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质量-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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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来了,拿夜壶都挡不住。王祈隆想起老家的一句土谚。
尽管这个县在他们市是个经济欠发达的县,但王祈隆当县长这件事在全市还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过去的王祈隆是个不起眼的人物,很少有人会提起他的家庭私事。他当了县长就不一样了,成了公众人物。人们又重新翻出了他和许彩霞的旧闻,挤眉弄眼的闲话飘得满世界都是。闲话传到王祈隆的耳朵里,他自己也感到窝心,但又是说不起嘴的事情,只能自己生闷气,把怨恨都堆积在许彩霞身上。他当了县长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回家。他觉得能当上县长完全是自己的能耐,而让许
彩霞沾这么大的光,也真是太便宜了她。但想想他对许彩霞的恨远远比对她的关心要多得多,心理又平衡了一些。
第七章(1)
若说王祈隆突然之间被派到县里当县长全是凭了运气也不尽然,世上万物,凡事皆有因由。让王祈隆出任县长,新任市长田俊涛是说了话的。这王祈隆和市长并没有过太多接触,但二人之间却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原新源市农业局副局长王祈隆是作为第一批扶贫工作队的队长长被派住到清源县杜李乡小田寨村的。小田寨在豫西当属比较贫穷的村落了,但是小田寨的村民热情好客,他们对待 上级下来的干部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他们乐于向外来人炫示的是村子里出了大官儿,他们会对每一位来此的客人介绍,省农林厅厅长田俊涛是村民田来福的儿子。村支书把王祈隆拉到家里吃了一顿接风宴,二两酒下肚,支书便给王祈隆讲述了一段让人流泪的故事。
一九六零年的春天,天降大雨,一下就下了两个多月。小田寨村来了一对讨饭的母子,村民田来福两口子好心借了柴房给他们住。那时候正赶上三年自然灾荒,赤地千里,饿殍遍地,田家也一样是没什么可吃的。但是田来福是手艺人,会打铁具,年景好的时候肩了挑子四处游乡,给人打造一些锄头叉把什么的,换来一升半石粮食。来福女人又是个过日子的人,有余粮的时候也不舍得抛洒,悄悄地存起来一些。如今别人家的粮食吃完了,他们虽然不至于断顿,但也没有吃饱过。来福的女人做了稀粥,总是先端一点给那外乡的母子。来福两口子从母子俩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得知,他们家是安徽界首那边的,男人上个月害浮肿病死了。女人说的时候伤心得泣不成声,孩子却始终是一脸的麻木。他只是饿,而且他知道爹是饿死的。埋葬爹的时候娘哭着哭着就昏了过去,被婶子灌了半碗热汤才活了过来。婶子们说,他娘这也是饿的。十岁的他什么都没有记起,他记住的只是那种饥饿的感觉。
那年春天的雨下起来好象是没头似的,娘是第十天头上出去的,说是去寻一个亲戚。她走时跪下来对来福两口子说,我把孩子先寄养在这儿,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难得遇着你们这样的好人,我这辈子恐怕就无法报答了。将来让孩子还你们吧!
来福两口子连忙掺起她来。来福说,大嫂子你就见外了,谁能没有个落难的时候?你放心去吧,这孩子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
娘是哭着走的,娘一走就再没有回来。娘的走什么时候让田俊涛想起来都心疼得流血,他为什么眼看着让他的娘走啊?他若是哭喊着跟他的娘走,结局还会那么凄惨吗?他太自私啊,他是贪恋那间能让他遮风避雨的柴房,贪恋那每顿的一碗稀粥啊!
娘走的第四天,从下游传来消息说,有一个女人的尸体浮了上来。来福听了之后,二话没说就牵了那孩子的手去看。果真是他的娘,尸体泡泛了,像一条白鱼。
来福两口子站在河边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们喊来村里人把这苦命的异乡嫂子掩埋了。田俊涛却一滴泪都没掉,他的亲娘死他一声都没哭。他的秉性是继承了娘的刚烈,他甚至松了一口气。他从此就不用再看着娘在人家面前低三下四了。
丧事处理完了,来福两口子把田俊涛唤到跟前。来福对这孩子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宁可站着死,也不能跪着生——可那要看对谁的。你娘把你托付给我了,我现在就是你的爹——!他把老伴拉过来,推到田俊涛的前面说,她就是你的娘!你现在对着爹娘,跪下!
田俊涛哭了,娘死得那样惨他都没哭,可面对着田来福这份爱,他哭了。他扑通跪了下来,喊了声爹!娘!
来福两口子也哭了,他们扶起田俊涛,当即唤来家里的三个闺女,说,这就是你们的亲弟弟亲哥,有一口饭,咱们一家人吃;有一口水,咱们一家人喝;真扛不住了,咱们一家就一起饿死!他打发人叫来了田家的族长,宣告他们有了儿子,田俊涛这个名子就是那天族长给取的。田俊涛本是姓陈的,从此他的本姓就再没有人记起了,或者那个过去的他从此就消失了。
田来福两口子真是当亲生儿子一样疼养俊涛的,就是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没有一个不把他当亲兄弟待。田俊涛是田家的男孩,依着小田寨的规矩,好吃好穿的都是要尽着男人的,他们家什么都尽着田来福和田俊涛,姐姐和妹妹也从来不闹意见。
田俊涛当年就被爹送到了小学校。他格外的刻苦,脑子也聪明,功课在别的孩子那里像翻山一样难,在他那里却像三伏天里喝凉水一样顺溜。田来福在农闲的时候仍然是肩了铁匠挑子四处游乡,挣几个小钱贴补家用,并没有让孩子们吃过多大苦。田俊涛念到中学的时候,集市已经发达起来,生意越来越不好揽。田来福也老了,做不动了,几块钱的学费都靠卖了粮食交了。三个闺女都先后退了学,他却始终不让儿子停下来。
田俊涛高中毕业的时候,正赶上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年月。他学习好是全村人公认的,他是全村惟一的高中毕业生。田来福一趟一趟地去找村支书。他说,我们
家俊涛是个苦孩子,我们收养他是行善举。我们小田寨自古都是行善举的,我把他供到高中再无能为力了,村里要是有办法就帮这孩子一把,他不会是个没出息的人。
支书也不是不想行善,只是他觉得田来福有点太那个了,这事儿也要适可而止啊!他在我们小田寨念到高中,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对得起他了,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支书也是田姓,论辈份管来福叫叔。他对田来福说,叔,要说是养儿防老哇!你咋这么傻,他翅膀硬了飞走了,老了谁还伺候你们啊?
