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缘-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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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凡看得不好意思。
“夫子…”
“你也别害羞。虽是没了父母,夫子亦可为你作主。”夫子见苏凡脸红,只当他被自己说中了心思,心中得意洋洋,把一双老鼠眼笑得精光四射。
“可有了可心的姑娘?
“没…还没…”苏凡是一心向着圣贤的。以前总想着先考取了功名是要紧,何曾想过这些?便是想过,总觉得自己一个孤苦伶仃的穷书生怎么能白白糟蹋了人家大好的姑娘?因此,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苏凡看得极淡。
再说了,这些事,庄里的王婶李嫂她们跟他说说便罢了,怎么连老师也…
一听苏凡说没有,老夫子更是眉开眼笑:“没有?好!好!真是好…”
便又乘胜追击道:“你觉得兰芷如何?”
“这…她…她、这…”苏凡只觉困窘得好似当年课堂上答不出先生的问题,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
“说不上来?那便是觉得她是好的咯?”先生不理会苏凡,自顾自地往下说,“兰芷是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得漂亮,又贤惠。我看着挺好…”
“夫子…”苏凡直觉地想退却,可架不住夫子滔滔不绝的说辞:
“正巧前几日,王家婶子来看我。说的也正是这事!你说巧不巧?人家是从小看着你大的,对你也照应了不少,如今要你做个半子可算是极仁义的了。但这事终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要觉得行,那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都和那王家婶子看好了。姑娘的嫁妆都是早早就备好的,席面等等夫子帮你操办,你就等着洞房就对了。来年让大胖小子叫我一声爷爷,我便是能合眼了。”
“夫子…我…”没想到说着说着,这事竟快成了。苏凡急了。
且不说自己没有娶妻的打算,便是现今自己家里这糊涂事就已让他头痛不已,怎还谈什么大胖儿子?
“我明白,我明白。这样的事自然要慎重。但这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老来落到我这般田地。年少时心气高,纵是那月宫的嫦娥也不觉得知足,到老才知道便是寻常的庸俗女子只要能在身边做个伴也终是好的。何至于到如今这般寥落凄冷?”夫子有感而发,动情处竟落下泪来。
苏凡慌了手脚,忙不迭说了几句宽心话来安慰。
一番言辞下来,夜色已是黑了。心里记挂着家里的狐狸,便匆匆起身告辞。
夫子当他害羞,就不强留他。只反复叮嘱要好好考虑,莫错过了大好的姻缘。
苏凡对着他殷切的眼,心肠一软,就漫口应了下来。
途中路过后山,止了脚步看了半晌,仍觉着有如在梦里一样。
回到家时,已过了三更。
怕惊了篱落惹他怪罪,就只点了已豆微微的烛火轻手轻脚地摸进内室。
一进屋便只有苦笑的份。自己那张旧木床凭空不知去了哪里,一张镂花嵌宝的宁式大床把原就狭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那狐摊手踢腿在上面睡得正香。当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枕的,垫的,盖的,皆是叫不出名字的绣花丝锦,烛火一照便流光泛彩,怕是宫里头皇帝老儿用的也不过如此。
脚下踩到了什么,就着烛光一照,是自己先前铺上的新铺盖,胡乱地散在地上。可以想见,他刚进屋时又是如何咬牙切齿的模样。
苏凡拾起地上的东西收进柜子里。柜子上没了锁,里头也是一团乱,大概是他翻不着称心的所以才最后自己施了法吧?是只连施法都懒得弄的狐啊…
取出自己用的旧被子抱着回到堂屋。不敢去坐他坐过的那张有软垫锦靠的,只捡了边上的一张,小心翼翼地坐上去。以后恐怕就要这么将就着了。
“明儿个真高兴啊,书呆子请吃鸡啊…”
一室静悄悄的月光。还有人在梦里喃喃地唱,伴着咋吧嘴吸口水的声音。
第三章
第二天的鸡没有买成。庄里的长老拉着苏凡诉了半天的苦,什么庄子本就困难,再加上去年收成不好,前不久又是一夜暴雨淹了大半的庄稼…苏凡明知没说得那么严重,但也抹不开这个面子,只能一径摇头说:
“不碍事,不碍事的。回头等账面宽裕了长老再给我就是了。”
那长老便“苏先生是真君子啊”、“果真明理的读书人啊”、“将来定是国之栋梁,万民楷模”等等胡乱夸了一通。
苏凡被说得不好意思,面上不说,心里却暗暗叫苦:这下该怎么跟家里孩子似的“大仙”交代?
