮掩,可酹月……

    薄唇微微勾起,她不自禁地抚一抚腰间悬挂的银铃。

    这女人,又岂曾寻常过呢?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黛蓝色如天空般柔软,却又凝着流星一划而逝的凛冽。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连魂灵都会陷落进去,沧海桑田,不复觉醒。

    “我去了精舍寻你,见你不在,细想便来了这里。”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眉目间却忽然一丝快速的抽动。后背的伤势只需再偏离半分就能致命,为了那匹百年才出一匹的独角马,她可真是博了性命。

    “你去了赤炎坡。”是肯定却非疑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酹月姊姊呢。”

    只一步前行,却令湖中的女子当即蹙了细眉:“别动。”

    “啊——”玲珑一声轻呼,却不知是为那骤然破裂的湖面,还是为眼前忽然便跪倒下来的黑衣女子。

    那身负月光的女子竟然就这样破水而出,长及脚踝的长发被湖水洇湿,又被月色洗练,黑缎般裹着那茭白的身子,任水滴蜿蜒而下,淌过她平坦的小腹,再缓缓延入她修长的腿间。半跪在柔软的青草地,晚歌忽然便生了无比适然的懒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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