第七章(2)
来福说,咱要没有这个娃,日子不照样过?还有你三个妹妹伺候我。咱小田寨这些年就没出过秀才,没有念大书的娃,你这个支书脸上就有光彩?
支书被说动心了。他说,这个章我可以给你盖,可是我当不了家,你还要去找公社的人说去。全公社这么多人争,难啊!
田来福真的就找到公社去了。他常年在外面跑,多少长了个心眼,去的时候把家里的钱翻出来,咬咬牙买了两瓶好酒两条好烟,找到负责办这件事的人。那人接了东西,自然没再说什么,可当他看了田俊涛的简历后,又不放心了。他说,我们推荐上大学是要根正苗红的,你这孩子是收养的,你知道他的历史背景吗?
来福听不懂什么历史背景,他凭直觉觉得和他的家世又关。他说,他爹是饿死的,他娘也是饿死的。我现在就是他爹!我祖宗几代就在小田寨土里刨食,你去审吧!
办事的同志一听吓坏了,赶紧把他拿来的东西又提了出来:你这老同志可不要再胡乱说话了,这新社会哪里还会有饿死人的事情?切不可再这么胡说,让公社领导听了可是了不得,弄不好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是现行反革命!
田来福受了一通教育,把东西又拎了回来。回到村子里已经半夜了,他没有回自己家里,坐在支书的门口,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支书披着衣服出来了,说,叔,你到底想干啥啊?
来福说,我就是想让孩子上学。这孩子要是没出息,我也不会这样求你了。让我跟谁跪下磕个头都行,只要能让孩子走,你叔就不要这个老脸了!
叔啊,人家要证明咱们又弄不来。你也尽到自己努力了,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
田来福咬了牙说,我要是弄到证明了呢?
叔,你不会办傻事吧?支书吃惊地看着他。
来福二话没说,扭头走了。
如果那时田来福不去找田俊涛的老家,他永远也不会自己找回去的。
田来福没等天亮,也没跟田俊涛说,挑着铁匠挑泳蜕下妨恕L程糇泳褪撬呐滩克豢诼吠局械姆故场K娴囊桨不瘴友案锤E丝薜靡凰酪换畹摹?√嗡渌凳堑锒妓懒耍伤依锘褂惺宀庖蝗ト思胰羰前讯右厝ジ迷趺窗欤?/P》
田来福说,该是人家的,咱怎么样都拦不住;该是我们的儿子,就是骨头沤烂了,他也会喊我爹!
全村人都说田来福是个傻子,傻都没有傻到他那份上的!
田来福去了安徽界首,他是靠了两条腿走去的。他日夜兼程,来回走了一个星期,把一双新鞋子都给磨穿了。
田来福取到了证明,他原籍的家确实是贫农,他爹是解放后饿死的,他爷爷却是解放前饿死的。而且,人家也没有把儿子要回去的意思。那年月,还是一个穷字,多一口人就多一张吃饭的嘴。
田来福没有回家,直接奔了公社。他到公社的时候,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土人。当他推开办事员的门,从怀里把证明掏出来,把办事员吓了一跳。他看清来者是田来福后,拉起他就往凳子上让,然后端起脸盆,去外面打了一盆热水。他非常感动地说,大叔,先洗洗再说吧!田来福推开脸盆,从怀里掏出汗湿的证明递到他脸前,说,你先看看这个行不行?办事员说,行!行!你刚一走,你们村里的支书就带着一帮社员来了,他们讲了你和你儿田俊涛的情况。你老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们也会帮你这个忙的。如果我们不帮你,那良心就是让狗吃了!
田俊涛被推荐到省城的农学院上大学了。田俊涛走的时候,再一次给爹跪下了。他说,爹,我这一辈子只认自己姓田!
田俊涛进了大学,把全付心思都用到学习上去了。虽然当时学校闹腾得不成样子,但作为一个从农村来的孩子,除了读书他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干。中间爹来看过他一次。爹是趁和大队支书一块到省城买拖拉机时来看的他。爹这次来实际上是沾了他的光,因为他在省城里读书,支书想着让他当个向导,不然农村人到城市里来,就像一条河沟里长大的鱼摸到大海里,横竖都找不着方向。那时尽管他靠一个月十二元的助学金维持全部生活,还是把爹和支书拉到烩面馆里,热热和和地吃了一顿饱饭。当爹听说他每月有十二块钱的助学金时,吃惊地放下饭碗,一边抹着胡子上的饭汤,一边大惊小怪地说,十二块?乖乖,我们全家一年才花几个子儿啊?听了爹的话,田俊涛直想哭,他以为爹是想跟他要钱。其实他的爹这样说,只不过是想在支书面前得意一下儿子的本事。回去之后,他偷偷哭了一回,跟同学借了二十块钱,准备让爹走的时候捎回去。
田俊涛想,爹活这么大年纪,最远的地方才是去过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