于是掉头去了城里,又怕见着出来卖鸡的王婶,只在那角角落落的鸡摊子前转悠。手里仅有的铜板被捏得都湿了,也没好意思上前跟人商量能否再便宜些,知道人家必也是不肯的。一直转到都快散市了,想家里的狐还等着他回去弄吃的,于是狠一狠心,掏尽身上现有的钱买了些糟凤爪,就算不能消他的气也能稍稍缓和缓和吧?
果然,那狐狸一见没有鸡,还是摔了筷子闹将起来:
“不是说有鸡么?鸡呢?怎么就只剩爪子了?偷吃了?”
篱落坐在桌前质问,淡金瞳冷冷地看着站在桌边不敢落座的苏凡。
也亏他问得出口,还真把人家当成了自家的小厮来使唤。
“长老说,最近庄里困难…工钱到下个月一起折算…所以…”篱落柔声解释。知他盼那鸡盼了都一夜了,再说也是自己答应了他的。
“长老说?他说你就信了?”狐狸一听反而更恼火。这个穷书呆!滥好人!人家是瞅准了他好说话故意拖欠着呢!指不定他那点工钱现在正变做了一锅鸡汤在谁家桌上冒热气呢!
那鸡必是只肥母鸡,必隔壁的馋嘴鸡还肥。杀鸡洗净了,再在鸡肚里塞些老山参、火腿丝、扁尖、枸杞、木耳…一起放进高汤里小火熬上个三五时辰,切忌心要静,在一边慢慢扇火不可急躁,这样方能入味。等到灶里新添的柴火都燃尽了,锅里的热气透过锅边缝隙钻出来,不用掀盖,那气味就能让人流口水。油色该是金黄的,星星点点浮在汤面上;汤水则该是澄澈通透的,能一眼就见着汤中的鸡。用小勺喝口汤,鲜中带着点微苦,回味后又渗出些微甜,口感温润,不油不腻。再说那鸡肉,嫩滑爽口,便是整只吞下去也觉得不够。
狐狸越想越气,索性坐回那张软椅抱着膝盖面朝墙,指在墙上用力抠出一道又一道印子,摆明了本大爷不要再理你这说话不算话的书呆子。
苏凡见他这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把那碗凤爪端到他跟前:“不是饿急了么?中午就喊没吃饱…不要饿病了才好。虽然没有鸡,但这儿有些凤爪,是城里的老字号凤鸣轩的,你就当解个馋吧。”
篱落原想再好好治治苏凡,但禁不住那咸香凤爪的诱惑,只得做个“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转过身来,也不接碗,一手抓一个便大口啃起来,苏凡只能站在一侧捧着碗伺候他吃。
不消一刻,满满一碗凤爪就成了满地的骨头。狐狸还不觉得饱又差遣苏凡:“把馒头拿来。”
可叹苏凡为了他特地跑了趟县城来回劳累不说,还要端茶送饭,完了再收拾他糟蹋的,最后轮到自己吃时就只剩半个冷馒头了。真真是造了什么孽?
还好后两天接连有人来请吃饭,否则苏凡怕是倾家荡产也养不起这只好折腾的狐了。
靠山庄民风纯朴,但凡谁家来个亲戚,庄里人相熟的必要请客人去吃顿饭聊表欢迎之意。苏凡与庄里人都没熟到这个份上,但是谁叫苏凡这个亲戚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还看起来身价不凡呢?你看看苏凡那破屋子里的新家具,谁家有这般漂亮的?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女儿不就看人家的样貌、人品和家世么?
看看篱落那一日再世潘安的风采,再看看他周身的纱衣环佩,谈吐举止虽有些张狂,但谁让人家是大地方来的呢?这叫气质!你说庄里有女儿待嫁的人家能放过这块远来的肥肉么?
