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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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的着你那鸡巴。但你也管不着我驿丞,你为甚么降我?”晁无晏说:“怎么一个官儿只许你行走,没的不许俺骂骂街?俺是马夫?俺是徒夫?鳖俺些么送你?没有钱。你打我哩!”夏驿丞说:“我就打你这光棍何妨!”叫出那门里头的人来问说:“他为甚么在这里骂?他骂的是谁?”
晁邦邦出去,还没开口,晁无晏说:“我骂的谁,我自身!不骂着郯城驿的驿丞!”晁邦邦将从前以往的事告诉了详细。夏驿丞说:“这们可恶!替我拿下去打!打出祸来,我夏驿丞耽着,往您下人推一推的也不是人!着实打!”两个拿板子的起先拿他不倒,添上那个打伞的,一个牵马的,一个背拜匣的,五个人服事他一位,按倒在地,剥了裤,他还口里不干不净的胡骂。
夏驿丞说:“咱不打就别打,咱既是打了,就蒯他两蒯,他也只说咱打来。咱不如就象模样的打他两下子罢!”喝着数打到五板。他还说:“由他!我待不见打哩!只怕打了担不下来,你悔!”驿丞也不理他。打到十板,他才说:“我是吃了两钟酒,老爹合我一般见识待怎么?”打到十五板,口里叫爷不住,说:“小的瞎了眼,不认的爷,小的该死!”夏驿丞只是喝了叫打,足足的二十五个大板,叫人带到驿里来:“等你先告状,不如我先申了文书做原告好。”晁无晏说:“小的敢告甚么状?老爷可怜超生狗命罢!”夏驿丞只是不理,带到驿里,叫人写了公文,说他拦街辱骂,脱剥了衣裳,扯罗驿丞的员领。他那媳妇子知道,慌了,央了许多街邻合乡约公正,都齐去央那驿丞做了个开手,叫他立了个服罪的文纸,放他去了。
晁邦邦们进去告诉了晁夫人,晁夫人说:“你看我通是做梦!外头这们乱烘,我家里一点儿不晓的。这不是自作自受的么!别人还说甚么着极,我听说他家里还有好些粮食哩,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这们作孽哩!”晁邦邦道:“你可说么?也可要他消受。年时这们年成,别人没收一粒粮食,偏他还打了十一二石菽麦,见囤着五六十石谷,他今年的麦子又好,二十亩麦子算计打三十石哩。这可亏了他三个死乞白赖的拉住我,不教我打他,说他红了眼,象心风的一般,不久就惹下。说着够多大一会,自己撞这二十五板子在臀上。”
晁夫人说:“这驿丞可也硬帮,常时没听的驿丞敢打人。”晁邦邦说:“有名的,人叫他夏骚子。他恃着他的姑夫是杨阁老,如今县上还怕他哩!”晁夫人说:“嗔道!你可没要紧的惹他做甚么?”晁书娘子插口说:“也是那一年这街上打了众人没打他,他如今来补数儿哩。”晁邦邦说:“他们没说么?可可的就是那一年打俺的那个去处。”晁书娘子又说道:“呃!叫七爷仔细,只剩下他没在这街上打哩。”晁邦邦说:“休忙!只怕也是看不透的事哩。”
再说晁思才一日里叫人抗着三布袋大头骰子,来到粜谷的去处,叫晁邦邦合晁风搀在谷里出粜与人,要换三布袋好谷与他。晁凤说:“这事俺不敢做。前日二哥还对奶奶说俺多卖了钱,谷里搀骰子合糠哩。这要干这个,可是他说的是真了。”晁思才说:“这没帐。您这粜几千谷哩,一石搀不的一升,就带出去了,你不合奶奶说,奶奶有耳报么?”晁凤说:“这族里就只七爷一位,别说搀在谷里,就不搀,合俺也送得起两石谷与七爷吃。难为除了七爷,还有七家子哩!不消别人,只叫二哥知道,我吃不了他的,只好兜着罢了。七爷,你就怪我些也罢,不敢奉承。”晁思才说:“你替我放着,我自家合您奶奶说去。”要见晁夫人。
