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千八百年前-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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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
“后来…………我方大军赶到了,便开始围攻青州城。那个太守哪是对手,眼见要失守,有天竟差人送信来,说只要我解青州之围,便将女儿嫁与我。”
“那可不正好么?”
“我是喜欢他女儿,可怎能因个人私情,就出卖了全军兄弟?”
“先生真忠义之人!”
“然后太守见不行,便找人溜出城搬救兵。然后刘备便来了。却也被我杀退了。”
“然后呢?”
“然后他又找了援军,第二天,我败了。带兵投广宗去了。退兵时,一片兵荒马乱中,有个人站在路边拦住我。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她,穿着男子的衣服,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她是背了她家人,偷偷跑出来的。”
“后来呢?”
“我要她回去,她死也不肯。说怎样也跟定了我。后来,她成了我的妻。”
“后来呢?”
“我们一起去了广宗。”
“再后来呢?”
“再后来…………没有后来了。”
月亮渐渐地移到了云的后面,天地间一下子暗了下来。年轻人还想问问后面的事,却见老人的脸上已是一派痛苦。他张了张口,又合上了。
半晌,他又好奇问道:
“那老先生年轻时可是为武帝效力?”
老人轻轻地摇头。
“那是………孙破虏将军手下从事?”
老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那敢问先生曾效力于哪路诸侯?”
好久没有回答。老人合上了眼,似是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又似是睡着了。只有云的影子,在他苍老的脸上缓缓移过。
年轻人看老人已没有理他的意思,也不告别,便翻身上马离去。
这个爱吹牛的老家伙,连自己效力过哪谁都说不上来,还敢在这里吹牛。他一边想,一边在唇角流露出一丝鄙夷。
马渐跑渐快。路的尽头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马蹄声远去后,老人睁开眼,踉跄着向村边的一处小茅屋走去。
屋里很破,除了一张铺了几把茅草,和一张已辨认不出原色的破毯子的床,一个歪斜的破橱柜,已别无他物。然而在这“国富民安”的天下,象这样破陋的房子,却也不在少数。一个穷苦的孤独的老人的家,不过如此而已。
他没有点灯,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到床边。在床垫下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温柔地把它帖在脸上。
月光从床前的窗口漏进来,照亮了这一方明黄色的丝绢。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他喃喃地念出这几个字,不觉已是老泪纵横。
素绢 上
如果不是那个傻翼德如此之不走运,我想我也不至于遇见这个天杀的赵范。
军师问我们谁愿去取桂阳,分明是我先应的,翼德却偏要与我争。看他那执着的样子,我都打算让他了,因此答应了军师抓阄决定的提议。谁知翼德还是不争气,没抓到。这也不能怪我。
于是我带兵去打桂阳,把那个自以为是的陈应打得落花水流。然后太守赵范投降,然后,稀里糊涂的,我竟认了他做义兄。
我想这是我这一生中所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我不是满腹经纶的人,想不出什么言语能形容赵范的嫂子樊氏的容貌。但如果非要我用四个字来形容,我会说:不可方物。
我相信会有男人为了她,甘愿献出自己的性命。
我相信会有君王为了她,甘愿失去整个国家。
可是他们不会是我,赵云。
我过去的生活很潦倒,现在也不过是刚有起色,但我相信将来,所有人都会记住我的名字。
我的理想是做一个英雄,而并非情种。
我承认我非铁石所铸,我也会对绝色女子动心。当樊氏一身缟素如天仙下凡一般款款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呼吸也曾为之停滞。
可是我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性。
我要做的事情还太多。主公的事业才有些起色,又怎能因为这样一个女人威胁到我们付出血汗换来的一切?何况,在这乱世中,如果不先给自己一个立足之地,又怎样去保护我们的妻?
何况自古红颜皆祸水,一个貂蝉,就害死了董卓,也害死了吕布。
退一万步说,即使她不会对我的事业造成什么威胁。我已经认了赵范为兄,又怎能娶自己的嫂子为妻呢?
这个天杀的赵范。
我留在桂阳城内等翼德取武陵。太守府附近有一汪小湖,每晚我都去湖旁洗马。
一夜正在湖旁,忽然看见一个白衣人牵着一匹白马由远而近。走近了我发现,那竟是在赵范家中所见的那绝色女子。她一直看着我走来,脸上有幽怨之色。
自古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又有了前面我拒亲的尴尬。我一句话都不说,回头牵着马就离开了。
后来偶尔在赵范家喝酒时提起她。赵范告诉我,她父亲原是一名武将,因此她自幼也学得一些武艺,尤其会骑马。她性格象男子,十分刚烈。
“怎么?贤弟又有所反悔了?家嫂可是对我说过,此生非贤弟不嫁了。”赵范带着谄笑对我说。
“兄此言差矣。子龙自与兄结义后,兄之嫂就是子龙之嫂。子龙对嫂之关心如兄对嫂之关心。兄再提此事,即陷子龙于不义中也!”我正色道。
后来的几天,无论我怎样改变去湖边洗马的时间,总能在湖旁遇见她。
每次我都是不发一言,回身牵了马便走。
终于捱到回荆州的日子。临行前那夜我在赵范家喝了个痛醉。便留宿在他家。
酒喝得太多,我头疼得难受,躺在榻上,感觉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觉得不断有人在我身边服侍我,给我端茶,替我擦面。让我感觉稍微好受一些。
夜尽未尽时,我听见一声叹息,然后有女声幽幽说:“将军为什么就不肯要素素呢?”