这不,张婶说今儿个是张叔的寿辰,找苏凡去写个百寿图顺便留下来吃饭;李叔说他家狗蛋的功课要请苏凡去指点指点,晚了就留下来,粗茶淡饭的千万不要嫌弃;齐伯说近日棋瘾上来了,找苏凡杀两盘,一边下棋一边喝个小酒,年青后生别老憋在屋子里头看书,快成大姑娘了…
苏凡说家里还有远方表兄,恐不方便。
那一众立刻接道:“不妨不妨!一定请表兄一起赏光。记得一定带上表兄一起来啊!”
苏凡还想推辞,可篱落一听有吃的,立刻在后面拼命拽他袖子,淡金的狐眼死死地盯着他:你要敢说不,有你好瞧的!
苏凡无奈,只能点了头。
“算你识相。”篱落凑到他耳边说。
闻到他干净的气息,想起那一夜被他抱在怀里,暖暖软软的,倒还舒服。忽然很想试试把他抱着会是什么感觉?最近还真觉得无所事事呢。
便这般,苏凡欠下的鸡暂时记在帐上。狐狸走东家蹿西家就图一个吃。穷乡僻壤的,山珍海味没有,但是自家地里的瓜果野菜,池塘里的河鲜鱼虾,院子里的鸡鸭鹅禽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最喜欢那齐老头家自酿的桂花酒,清清甜甜的,一杯下肚,满肚子畅快;张鲫鱼家的红烧鲫鱼也不错;李粉条家的凉拌粉条再酸点就好了;还有那谁家…就那豆腐汤能入口…
每次回家路上,苏凡总免不了说他两句:“别老鲫鱼、粉条的叫人家,被人家听到了不好。”
篱落不在乎:“这样才记得住。”
苏凡无奈地摇头。每次陪他去,人家都拉着篱落问个不停。想必这聪明的狐该看透了人家的意思,既然无意,怎好意思三番两次上人家的门胡吃海喝?偏偏他每次上门都没事人一样,反而苏凡坐着是羞愧得浑身难受。
“就你呆。怎么见你都不怎么吃?反正吃的是人家的,你心疼什么?”
看,这狐还反过来教训他。
狐狸的日子过得滋润。晚上自有蹭饭的地方,白天苏凡去学堂上课没法带着他,他便爬上靠山庄中央的大树卧在枝头想着晚上的菜色,顺便听着树底下人们的家常。
“县老爷的第九房姨太太先前是春满楼的红牌…”
“前儿个邻庄的大头晚上起来上茅房,看到个白影从自家门口飘过。吓得都尿裤子上了…”
“这还得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说起,那时啊,咱村闹鬼!”
“你知道么?有人昨晚看到打铁的强子半夜从曹寡妇家的院子里翻出来…你说这事儿啊,真那个什么…”
“…”
狐狸无聊,听得津津有味。
“哟,王婶啊!看你装的,还装!装什么不知道啊?庄里都知道了,你家兰芷要嫁人了!还是那隔壁的苏先生!”
“诶哟!恭喜呀,王婶。真是好福气啊!”
“苏先生是多好的人哪,你老下手还真不含糊,都抢到我们家前头去了。”
“去、去…你看中的不是他家的那个表兄么?我们家兰芷那丫头哪一点比得上你们家迎香?胡乱许个人家,就当了结了我一个心事,也让我们家那个短命的死鬼放个心…”
“…”
底下说得热闹,贺喜声不断。狐狸却越听越火大,娶妻?怎么没报备一声?
“哟,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就刮起风来了…”
无端刮来一阵阴风,树下的人看天色阴沉是要下雨,都急忙回家去了。
篱落一个人静静地扑在枝头。
只见这风越刮越猛,一时,飞沙走石,连迎面走来的人都看不清了。
此刻的苏凡正在学堂教课,学生顽皮,不肯好好地背书,硬板起脸训几句,过一会儿又闹得炸开了锅似的。
正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人在门外问:“苏先生在吗?”
苏凡出门一看,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