看门的进去说了,请他进去。他见了晁夫人,把那话来说的细声妾气的道:“嫂子,你是也使了些谷,浑身替你念佛的也够一千万人。如今四山五岳那一处没传了去?光只俺两口子,这一日不知替嫂子念多少佛,愿谓侄儿多少。一日两顿饭,没端碗,先打着问心替嫂子念一千声佛,这碗饭才敢往口里拨拉。”
晁夫人道:“你老七没的家说!你吃你那饭罢,你嚼说我待怎么?我往后只面红耳热的,都是你两口子念诵的。”晁思才道:“这没的是嫂子强着谁来?只是嫂子的好处在人心里。嫂子,你说:‘晁思才,你变个狗填还我!’我要难一难儿,不变个狗,这狗还是人养的哩!”晁夫人道:“你待说甚么正经话,你说罢,别要没要紧的瞎淘淘!”晁思才道:“嫂子,你只不信我的这一个狗心,只说是淘瞎话,把我的心屈也屈死了!”晁夫人道:“谁这里说你是假心哩?可只是有甚么正经话,请说罢!”晁思才道:“你看嫂子!我这就是正经话。”晁夫人道:“再还有别的话没有?若没有话了,外边请坐,我叫人收拾饭你吃。”就待往里进去。
晁思才赶上一步说:“还有一事合嫂子说哩。我有三布袋谷,够两石,我嫌他黄米做不的水饭,换咱那粜的白谷,好撩水饭割麦子吃。”晁夫人说:“你那谷哩?”晁思才说:“抗在咱前头哩。”晁夫人说:“脱不了是粜给人,黄谷没的是不好的么?你叫他们换给你去。”晁思才说:“我这里就谢嫂子的作成。”作揖不迭,晁夫人说:“黄谷换白谷,谢甚么作成?”
晁思才也没等吃饭,出去对着晁凤合晁邦邦道:“我合你三婶说了,叫照着数儿换给我哩!快些倒下换上,家里还等着碾了吃晌饭哩!”晁凤说:“淳叔,你看着,且消停,等我到家再问声奶奶去,省得做下不是,惹的奶奶心里不自在。”晁思才说:“我没的有说谎的?你问何妨?只是怕耽搁了工夫。”晁凤道:“我问声奶奶不差,也耽阁不了甚么。”
进去问说:“奶奶分付把七爷的那骰子换谷给他?”晁夫人说:“甚么骰子!你七爷说他的是黄米,不好撩水饭,要换咱的白谷。我说:‘脱不了是粜给人,黄米怕怎么?没的人家籴了去,都撩水饭哩?’怎么你说是骰子?”晁凤道:“甚么黄谷!是糠里扬出来的大头骰子,叫我搀在谷里粜给人家,可换好谷给他。俺没敢依他,说来合奶奶说,说奶奶分付叫照着数把给他哩。”晁夫人扯脖子带脸通红的说道:“怎么来!谁烤着我粜谷?我拿骰子搀着哄人!要是骰子,不消换,各人守着各人的!”
晁凤出去说道:“亏我进去问声,要不,这不又做下不是了。奶奶说:‘我的乃是黄谷换白谷。’这是谷换骰子。”晁思才老羞变成怒的骂道:“扯淡的奴才!俺换了俺晁家的谷去,没换你这扯淡的奴才的谷!”千捣包,万捣包,骂个不住。又说:“忘恩负义!没良心!没天理!晁无晏那伙子人待来抢你的屋业,我左拦右拦的不叫他们动手。如今叫你守着万贯家财,两石谷不换给我,我教你由他!你说有了儿子么?‘牡丹虽好,全凭绿叶扶持’。你如今已是七十多的老婆子,十来岁的孩子,只怕也还用着我老七相帮,就使铁箍子箍住了头么?”叫人:“抗着咱那谷,不希罕使他的!看我饿杀不!留着咱秋里阴枣麸,也浑身丢不了。晁淳,晁凤,咱留着慢慢的算帐,再看本事!”
