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周德东-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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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次,她正巧路过张浅工作的银行,心血来潮,走了进去,想看看她。
她刚刚走进那家银行的玻璃门,就感到有点不对头——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的熟悉,包括门口的两盆仙人掌,包括墙上的电子汇率牌,储蓄宣传画,公共长椅,饮水机,还有那个走来走去的眉心长着痦子的保安……
她以前从没有来过这里,多奇怪。
她东看看西看看,忽然想起——她多次梦见自己在一家银行里上班,那家梦中的银行正是这里啊!
那个保安对潘萄有些怀疑了,他走上前来,礼貌地问道:“小姐,请问你办理什么业务?”
“我找个人——张浅在吗?”
“张浅?我们这儿没有叫张浅的。”保安说。
没有?
潘萄马上想到,也许她调走了。
然后,她转身就要离开了。
无意中,她看见了墙上的“服务监督窗”,上面悬挂着这家银行所有职员的照片,下面有编号。
她不由在上面扫了一眼。
她看到了张浅。张浅微微地笑着。
“这不是张浅吗?”她指着张浅的照片对保安说。
“她不叫张浅。”
“那她叫什么?”
保安耐着性子说:“她叫潘萄。”
难道张浅改名字了?
记得上学时,张浅就对潘萄说过:“什么时候,我把名改了,我喜欢你的名字。”
“改成张萄?”
“就改成潘萄。”
“姓怎么能改?”
“姓怎么就不能改?”
“嗨,我的名字有什么好?我还觉得你的名字好呢。”
“那咱俩就换吧。”张浅一边说一边笑,笑得跟这照片上一模一样。
潘萄望着那个“服务监督窗”,忽然有些伤感,仿佛自己的照片挂在上面。假如,当年自己考上那家金融中等专科学校,那么命运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又问那个保安:“潘萄在吗?”
“她今天没上班。”
“为什么?”
“不知道。”
她觉得她跟张浅无缘,低头就走出了那家银行。
走在路上,潘萄越想越不对头:张浅为什么改成了她的名字?为什么她经常梦见自己在这家银行里上班?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世上有两个潘萄!
几天之后,潘萄意外地撞见了张浅。
每次潘萄下班回住处,都要路过一条狭长的胡同。
那天她下班时,太阳已经落山了,胡同里黑糊糊的。
她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走路拖泥带水,只想一头栽到床上,沉沉地睡去。
突然,对面出现了一个女人。
潘萄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女人跟她长得特别像。
细看,人家的脸又白又嫩,衣服也高档。
尽管几年没见面了,潘萄还是很快就认出来,她是张浅。
她好像专门在这里等潘萄,脸色很阴沉。
潘萄走近了她,正要打招呼,她却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到银行找过我?”
潘萄听她的口气很不友好,就说:“是的,我路过那里,去看看你。”
“你不要再去找我了。”张浅的口气依然冰冷。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潘萄了解张浅,她太虚荣了,她是不想让银行里的人知道她还有潘萄这样一个底层的同学。
潘萄的心一下就结了冰,低低地说:“对不起……”
张浅没有再说什么,快步从潘萄的眼前走了过去。
潘萄回过身,追问了一句:“张浅,你是不是改名了?”
张浅愣了一下,停下来,转过身,反问道:“怎么,不行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浅嘲弄地白了潘萄一眼,转身走了。
她再也没有回头。
潘萄看着她的背影,心狠狠地酸了。
在学校的时候,张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师经常批评她,同学们也不愿意接近她。
可是,潘萄对她很好,经常帮她补习功课。
有一次,两个人一起回家,在路上,张浅的肚子突然痛起来,她蹲在路边,连声大叫,黄豆大的汗珠“滴答滴答”掉下来。
潘萄吓坏了,背起她就朝医院跑……
那时候,潘萄只有十几岁,她累得差点昏厥。
尽管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尽管潘萄从来没想过要对方报答,可那总是一份情啊。
这天夜里,潘萄又梦见她坐在那家银行里上班了。
张浅走了过来,很敌意地跟潘萄挤座位,还大声地吼叫:“你坐我这里干什么?”
潘萄挤不过她,一下摔在地上。
领导来了,严肃地说:“怎么冒出了两个潘萄?”
张浅指着潘萄的鼻子,恨恨地说:“这家伙是冒充的,快叫保安打死她!”
潘萄很自卑,很害怕,像做了什么丢人事一样,急匆匆地溜了出来……
潘萄决定把虚无飘渺的网恋放一放,回一趟老家。
她刚刚回到家乡小镇,就听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张浅下落不明!
她已经将近一周没有音信了,她的家里和单位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已经向警方报了案。
潘萄想了想,她和张浅在胡同里邂逅,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
镇里人风言风语,有的说张浅跟一个有妇之夫跑到国外去了,有的说她被坏人绑架了,有的说她贪污巨款逃之夭夭了……
潘萄觉得,似乎只有最后一种猜测更贴切。
三天后,潘萄回到了市里。
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张浅。
尽管张浅对她很绝情,可潘萄还是希望她平安。
这天晚上,我不想说又打电话来了。
他坦荡地对潘萄说:“今晚你到我这儿来吧。明天是周末,我们好好聊一聊。你不用回去,我的房子很大。”
潘萄犹豫了一下:“现在?”