醒时,我还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梦。然而却在床头找到一方白色素绢。
离开桂阳城半里,我忍不住又回头,见一白衣人,牵一匹白马,站在城门处。
我看了一会,然后继续往前走,再没有回头。
我想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她。
可我低估了那个女人的决心。
回到荆州。连日来一直下雨。我在泥泞的街道上走着,突然觉得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在注视我。回头一看,竟又是她。依旧穿着白衣,牵着白马。她雪白的群角垂在泥泞的路面上,雨润湿了她如乌云般的黑发,她却似全然不觉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只是淡然看她一眼,继续向前走。
后来只要我一出府门,她就会出现。
却从来不靠近。只是远远地在能看见我的地方跟着我走。有时候我停下来,她也跟着停下来。我往前走,她又跟着往前走。
我以为这样过不了几天她就会离去。可是随着时间一月一月地流逝,她却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渐渐焦躁起来。倘若有一天让兄弟们知道她尾随我的事,我的名声也就这样毁了。
幸亏没有人发现。于是渐渐地,我习惯了那道目光,那匹白马,那个白色的身影。
后来我随主公下东吴,伐西川,在一个一个的大小战场上,逐渐地成就我的不朽。
只是走到哪里,身后都会有那个白色身影相随。
最后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停在了成都。
身后依旧有那个白色身影相随。
一日我去丞相府,刚出家门不远便想起有公文没带,立即勒马转身回去。尾随的她躲避不及。
经过她面前时,我突然发现她身上的那身绢衣,不知何时已换成了布衣。
突然发现自己从未想过,在这样的乱世中,一个女子要怎样才能独自流浪着活过这么些年。
素绢 下
嫂嫂该回家了吧。我突然在她面前停下,这样对她说。
也许是没意料到我会停下来对她说话,她脸颊上竟泛起淡淡两朵红云。
没等她回答,我便策马而去。
主公与我说了一门亲事。
成都张氏,美而慧,父亲又与主公是故交。别人都说这是一门好亲事,那就是她了吧。
于是成都城中张灯结彩,街头巷尾都在评说着那个英雄盖世的赵将军的亲事。
我叫赵云。如今的天下已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妻,该是贞洁的,贤惠的,而不该是一个寡居的牵着马四处游荡的妇人。
结婚前那夜,我在将军府旁的树林里,等她。
我知道她一定会来。
她牵着马,一步一步踱进了这树林。
既然要结婚了,为何还要在这里等我。我听见她幽怨的声音。
在下是劝嫂嫂回家了。
她看着我没有说话。半晌,突然冲上来抱住我,说:你为什么就独独不要我呢?
她声音哽咽。
嫂嫂请自重。我不动声色从她怀中抽离,捏住她的手不让她靠近。
告诉我,是什么成就了你的冷酷。
子龙要的,是信义,是赞誉,是功绩。这一切,嫂嫂能给我吗?
我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出这句话。
好,好。她看着我,一步一步退去。突然一阵大笑,然后翻身上马,顷刻间,已消失在树林深处。
这一次她终于走了。
而且也许此生不会再见。
后来再没有人见过她。
我托人去桂阳打听过,结果却是樊氏自从我离开桂阳那天也离开了,从此再没有回去。
我想她没回赵范家,也许是去找了个别的人嫁了。
那方素绢被我压到了箱底。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将她忘记。
这个乱世却一直没有结束。
来不及看到主公统一的那一天,云长,翼德就先去了。
就连主公自己也等不到那一天,终于在白帝城中,溘然长逝。
我曾经以为有一天,我能在洛阳的宫殿中,站在主公的身畔傲视着全国。但这一切,渐渐地变得越来越遥远。
但至少,天下人都记住了我的名字。
又这样过了七年。
自从讨伐完西羌后,我便回到成都家中,很少出门。
以前跟着先主闯天下的那帮老将,都已基本不在了。
我的两个儿子都已长大。也开始跟着丞相在外南征北战。
夫人每天在家照顾我的起居。结婚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太多话与她说。
我真的老了,老得已骑不了马,拿不起枪每天,我只是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就这样一点一点打发寂寞的时光。
有时候能感觉到死亡的翅膀掠过我苍老的身体。
人快死的时候,总会明白一些以前不明白的事。
我一辈子都在想着如何成名立业,却从没去想过,无论怎样的英雄,总有一天,也是要死的。
无论是不是英雄,也总会死的。
死去的人,是不会知道是否有人能记住他的名字的。
在合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
在合上眼睛之前,却有人寂寞一生,有的人不会。
我在院里晒太阳,妻在屋里替我收拾年轻时保留下来的一些东西。突然听见她嘀咕了一句,说:“这是什么啊,都黄成这样了。”
我回过头,看见她手里有一方发黄的素绢。
我呆呆地怔在那里。
我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原来从来不曾忘。
我一直以为对我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对我来说却如过眼云烟。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想的选择会有所不同。
可惜已不能回头。
我不禁泪流满面。
妻好奇地问我怎么了。
我说只是因为阳光刺眼。
将军府旁的树林比上次来时又茂盛了许多。在林中走着,我感觉我手中的拐杖几乎支撑不住我苍老的身体。
起风了,我在风中听见战马的嘶声。
风停时,我感觉阳光洒在我脸上,象想象中那只温柔而白皙的手。
突然身旁响起真切的马蹄声。转头一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牵着一匹白马,款款走过。她白衣似雪,青丝如黛。
素素。我听见我苍老的声音艰难地冲破我干涸的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