晁凤冤冤屈屈的对着晁夫人学那晁思才说的那话。晁夫人道:“王皮随他们怎么的罢,我只听天由命的。倒没的这们些前怕狼,后怕虎哩!”晁书娘子说:“何如?我说不该招惹他。没的舍了四顷地,好几十石粮食,四五十两银子,惹的人家撒骚放屁的!”晁夫人道:“狗!没的我做得不是来?您只顾抱怨我!”晁书娘子方才不做声了。
再说县官,那乡宦们后来也都出来煮粥,都不去问他借,偏偏来问晁夫人借谷五百石与孤贫囚犯的月粮。晁夫人也只得应付去了。那邵强仁的老婆,伍小川的小子,说是被晁源的事把他累死,上门指了籴谷,每家赖了一石。又武义、麦其心、傅惠也来籴谷为繇,都赖得谷去。虽然山鬼伎俩无穷,亦幸得老僧的不睹不闻也莫尽,所以也不曾落他的障魔,毕竟成就了正果。再听后回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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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回 劣书生厕上修桩 程学究中遗便
乐得英才为教育,先知羽翼斯文。
淑陶席上可为珍,案列凌云策,门罗立雪人。
惟虑冥顽能败塾,嬉游荒业离群。
一隅徒举枉艰辛,师劳功不倍,弟怨道非尊。
——右调《临江仙》
圣贤千言万语叫那读书人乐道安贫,所以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并口而食,易衣而出,其仕进必不可苟”。我想说这样话的圣贤,毕竟自己处的地位也还挨的过得日子,所以安得贫,乐得道。但多有连那一亩之宫,环堵之室,负郭之田,半亩也没有的,这连稀粥汤也没得一口呷在肚里,那讨疏食箪瓢?这也只好挨到井边一瓢饮罢了,那里还有乐处?孔夫子在陈,刚绝得两三日粮,那从者也都病了,连这等一个刚毅不屈的仲由老官尚且努唇胀嘴,使性傍气,嘴舌先生。孔夫子虽然勉强说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我想那时的光景一定也没有甚么乐处。倒还是后来的人说得平易,道是“学必先于治生”。
但这穷秀才有什么治生的方法?只有一个书铺好开:拿上几百两本钱,搭上一个在行的好人伙计,自己身子亲到苏杭买了书,附在船上,一路看了书来,到了地头,又好赚得先看。沿路又不怕横征税钱。到了淮上,又不怕那钞关主事拿去拦腰截断了平分。却不是一股极好的生意?但里边又有许多不好处在内:第一件,你先没有这几百银子的本钱。第二件,同窗会友,亲戚相知,成几部的要赊去;这言赊即骗,禁不起骗去不还。第三件,官府虽不叫你纳税,他却问你要书。你有的应付得去,倒也不论甚么本钱罢了。只怕你没有的书,不怕你不问乡宦家使那重价回他;又不怕你不往远处马头上去买。买得回来,还不知中意不中意。这一件是秀才可以做得生意?做不得了。至于甚么段铺、布铺、绸铺、当铺,不要说没这许多本钱,即使有了本钱,赚来的利息还不够与官府赔垫,这个生意又是秀才们做不得的。
除了这个,只得去拾大粪:整担家挑将回来,晒干,轧成了末,七八分一石卖与人家去上地;细丝白银、黄边钱,弄在腰里。且是官府离得家里庄田甚远,这粪且运不回去,他除了上地,难道怕他取去吃在肚里不成?但这等好生意,里面又有不好在里边:第一件,人从坑厕边走一走过,熏得你要死不活。被窝中自己放个屁熏得还要恶心头疼,撞见一个粪担还要跑不及的回避,如今自己挑了黄葱葱的一担把把,这臭气怎生受得!若象往时不用本钱,将了力气营利,倒也不管他遗臭罢了。如今那拉屎的所在,都是乡先生孝廉公问官讨去为糊口之资的;那拾粪的必定先在那讨厂的人家纳了租税,方许你在那厂里拾晒。为甚么用了本钱不做那干净营生,却干这恶臭的勾当?这件营运又是秀才们治不得生的。
又想一件主意,却只也用本钱。但凡人家有卖甚么柳树枣树的,买了来,叫解匠锯成薄板,叫木匠合了棺材,卖与小户贫家,殡埋亡者,人说有合子利钱。那官府有死了人的,他用的都是沙板,不要这等薄皮物件,所以不用当行,也不怕他白白拿去。但这样好生意,里面又生出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