“现在。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了,我……打个出租车去吧。”
他并不勉强,说:“那好吧。只是,你别再找错了——大高坡别墅,十三号楼。”
她又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伞问。雨伞的伞,问题的问。”
“我叫潘萄。”
“我还是叫你地拉那吧。”
潘萄笑了:“那我们一会儿见。”
“我等你。”
放下电话,潘萄的心激动地跳起来。
她立即开始梳妆打扮。
她把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试了一遍。最后,她穿上了一件小巧的立领白衬衫,一条草青色长裙,出了门。
天黑了下来。
这时候出租车很稀少,潘萄等了半天才开过来一辆白色出租车。潘萄急忙伸手拦住它,上去了。
她猜想这个车一定很贵,但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她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司机伸手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师傅,我们去大高坡。”
为了避免弄错,潘萄把那个“大”字说得很重。
那个司机没说什么,掉转车头,开走了。
果然是一辆好车,速度很快。不知为什么,车一走,潘萄忽然又后悔了。她想下车,又觉得这样出尔反尔不好,不论是对伞问,还是对这个司机。
正犹豫着,出租车已经飞快地驶出了市区。
路灯没有了,除了前面的路和两旁那丑陋的榆树,四周一片漆黑。
潘萄越来越紧张。她一会儿朝左边看看,一会儿朝右边看看,一会儿朝前面看看,一会儿朝后面看看,心里越来越不安。
在这荒凉的野外,别说那个在网上相识的一面都没见过的男人,就是身边这个陌生的司机,潘萄都觉得不可靠了。
“师傅……咱们往回开吧,我不去了。”
“为什么?”那个司机看着前方,继续驾驶。
“你别管了,我要回去!”
“你这样犹犹豫豫可不好。”
司机没有返回去的意思,仍然目视前方,专心驾驶。
潘萄一下对这个司机产生了恐惧感,她多希望此时伞问在身边啊。
她用商量的口吻说:“师傅,我要回去。去那个地方得花多少钱?我可以把车费给你。”
“我不收你车费。”他还是径直朝前开。
潘萄从侧面愣愣地看着这个司机,她发现,这个表情越来越麻木的司机,呈现的正是纸的表情!
她忽然想到了这辆出租车的颜色,心一下翻了个个儿。
“你可真会开玩笑……”她故作平静,声音却抖得厉害。
“我这个人一条道跑到黑,永远不会回头。你看,前面多好啊,也许,你从此就彻底转化了。”
说完,他从车窗伸出手,把车顶那个出租标志取下来,放进了车里。
潘萄敏感地低头看了看:这哪是什么出租车,根本没有计价器!
她黑灯瞎火地坐进了一辆陌生人的车,正朝着一个同样陌生的地方飞奔……
她蒙了。
她闻到了一股纸灰的味道。
这是一个奔跑的纸车!
这个司机是一个纸人!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她紧紧盯着这个司机的侧脸,惊骇地问。
“我不想说。”他的态度依然那样冷漠。
我不想说!
潘萄一下就傻了:在虚幻的网络里,那个和她一夜一夜神聊的人,那个聪明、浪漫、温柔、多情的人,竟然是一个纸人伪装的!
它没有害死潘萄,又改变了伎俩,钻进网里勾引她入其彀中!
这是真的吗?
可是,如果他不是那个纸人,那么,他怎么知道潘萄的住址?他为什么要扮成一个出租车司机?他的态度为什么这样诡怪?
潘萄的心提得更高了,但是她却假装把心放了下来:“噢,是你呀,你可把我吓坏啦!”
她想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一些,找到网上的那种感觉,这样,也许他就不会伤害自己了。
“现在,你就不怕了?”他的口气里带着嘲讽的味道。
“当然……”
他嘿嘿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表情又渐渐僵死,继续木木地盯着前方,呈现出纸的表情。
潘萄小声问:“我们是去大高坡吗?”
“我们去小高坡。”
“你不是说小高坡是一片坟地吗?”
“错了,那片坟地叫大高坡。”
一次次被欺骗,被戏弄,被侮辱,潘萄突然恼怒了,她想跳车了!
“你停车!”她叫起来。
他根本不理潘萄,专心致志开车。
“你送我回家!”潘萄觉得没有任何希望了,她一边失控地喊叫,一边解那个安全带。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发现,那个安全带锁上了,根本打不开,它变成了捆绑她的绳索。
“你放开我!放开我!……”
在潘萄的喊叫中,车开进了一个大院。
伞问把车停好,转过头说:“我说过,我到网上就是为了找你。”
然后,他下了车,把大门锁了,那声音重重的:“哐当!”
潘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被诗情画意给害了。
接着,伞问走过来,为潘萄打开安全带,把她牵出来。
这个地方有点像旧时的大车店。一排平房,没有一个窗子亮灯,大院里很空旷。一阵阴风吹过来,潘萄打了个冷战。
伞问把车门关上,驾驶室里的灯却幽幽地亮着——这个熟悉的情景一下就打开了潘萄那惊恐的记忆。
“你见过它,是吗?”他在潘萄背后轻轻说。
他的声音有些异常。
潘萄慢慢转过身,魂“忽悠”一下就飞出了躯壳——他脸上的五官不见了,一张空白的脸近近地贴在潘萄的脸上。
他是一个二维的纸人。
潘萄的身子一下就轻了,在一股纸灰的气味中,她轻飘飘地晕了过去。
潘萄醒来时,四周没有一丝光亮。
她慢慢爬起来。
接着她就听见了一个黑暗的声音:“你认识潘萄吗?”
正是刚才突然没了五官的伞问。潘萄颤颤地说:“我就是潘萄啊。”
“我说的是银行的那个潘萄——噢,她原来叫张浅。”
潘萄的心一抖:“认识。”
“现在,你跟她在一起。”
潘萄惊怵地四下看了看,一片黑暗。
这时候,晕过去反而成了一件幸福的事,可是,潘萄却十分的清醒。她不知道这是天上还是地下,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张浅是死是活……
“这是…